瑰丽的早晨,给开封古城中山门外南关大街旁边的一株古柳上涂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红。它那伞状的枝丫四面飘垂着袅娜的柳丝,远远望去,好似一团青烟绿雾,在微风里飘动。清晨的空气特别清爽。翻飞的小燕儿,在柳丝缝隙里穿来穿去,呢呢喃喃叫个不停。勤劳的穷苦人都起来营生得早。店铺还没有开门,街上很少行人,大柳树下却早早摆设了个烟摊茶座。马扎子上斜竖的木盒子里,整齐的摆着香烟火柴。旁边一张矮脚小方桌上,放着茶瓮和几只粗碗,四遭儿是几个小板凳。这一切,都收拾的规规正正,样样透出清爽干净。茶摊清爽,主人更清爽。卖茶的中年妇女明媚大眼,粗手大脚,一身补丁摞补丁的毛蓝布裤褂,腰里竖着的半截短围裙,也都洗的布丝儿见白,显得那么洁净,妥贴,称身。她不停歇的抹抹方桌小板凳,擦擦茶翁茶碗,又挥动一把细高粮茆的长柄扫帚,把苍蝇赶得没个落脚的地方。尽管这位妇女手脚不停,脸上有股子刚强泼辣的神气,但又好似有什么隐忧,眉宇间不时流露出那种女性特有的凄楚哀愁。日上三竿时分,街上的行人逐渐多起来。门口集了一堆人,在等待验看身份证和不情愿的接受检查。这时,有两位行商打扮的人,走到茶摊前望着城门口的情景,停住脚四下里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可以停歇的地方,便信步来到茶摊上落坐。坐在上首的是个青年商人,身穿纺绸长衫,头戴巴拿马草帽,鼻梁上架了副茶褐色的墨镜。打横的中年商人,时兴的府绸对襟褂子青衫布,绾着袖口,一副“生意通”的模样。女人向这两位阔绰的商人打了招呼,便倒了两碗茶。青年商人端起来面前的那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碗。中年商人看在眼里,微微碰碰他的臂肘,自己端起碗来慢慢喝了一口,皱皱眉头,似乎表示茶味不佳,难以下咽。青年商人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微微发笑,也照样慢慢咽了一口,把碗放下来,透过柳丝向城门处望去。这茶摊距城门约二百米光景。那袅娜低垂的柳丝,好像挂了一挂金丝帘子,坐在那儿可以清楚的望见城门四周的情景。青年商人的目光向左右扫视,只见宽阔的护城河里,灌满了浑浊的黄水,高大宽厚的城墙下,修筑了许多明暗子母碉堡,外面围着一层层鹿柴,羊角,铁丝网。他朝城门望去,中山门就像个虎口,黑幽幽的并排三座门洞,两旁蹲着水泥大碉堡,枪眼里伸出乌亮的机枪枪管,门楣上写着“实行动员剿匪”的三层城楼上,不时出现游动的瞭望哨。城门前,两旁站有四个枪支上了刺刀的哨兵。有个悠来晃去的值班军官,正在验看进出城门的男女老幼的身份证,居留证。有些人还要受到盘查搜身。中年商人咳嗽一声,接着向男青年商人使了个眼色。青年商人转过头来,看见大路上过来个匪兵。这家伙贼眉鼠眼,斜挎着“杨克式”冲锋枪,手里拿着帽子当风扇扇凉风。他哼着小曲儿,边走边从怀里掏出支烟卷儿,径直来到烟摊旁,公鸭嗓子吆喊到:“喂!来个火儿!”女人瞥了他一眼,不言语,带理不理的向摊上一指。匪兵拿起火柴,没有擦着点烟,而是把他那支烟夹到耳轮上,又从烟摊上抠出支“枪火”牌,点着喷了口白烟儿,向城门方向扬长而去。女人望着离去的匪兵,摔摔打打,没好气儿的唠叨:“真是阎王不嫌鬼瘦!一天到晚的白抽。抽把,抽进肚子里,咋不让枪在肚子里走了火,把那五脏六腑连带黑心打得稀巴烂!”匪兵平时还要没事找事,这会儿听见捣脊梁沟子的话语,便折回来走到茶摊前,指着中年妇女,恶狠狠的骂到:“臭娘们,给脸不要脸!在这地盘老子不撵你就是抬举你。今儿个叫你识点颜色!滚!”说着,上来就要踢摊子。眼看事情就要闹大。中年商人忙起身拦住,陪笑说:“算了,算了!班长走州串县的,何必跟她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接着,连忙过去拿起两合烟,递到匪兵眼前,说:“烟酒不分家。交个朋友,算我一点小意思。”两包烟到手,像一瓢清水熄灭了火。匪兵歪着脖子把两位商人大量了一番,阴阴阳阳的说道:“好。