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北疆的雪也开始溶化了,大营内临战气氛渐浓,军官们大都经历过当年与胡蛮之战,深知开春之时决不可大意。一时间各营校场喊杀声此起彼伏。
统领大帐内,孟德起对着那巨大的沙盘,眉头深锁,回首道:“长风,你说突厥大军此时突然后退数十里,这是为何?”
“末将也弄不明白。”华长风摇头道,“不仅全军后撤,连兵力也都回收了,近二十万大军相隔不过三十里。如此一来我赵秦联军固然对其无可奈何,但突厥的一举一动也瞒不过我们,这……着实让人费解。”
两人脸色同时阴沉下来,两军对垒最危险的并非沙场厮杀,而是对敌军动向捉摸不透。孟德起沉思良久,忽道:“长风,你时常去精锐营,可知其操练得如何了?”
华长风露出丝笑意:“统领大人放心,据末将所知,楚将军练兵已经颇具成效,末将也觉得该是运用精锐营的时候了。”
孟德起有些怀疑:“此言当真?那些武林中人这么容易便就范了?”
“统领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华长风说道,“我大赵武林两大世家就是被楚将军所诛,这些武林中人内心对楚将军实是既惧且畏,若非万不得已绝不敢轻易得罪。况且楚将军自身武功了得,末将曾亲眼见他设擂迎战,除了三合门门主朱通和展仲群外。无人能接下他十招,即便朱展二人亦只有联手方能维持不胜不败,那一战看得末将眼晕目眩,在场所有人等无不心服口服。”
“那五百灰胡儿呢?”孟德起又问道。
华长风迟疑了下,道:“十日前楚将军已将武林中人和那五百灰胡儿混编,精锐营已经全体换上胡蛮服饰。不过至今仍未有不和之事发生。”
孟德起吸了口气:“真是奇了,灰胡儿何时变得这般顺从了?”
华长风不答,他心中早有怀疑,灰胡儿那首领齐伍方方面面操心有些过分了,而且此人面对楚铮时那种恭敬神态决非伪装,简直不象是个马贼首领,倒有些似军中将领一般。
孟德起摇了摇头:“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嗯,长风,你去下精锐营,转告楚铮叫他筹划一番。何时能在本统领面前证实精锐营确实可用,本统领即刻让他出塞。还有,时日不可拖太久,否则本统领治他贻误军机之罪。”
“遵命。”
华长风正要离开,一个校尉匆匆走进帐来。到了孟德起身前俯首禀报道:“启禀统领大人,京城有圣旨到,离我大营已不足三里。”
“圣旨?”孟德起与华长风齐惊呼出声。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顿时明白新皇已经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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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大营驻扎边疆,战功赫赫。诸卿皆为朝栋梁之材,今有末开化之蛮族突厥来犯我大赵天威,朕身在朝中。心系北疆……”
楚铮跪在孟德起和华长风身后,颇有些心不在焉,京中前些日子发生地事鹰堂早已来人向他禀报过了。而皇后娘娘之所以怒不可遏地想置童妃于死地亦是苏巧彤和姑姑楚琳设下的一个圈套,童妃正是在她二人暗中支持下才胆敢屡次故意招惹皇后。赵王在世时皇后便已对独享恩宠的童妃恨之入骨,那一日当童妃当着她的面讥讽她没有当皇太后的命时,皇后终于失去了理智。而赵茗主张立赵应为帝,与皇后也亦早就水火不相容,加上她之前很少在宫中以真面目出现,赵王从大猎回来后神智不清。赵茗在楚名棠和郭怀的支持下突然执掌朝政,皇后一度曾对其身份深表怀疑,数次大闹后宫,赵茗何等孤傲,岂容他人在自己面前如泼妇一般谩骂,命太平宫地几位宫女稍展身手便把皇后一行打得落荒而逃,赵茗至此亦对皇后再无好感。而韦骅一死,皇后最大的靠山也已倒塌,赵茗再无顾忌,童妃之事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相对于圣旨,楚铮倒是对那颁读之人更感兴趣一些。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新任礼部侍郎梁临渊。楚铮记得他应该只有二十五六岁,可看来已是面目沧桑,较自己离京时成熟了许多。
梁临渊身后站着一个太监,楚铮也是认识的,正是和他交过手的大内总管连奇。这些时日楚铮一直在校场上与精锐营摸爬滚打,可真正能与他好好过几招的没几人,看着这个号称大内四圣卫之一的老太监,楚铮手底不觉有些发痒,暗自琢磨着有什么办法能逼他与自己大战一场。
连奇发现楚铮在偷偷打量自己,目中闪中一抹寒光,见这小子接圣旨仍然这般不规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楚铮毫不示弱,借机挑衅,翻给了他一对白眼。
连奇气得身子微颤,牙咬得嘎嘎轻响。楚铮并不在意,宫廷内侍连结交朝中官员也是明令禁止,连奇虽是大内总管也只能管管皇宫后院内的事,可在皇宫内就算他势力再大难道还大得过自己姑姑和赵敏么?
