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二月二十八日
西门庆离开我家时,恶狠狠地那番话,让我终于对前些时候西门庆的行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原来我以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武大郎虽不是我毒杀,可是西门庆、王婆他们订下的毒计,是我自己一步一步陷进去的。武大郎是相信我,才毫不犹豫地喝下我喂的药,也因此而丧了命,我就是个杀人犯,不是主犯,也是帮凶。不管怎么说,武大郎之死,我是有罪的。
武大郎虽然猥琐,卑微,如果他不娶我,也没有谁会要他的命,说到底,我是罪魁祸首,红颜祸水,不管哪个普通的男人娶了我,总是会惹来无穷尽的麻烦。
但是西门庆的那番话,使我领悟到:西门庆与武二郎是不可以在同一个天空下共同生存的。西门庆代表的是阳谷县的恶势力,是阳谷县的恶霸、流氓、地痞。他们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本来是没有人能阻止他们的。可是武二郎在阳谷县作了都头,他成了老百姓心目中的保护神,他为百姓伸张正义,让地痞流氓,望风而逃,打击了这帮恶势力在阳谷县的一统天下,所以西门庆与他不共戴天,这一正一邪,势同冰炭,水火岂能共存?那么西门庆设下诡计,要置武二郎于死地,也就是势同等闲!而勾引我毒死武大郎只不过是他报复计划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到今天,算算日子,舅舅与武二郎去东京已有两个月,不日即回阳谷县。我自己知道,因我一时的冲动,我已经失去了武二郎的尊敬乃至信任,我的一切辩解,他不会相信。即使把西门庆的阴谋告诉他,他也会认为那不过是替自己的罪行找的借口,我也知道,舅舅此次定会把我的悲惨遭遇详细告诉武二郎。舅舅也知道,凭我的本性,无论我怎样不满意武大郎,也不会加害于他。舅舅自会在武二郎面前替我辩解。可是一般的百姓,他们哪会知道西门庆这番周密的计划。他们只知道,武大郎之所以死,是因为我是红颜祸水。如果武二郎不亲手除掉我这个淫妇,替兄长报仇,那武二郎与这淫妇有说不清的干系。武二郎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阳谷县百姓心中的神。神是不能犯错误的,而且连瑕疵也不能有。我不能让武二郎对我产生怜悯之心,如果他不愿杀我,或者犹豫,那他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他的雄心壮志就会化为身有。但是如果武二郎因此杀我,那他不仅会有牢狱之灾,说不定就会丢掉性命,让西门庆的阴谋诡计得逞。
那么,为了武二郎的清白与威望,也为了不让西门庆的阴谋得逞,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个自我了断。
我也清楚,凭舅舅的智慧,何九叔的正义,孙嫂的仁慈,郓哥的聪明不用我辩解,他们都会从各方面来证实我不是毒杀武大郎的真正凶手,真正的凶手是西门庆与王婆。如果天开眼,西门庆、王婆也会罪有应得,那即便是我死了,也死得心甘情愿,那我的这番苦心没有白费,我总算可以为心爱的人作出最大的牺牲—奉献我的生命。
在我临死前,我会恳求舅舅,把死后的我,葬在娘的身边。有我的陪伴,那娘就不会孤独。舅舅也可以安心与武二郎一起,完成他的宏愿:找一个为于千万成个像我与武大郎这样的弱者伸张正义的地方。
想到这儿,我觉得一团乱麻的思想终于理出头绪,并作出决定,就安下心来,等待舅舅与武二郎归来期间,让我为可怜的武大郎作点事吧!
明天我要为冤死的武大郎设个灵位,为他念经、超度!
丁酉年三月初三
由于王婆遭到左邻右舍的白眼,日子不好过,再邪恶的人,也怕孤独,再加上西门庆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也想趁此作作好人,便悄悄通知孙嫂来我家陪我。
孙嫂来后,也帮着我设灵堂。先翻陪嫁箱子底下的那尊观音大士瓷像,放在灵堂上方,靠近观音瓷像下部,为武大郎设一个灵位,灵牌上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并用白布蒙着供桌,供桌上摆放几个盘子,盛着些果子糕点。
孙嫂帮着布置完后,就问我,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我说:一是等舅舅与武二郎归来,替武大郎报仇;二是在等待期间,早、中、晚一天三次念三遍经,为武大郎超度,为自己赎罪。
孙嫂说:“你当了三年替身,在佛堂呆了三年,每天抄经、念经,懂不懂这佛经到底是什么?”我说:“那时我还小,哪里是心甘情愿念经,再说我就只是跟着小姐,读些诗词,哪里会懂佛经里那些深奥的道理,不过是‘小和尚念经罢了’!”
孙嫂说:“那你这次是为武大郎超度,为你自己赎罪,念些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念的不是糊涂经吗?那会得到解脱吗?”孙嫂把我问住了,我说:“那怎么办?”孙嫂说:“那你愿不愿意找一个精通佛经的大师来给你讲经?”我说:“哪里去找,再说我也怕给人家惹麻烦!”孙嫂说:“那倒是不打紧!我替你找的是个师太,西门庆即使看见,也不会说什么!”
接着孙嫂便介绍这个师太的大致情况:“我说的这个师太,也是江南一带的大户,我们祖上几代就专替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做头上戴的绢花绒花。这个小姐从来就不喜金银的首饰,她很喜欢我们家特制的绢花、绒花,有时还别心裁地把绢花设计成盆景。冬天里用绢花制成夏天开的花的盆景,让看的人赞叹不已!这样我们还是姑娘时就有很好的交情。后来也不知她们家出了什么事,家道中落,竟然把她远嫁到阳谷县一个富商家。她嫁过来没多久,我也嫁到此处,我们还常走动。不过她也是命不好之人,嫁过来才一年多,她丈夫出去做生意便不见归来,也不知是外面另外成家,还是干脆人已不在世上,她又等了三年,自己没个一男半女,夫家还有兄弟,生意人嘛,肯定斤斤计较。她不愿今后为财产分割的事反目成仇。自己也是谈泊之人,便秉明公婆,只要夫家为她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一小庵堂,她便出家。只需找两个小丫头或家中吃不起饭意出家的小姑娘陪伴。每年按时按月供她简单的吃穿用度则可。她夫家是求之不得,她那时年轻貌美。诗词歌赋琴棋诗画无所不能。人又聪明绝顶,精通佛理。夫家也完全没有权利要求她为丈夫守节,更怕她带走一大笔财产另嫁他人,见她如此要求,便答应一一照办。现在她带着几个小尼姑,在夫家为她修的翠屏庵里,潜心钻研佛经,出家后自己取名为慧心。本来她庵里只有两小尼姑,后来又有几个家中吃不起饭的小姑娘投奔她,她也一并收留下来。在阳谷县,她的佛理辩经,好些个大庙里的高僧也曾败在她口中。她为人甚是慈悲,过天把我把你的情况告诉她,求她为你讲经,凭我与她的交情,她一定会答应的。你就作个准备吧!”
听见孙嫂这么讲,好像在黑暗中摸索走路,旁边人递给你一个灯笼,叫你看清楚前方,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当然是感激不尽,想想那三年每天抄经、念经、什么意思不知道!因为是被逼的,不愿理解也无法理解经文,而今是为自己摆脱痛苦,寻求平静与安宁,我一定要认真地听经,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