二位发财,兄弟我沾光了!”临走还滴溜溜的转动着老鼠眼,不怀好意的在打什么鬼点子。等匪兵去远了,中年商人悄声劝卖茶女人:“眼前这世道,暂时忍一忍吧。”女人见这位商人说话近情近理,又仗义为她排除了患难,一时感情激动,便流着泪说:“咳,汴梁城的地皮,都叫挨枪子儿的刮得比黄河底还要低三丈!”中年商人问:“听你说话好像是外县口音?”女人说:“嗯。我原是通许小行湾人,十七岁嫁到城里,按现时说,也算是开封的老户了。”“你住哪条街?”“家?在那儿!”女人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废墟说。青年商人一直很注意听他们谈话。这时他把目光转向中年妇女指的方向,心头不免一惊。横在眼前的是约有半里长的瓦砾场。那里烧焦的梁禀,坍塌的土墙,灰烬里搅着破布,烂絮,岁草,一片凄惨的景象。三三两两的居民,在砖块瓦砾堆里翻捡着自己破碎的家什。有两个孩子坐在断墙边哭泣,小手和脸蛋上涂满了灰黑的污垢。“这里原来不是一条街吗?”青年商人回忆的自语。“这就是南顺城街!”女人眼里包含着怨恨和凄楚,“新来的中央军六十六师,说是啥要扫清射界,固守城防,出了告示,叫把四关靠近护城河的民房一律拆除。乡亲们不愿意,结伙到省政府去请愿。谁知芝麻大的官没见到,倒被黑狗子们一顿乱棒子打回来了。前天一大早儿,老人孩子还在梦里,那些黑心烂肺的就下了毒手,派队伍来忽嗵忽嗵,扒的扒,烧的烧。当兵的打骂,当官的还欺骗我们,说这是确保民众的安全。保他娘那脚!解放军人家没来,弄得俺们先家破人亡。我除了抢出这把长茆儿扫帚和几盒烟,都叫兔孙儿们给毁了!”这时,瓦砾场上传来了一位白发老奶奶嘶哑的干嚎声。只见她直瞪瞪的坐在废墟上,两只手深深抠进烧焦的泥土里,不停的扒着,刨着。女人向瓦砾场望了一眼,既感慨又悲伤的说:“她的小孙女被活活烧死了!”“噢?”年青商人眉头耸动,紧绷的嘴角微微抽搐,像是强咽下一口苦味的东西。停了停,他才问:“大婶,你既然住在这街上,可知道有个叫梅海山的?”女人听到青年商人称她为“大婶”又打听了了梅海山,心中不免一动。她觉得这位穿戴不凡的人同他的言谈举止有点不相称,便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猛然发现这位商人,同她的邻居梅海山抚养的那个为救下一位姑娘而打了日本人后逃出去已有多年的小和尚,有点相像。但由于这位商人戴了副墨镜遮住了他的真面目,使她不敢贸然相认,怕万一搞错,惹下祸来,便迟疑了半天才搭腔:“你认识他?”“不认识。听说他是普利电灯公司的老电工,有些电器活儿想找他帮忙。”“他……拆关那天,领着一帮子人,和穿黄皮子的工兵们干了一场,叫那些挨枪子儿的抓走了!”也许是共同说到了梅海山,也许是刚才对匪兵的行动,使这位对阔绰人一向反感的卖茶女对茶摊上这两位有身份的阔人产生了好感。她殷勤的过来添茶,眼角扫着大路,低声问:“先生,你们可是要进城?”两位商人点点头。“这年月兵荒马乱,平地起风险,还能有生意做?”“我们都是为东家效劳,进城去提批货。”“这几天正吃紧。你梅看城门口加了双岗,刚才还抓走了几个人。你们身上的财务千万要小心。这些龟孙子,雁打门前过都要拔毛,何况你们!”“谢谢你的关照!”中年商人拿出几张票子,“这是茶钱,还有刚才那两盒烟钱。”女人推辞说:“怎么能收你们的?我全当是野狗刁去了!”“你是小本生意,又遭了难,多少拿去好勉强糊口。”女人含着眼泪接了钱,往城门口一瞥,忽然惊呼道:“不好!恶狼又出洞了!”“谁是恶狼?”“你看!”这时城门口那歪腰躬膝的哨兵和吊儿郎当的值班军官,全站得直竖竖的。门洞里踱出个身穿棕榈呢料校官服,刀削脸上架着金丝眼镜的军官。他身后跟着几名头戴钢盔的执法宪兵。卖茶女人下巴一扬:“这孬种是新来的中央军六十六师情报处处长,背后都叫他“四眼”,老日在的时候,他就当过汉奸侦缉队队长,又毒又刁,是个祸害。你们可要当心!”“不要紧,我们有证件。”两个商人起身离开茶摊,拨开柳丝,上了大路。这时节,进城谋生的,出城办事的,各色各样的人,神情仓皇,挤挤拥拥,络绎不绝。在出城的人群里,奔走着一个姑娘。