“……钦此!”冗长的圣旨终于念完了,大营众将谢过皇恩。梁临渊将圣旨交给身后随从,道:“统领大人,诸位将军请起。”
随后孟德起在统领大帐设宴为梁临渊等人洗尘。席间梁临渊始终郁郁寡欢,他自幼师承韦骅,对这位老师梁临渊极为敬重,韦骅之死对他打击甚大。而且韦骅一直坚持要等侧妃杨秋儿产后再推举新皇登基,可他死了没几日,昌平王世子便登上皇位。皇后也被囚禁了。梁临渊深感愧对先师,他如今虽亦可算朝廷重臣之一,可毕竟人微言轻,仅新任礼部尚书楚上棠就将他压得死死地。照理来说新皇登基正是礼部最繁忙之时,可楚上棠怕他在身边碍事,早朝时一句话便把梁临渊打发到了北疆大营。
其实楚上棠完全多虑了。梁临渊内心深处亦是觉得新皇越早登基越好,昌平王世子至少可以亲临朝政,而储君侧妃杨秋儿就算生下一个皇子又如何,登上皇位至少十余年不能亲政,朝中大权还不是把持在三大世家手中?若说皇后娘娘也能与楚名棠和方令信相抗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韦骅执意如此恐怕多少和皇后娘娘是他侄女有些关系,梁临渊时常暗中感叹,即便圣人亦不免偶尔徇私。
孟德起和华长风虽为人直爽,但久在北疆与朝中接触不多,梁临渊年纪甚轻,他二人都没听过此人名字。更不知此人脾性如何。酒过三巡,场面便显得沉闷起来,华长风对楚铮施个眼色,楚铮会意,端起酒杯道:“梁大人。你我可算他乡遇故知,来,小弟敬你一怀。”
梁临渊暗自嘀咕,他乡确是他乡,故知还是算了吧。但当着诸多人面也不好驳楚铮面子,便举杯喝了。
不一会儿楚铮又站了起来:“梁大人风尘仆仆,不远千里来到北疆。小弟再敬一杯。”
“梁大人新任礼部侍郎,小弟未曾道贺,实是有罪,在此补上。”
“梁大人……”
“……”
不知不觉楚铮已经敬了梁临渊十余次,梁临渊原本酒量就一般,此时已经满脸通红。楚铮依旧不依不挠,在京城时他替父亲出面招揽梁临渊,几次都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楚铮虽说不因这点小事而记仇。但能在酒席上顺便整整此人还是乐意为之的。
“梁大人……”
“停!”
梁临渊实在受不了了,道:“楚将军,这天南地北地理由都让你说尽了,梁某酒量浅薄,任你再巧舌如簧,这一杯定是不喝了。”
楚铮满脸惊奇之色:“梁大人,小弟此次敬酒乃应尽之礼数,不然家父也会怪罪小弟。”
梁临渊没好气说道:“这关太尉大人何事了?”
华长风不忘添柴加火:“楚将军,你敬这杯是何道理,说来听听。”
楚铮长揖一礼:“小弟敬姐夫一杯,姐夫定要喝吧。”
梁临渊直惊得手一抖,一杯酒泼到了自己衣襟上,气急败坏的说道:“一派胡言,何人是你姐夫了?”
楚铮笑呵呵的说道:“小弟与巧彤姑娘情投意合,家父与成大人已经允许此事,尊夫人乃巧彤的表姐,小弟自然应当叫梁大人一声姐夫了。”
华长风一听大笑道:“好,这地确应该喝上三杯。”
梁临渊一时无言,过了片刻方道:“这个不算,巧彤姑娘还正式未过门。”
“若是过门了方才见到梁大人小弟就应执妻弟之礼了。”楚铮笑着举杯,“梁大人,小弟先饮为尽。”
连奇在一旁忽阴森森地说道:“楚铮,那长公主呢,她日夜为你担心,你将她置于何地?”
长公主?!
楚铮一口酒从口中直喷出来,边咳边道:“连总管,这话可不能乱说,末将对长公主只有敬畏之情……”
连奇怒道:“楚家小子,你想到哪去了?皇上登基,册封敏公主为长公主殿下,此事你难道不知么。”
楚铮大松一口气,这事他还真不知,不过是换个名份而已,鹰堂可能觉得并非大事,秘函中也不曾提到。
楚铮平稳下心绪道:“末将与敏……长公主之事不用连总管操心,况且区区一个大内总管,也无权管此事吧。”
“楚铮!”连奇一掌将身前桌案拍成两截,“你太狂妄了。”
“连总管好功夫啊。”楚铮冷冷说道,“可末将方才所说全是事实,难道大内总管何时已经可以管得公主婚嫁之事了?”
“楚将军,不得无礼。”孟德起出来打圆场了。他心中对连奇亦是大为不满,再怎么说楚铮如今亦北疆大营地人,他言语之中是有些过份,但轮不到你大内总管在统领大帐内张狂。
华长风考虑到连奇毕竟是上差的身份,不可过于得罪了,便接口道:“楚将军,你方才确是有些不当之处,向连总管赔个不是吧。”
楚铮应了声是,来到连奇身前施礼道:“请连总管恕罪。”
连奇侧过身子:“哼,不敢当。”说罢袍袖一拂,如利刃一般卷向楚铮胸口。楚铮微微一笑,双手由抱拳化掌,内息反转,不仅将袖上之劲化为无形,还形成一股极大的吸力。连奇只觉那只袍袖不由自主地飞向楚铮手中,有些始料不及,虽说变招还为时不晚,但这样一来袍袖必然破裂,自己可就算输了一招,他位居大内四圣卫之首,如何愿在一后生晚辈前丢了面子,索性向前一步曲臂肘击楚铮面门。楚铮早料到他会如此,佯装惊呼道:“连总管,你……”手底下却不迟疑,双掌奋全力击向连奇肘部。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连奇身形不变,只是平平向后滑出数尺,地上两行足印足有数寸之深。楚铮却踉踉跄跄直往后退去,旁边两名校尉忙上前将扶住。
北疆大营众人无不对连奇怒目而视。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楚将军向这老太监陪罪,这老太监先故作拂袖不理,忽然间肘击偷袭楚将军,着实无耻之极。
连奇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如此反复几次才恢复正常,冷哼一声,转身缓缓离帐而去。方才他自恃身份硬接了楚铮双掌一击,直震得他半身麻痹,内腑亦大受震荡,眼下最紧要的是寻个地方疗伤,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已经顾不得了。
连奇走出帐外,忍不住长叹一声,虽说自己以一肘对楚铮双掌本来就有些吃亏,但这小子武功大为精进已是不争的事实,长公主当初一时糊涂用回天鼎救了这小子,总有她后悔地时候。
楚铮却是毫发无伤,他不象连奇那般好面子死撑,借后退之势将连奇的内力消得干干净净。见孟德起和华长风都围了过来,楚铮不好意思再装,站直了身子表示自己无事。
连奇出了个大丑,梁临渊亦自感面上无光,借口一路奔波有些疲乏了,便带着随从告辞了。
楚铮为人豪爽,出手又大家,平日里与同袍们关系都不错。梁临渊刚一走,众人再无顾忌登时破口大骂,这些都是军中儿郎,平日里粗口也都是说惯的,顷刻间连奇十八代祖先已给问候好几遍。有一人激动过头,不知怎么关心起连奇地子孙来,登时引来一片嘲笑声,太监嘛,断子绝孙早已成了板上钉钉地事实。
孟德起听这些人骂得越来越难听,不由眉头一皱,喝道:“华将军和楚将军留下,其余人等全给我回各自营去。”
众将领见统领大人发怒了,不敢有违,一同起身告退。
帐内只余下这三人。华长风跟随孟德起多年,知他心意,便道:“楚将军,你将精锐营这一月来操练情形向统领大人禀报一番。”
楚铮不敢怠慢一一道来。这些孟德起大都已经听华长风说过,听了会便打断道:“楚将军,你说精锐营已可出塞,如何证明?”
楚铮想了想,道:“末将今晚带精锐营离开大营。请统领大人传令下去,各处岗哨加强警戒,三日内末将定有所证明。”
孟德起两眼紧盯着楚铮:“楚将军,你可知军中无戏言?”
楚铮俯首道:“请统领大人放心,末将决不敢妄言。”
“好!”孟德起道,“那本统领就在此静观其效。”
楚铮离开了统领大帐,脑中忽然闪过一事:
赵敏升为长公主了,那老姑婆以后怎么称呼,太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