她身材修长,体态轻盈,穿件白色邹莎短袖翻领衫,系着淡青齐膝的短绸裙;白丝短袜,白帆布平底鞋,臂弯和小腿露出白皙丰腴的肌肤。她在人群里很显露,好像一只白蝴蝶飞在丛叶树枝间。这姑娘看到两个对面走过来的两个商人,忽然放慢了脚步。她异常惊异的凝视着年轻商人,感到这个人的脸型和走路的姿态,跟过去救他的那个和尚非常相似。可是,她也非常清楚,和尚救她之后,怕遭了日本鬼子的迫害,连夜逃走了。这时,年轻商人脚步迟疑了一下。姑娘把这点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犯疑。霎时间,他脚步迟滞,竟然呆呆的立在那里,嘴唇几次动了又动,像是要说什么,又疑惑不绝的说不出来。等到临近眼前,她才撩撩鬓边的秀发,鼓起勇气,拦着年轻商人,一双虎灵灵的大眼睛含着羞怯的味道问道:“请问,您,是姓和吗?”年轻商人顿了顿,看见姑娘胸前别有一枚“河南大学”的校徽,很有礼貌的微笑答道:“小姐,您认错人了,我姓龚。”说完,两个商人绕过她,径自向城门口走去。一片红晕飞上了姑娘的双颊。她转过身来,怔怔的望着他们的背影。“林灵!”有人叫她的名字。随着这声呼唤,从嘈杂的人群中,突然跳出个穿浅色西装的青年,一下子挡在了她的面前。“哎呀,堂宇!吓我一跳!你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不,我是从城里飞出来的。为了找你,我希望自己变成个鸟儿,能生出双翅膀才好!”“幻想家!你大概很有诗人的天才!”“诗的天才我没有,我倒是有点文采。最近写了篇文章《从共军大破陇海谈起,抨击战火的危害》,登在今天的《力行日报》上。他们说,还要聘我为特约撰稿人呢!”“哼!你真变成了鸟儿,不过,是只乌鸦,听听自己唱出的是啥调儿吧!”“言论自由嘛!你整天喊着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参加反美大游行,别人都同意了?”“那要看是什么人了?”“灵,我们何苦争论这些。不管什么内容,重要的是我发表了文章,难道你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我有了稿费了阿!这是你拥护的自食其力,走,请你看电影!”“谢谢,我没功夫!”林灵头也不回,向古柳树下那个茶摊奔去。堂宇恨的磨牙,跺脚道:“不怕你绝情,总有一天你会向柳枝儿一样盘在我的手心!你不看,我请风婷表姐去!”这对年轻人的波澜,像个小漩涡儿,很快就消失在纷乱的人流中了。“四眼儿”来到了城门口,哨兵们对来往行人格外凶狠,盘查得也仔细。好像毒蜘蛛在闸门口结起了密眼儿大的网,任一只小苍蝇,也别想飞过去。值班军官正拦住挎篮子的媳妇,厉声喝问:“出城干什么去?”那媳妇穿身孝服,眼睛哭得红桃一般,哽咽着说:“给俺娘上坟。”“那篮子里是啥?”“金银纸箔。”“四眼儿”踱到跟前,瞪着凸眼球看看,又摇头晃脑想了想,忽然把脸一沉说:“带走!”媳妇吓得脸煞白,哭喊道:“老总,这是为啥阿?我给俺娘上坟犯了啥罪?呜呜呜……”“四眼儿”听也不听,命令说:“把纸箔全撕开检查。哼,共匪送情报的办法休想瞒过我的眼睛!”两个哨兵生拉硬拽,把媳妇拖进了大地保。挨次等候着进出城门的人们,看见这个阵式,哥哥心里吓得扑通扑通跳,怕这帮凶神恶煞无事生非弄个大祸临头,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四眼儿”的凸眼球放出凶光,在人群里看来看去,好像猎狗在搜寻要捕获的猎物。这是,那个在大柳树下巡事的匪兵,低头哈腰的在“四眼儿”耳边嘀咕了一阵。说话间,他们的目光便朝两个向城门口走来的商人身上掠来掠去。这两个商人神色自若,不慌不忙的越过众人往前走,大摇大摆的来到城门口。中年商人掏出身份证,递到“四眼儿”脸前,躬身说:“金处长,辛苦!”“四眼儿”看都不看,反背着手两眼望天,问道:“你是那里的?”“敝号君安行。”“你认识我?”“在求副司令府上见过。”“出城干什么去了?”“我是跑外柜的,专程出来接客人,就是这位,郑州浅龙银号的龚先生。”青年商人拿出证件和护照。“四眼儿”看罢,也不言语,疑惑的紧盯着对方的面孔。青年商人沉稳的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微微笑道:“四处长,久仰,久仰!”“四眼儿”想,今天烧香烧到佛爷屁股后了!刚才听那匪兵禀报,原想这是两条大鱼碰到网上,该我姓四的发笔大财捞点油水,谁知却碰到了硬茬子。“四眼儿”本名四方,是开封城内一个车行老板四车的儿子。自小他就是个泼皮无赖,长大更是刁钻奸猾。沦陷时,他受到驻汴日军司令赤木的赏识,当上了侦缉队长。光复后,他又被国民党军统看中,送到庐山军官团受训,毕业后派到蒋介石嫡系六十六师钱伯仲部下认情报处长。他原本是地头蛇,对军政界官场上各方的情形都很熟悉。现在又依附于外面来的强龙,更是气焰嚣张,有恃无恐。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君安商行招牌虽然是民营,实际内幕是河南省保安副司令求伯泰经营走私的交易所,而郑州浅龙银号的来头更大,董事长是河南省主席冒思明的小妹夫李长江。这些人的势力,连他的上司钱伯仲也对礼让三分。尽管这样,他想:现时共产党神出鬼没,这年月,谁脸上也没贴保票,万一寻出些破绽来,可就要捞一大票的。于是,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对青年商人故意问道:“这么说,你是从郑州来的?”“不,从上海回来,护照上写的明白。”“一路上很顺利吧?”“好走不好走,四处长当然比我清楚。”“现在到处在打仗,你是怎么穿过战线的呢?”“全靠徐州“剿总”派人护送。”“那么,匪区呢?”“仰仗青红帮门里相助和求副司令的地下工作站。”这几句问答,没漏汤水。“四眼儿“像肚子吃烤白薯,噎了个干瞪眼。他还不死心,夹巴着凸眼泡,把青年商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他发现一双粗大的手,和这身阔绰的打扮十分不相称,不禁心里一动,乐呵呵的以为有了缝隙可以钻。他暗地里盘算,脸上却不漏声色,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小地方陈县。”“自幼就学生意?”“嗯。在大先生手下混碗饭吃。”这两句简单的话,“四眼儿”却掂出了分量。他非常清楚陈县是省主席冒思明的老家,提到的大先生是对其胞兄冒思里的尊称。冒思里可不是个寻常人物。要是真的。这粗根子可是动不得的。不过“四眼儿”自信抓到了一点把柄,便装做糊涂,眼珠一翻,厉声说道:“我不管你大先生二先生!哼,把手伸出来!”“四眼儿”猛地拉起青年商人的一只手,指着手掌:“瞧这满手的老茧!哼哼,你学的是什么生意?”青年商人猛然抽回手,两膀一抱,仰天哈哈大笑。“四眼儿”一愣,反而摸不准清混深浅了。“我佩服四处长的眼力!”青年商人收住笑,泰然自若的说,“要说你不知道大先生是谁,这是你四处长对我不放心。明白人不说糊涂话,你也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先生从豫西起家,连任提督,军长,省主席,睡不知道他是党国元老,政学系的中坚?自从白绕膝被刺之后,大先生精神失常,归里养福,天天梦里还惊喊“有刺客”!老太太为此逼着我们这班小兄弟打枪练拳,爬高上低,寻宅护院。不瞒四处长说,若论身上这点功夫,我也算得上半个武人呢!”中年商人凑近“四眼儿”说:“四处长,不看僧面看佛面。龚先生若是有个差池,求副司令知道了又该斥责我不会办事,此事倘若传到冒主席那里,恐怕多有不便吧!”“四眼儿”碰了个橡皮钉子,外面不伤里面疼。他懂得,宦海风波,看不准浪头错把了舵,是会翻船的。这家伙到底不愧是个老手,他沉吟一番,便趁势扯起能使八面风的蓬帆,来个老咕噜牛顶角弯对弯,转换了一副笑脸说:“话不讲不透。我这也是为了城防,不得已而为之啊。好,误会!误会!改日我在向求副司令当面赔礼道歉!”“哪里,哪里!四处长身负军机重任,守城有功,铁面无私,理当如此。”“请!”哨兵看见“四眼儿”这种恭敬的态度,也摸不清大头细脑,咔的立正,向走近城门的两个商人,糊里糊涂的行了个持枪敬礼。林灵摆脱了同学堂宇的纠缠,奔向大柳树下的茶摊,远远的就亲热的喊:“杨大婶!杨大婶!”树下卖茶的妇女,是林灵要好的女友杨娟的妈妈。杨大婶也高兴的连连答应,又对着到她跟前满脸汗珠的林灵嗔怪道:“哎呦,这年月,坐在家里还有三分灾,你老往城外跑个啥?”林灵掏出细沙手绢,擦着额上的汗珠,说道:“爸爸叫我去禹王台农林实验场找薛伯伯。”杨大婶让林灵坐下,又舀上碗茶,说道:“好闺女,你爹妈有你这个小子也不错。哪像我,熬寡守岁把娟儿拉扯大,她一天到晚不着家,得的啥啊?死丫头这些天也不回家看看我!”“大婶,你千万别生气。我就是为了杨娟姐的事儿来看你的。他们妇产科医院的护士,被逼着去军训,哪里出的来啊?再说,今后要轮流给伤兵当义务看护,哪里那么随便!”“哎,一难接一难。这遭罪的日子啥时候才是头?”林灵忽然转动着乌灵灵的大眼睛,神秘的笑着说:“大婶,刚才我遇见个奇巧的事儿!”“啥事儿?”“遇到了个人,很想和尚大哥!”杨大婶惊住了。她想起了小电工和尚。六年前,这孩子闹了一桩轰动开封城的故事。那是一九四三年的春天。汴梁城处在日本侵略军的通知蹂躏之下。有一天,新来了个京戏班子,在“大舞台”演《贵妃醉酒》。驻汴日军司令赤木带着随从和翻译,到戏园子看戏。赤木对戏文虽是一窍不通,眼珠子却滴溜溜的尽网杨贵妃身上使劲。他越看心理越痒痒,等不得演完,就指着杨贵妃对身旁的翻译说:“这个花姑娘的好,我的带走!”翻译官犯了难,抓耳挠腮半天,只得说:“太君,这戏台上的杨贵妃是个男人扮的。司令要是喜欢,可以到后台挑个坤角。”赤木听了大为扫兴,再也无心去看台上,把醉眼斜着转向了台下的女客席。在一群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太太小姐中,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春笋嫩竹般的姑娘。这姑娘就是林灵。这天她是随亲朋来看戏的。赤木立即站起身来嚷道:“戏的不好,开路!”说完,便像头野牛在席间乱闯。他挤到林灵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小姑娘,你的大大的漂亮,跟我走!”这下,林灵都市感觉大祸临头,一时没了主意。而临近的人,惊叫的,逃跑的,哭喊的,咒骂的,一时乱作一团,纷纷害怕起来,谁也救不了他。眼看林灵就要受害的时候,只见“噌”的寒光一闪,飞来一把小小的电工刀,不偏不倚的扎在景警官的手上。这家伙杀猪般的嚎叫一声:“八嘎”,便松开了抓着林灵的手。接着就是灯光骤灭,会场陷入一片漆黑。在柜子罕见的吆喝下,人们拼命的向外挤。林灵刚挤过来两个人,就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的说道:“不要怕,跟我来!”接着他被一只手拉住,曲曲弯弯的穿过后台,脱离了险境。林灵的父母,现任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的林远桥夫妇当时远在北平。带到亲朋们知道恩人是谁,带着重利前往致谢时,这个剧场的小电工和尚,已经被他的师父梅海山用绳索系着翻过城墙,逃脱敌人的搜捕,不知去向了……杨大婶想到这儿,急切的问:“是不是你和尚大哥?你在哪里遇到的?”“刚才过去的两位商人,年轻的就像。”杨大婶压低声音说道:“听你梅大伯讲,风闻他投了八路军,你看准那个商人是他吗?”林灵说:“因为他带了个墨镜,认得不十分准,就问了一声,他倒是说他姓龚。直到这会儿我还疑惑的慌。”杨大婶一寻思,拍手说道:“嘿,让他把咱们蒙了。怪不得刚才他在这里歇脚,还打听你梅大伯!我听说话的声音像他,就是没敢问。”“这么说,准是他!让我再撵上去问问!”林灵急忙折回身赶进城去。城里大街上行人拥挤,那两个商人好似游入大海的鱼儿,连个影儿也看不到了。更新会很稳定,有票的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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