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少中走了过来,说道:“展兄弟,楚将军说的不错,大敌当前,个人恩怨还是暂且放下吧。何况太平展家平日所作所为实是过分,我魏少中认你这兄弟是将展家踢在一边的,换成展风楼,魏某都不会正眼看他。”
楚铮叹了口气,对陆鸣说道:“把他扶到旁边歇息一下,你们二人从小相识,劝劝他吧。”
“项老先生,魏门主,”楚铮转身道,“义军远道而来,这一路上想必亦是辛苦了。正好我等刚刚击退马贼,正准备犒劳三军,请诸位就在此一同用饭,稍后共奔北疆大营。”
飞鸿门葛启远笑道:“我等就是远远看到两军对阵才急忙赶来,没想到方到此地马贼便已落荒而逃了。”
楚铮拱手道:“诸位高义,在下不胜感激,请各位前辈到在下帐中就坐。卫泰,你到林外将义军接进来,好生招待。”
“遵命!”
众人到了帐中坐下,再度寒喧。方才那一战大家都看在眼里,江湖亦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加上展仲群之事楚铮处置亦相当得体,对义军也颇为尊重,众人对他的敌意不由得淡了许多。
而大家最感兴趣还是楚铮的师承,以他的武功只要现身江湖定会引起武林的轰动,何况年纪又是如此之轻。虽然楚铮开口就是师门严命恕难相告,但众人仍不死心,连项千帆也忍不住出言试探。
楚铮想了想,觉得让他们胡乱猜测也不是件事,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曾得到叶门门主的指点。这也不完全是谎言,赵茗确实指点过楚铮,虽然只是无心的一两句,但料这些人也不会跑到皇宫里去问赵茗那老姑婆。
楚铮亲自为武林群豪斟上热茶,返身坐下举杯道:“军纪严明,恕晚辈只能以茶代酒敬诸位前辈,待到北疆大营后再与前辈们把酒言欢。”
众人连声道不敢。经过一番相处,群豪们都觉得传言将这少年将军说得过于不堪了,如今看来此子不但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气,反而礼数周到,言谈得体,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而且武功高强,身为习武者自然更愿与同道中人交往。至于展家和罗家被灭,他们最担心的是朝廷如何对待江湖世家的问题。自古穷文富武,江湖独行客武功再高也不会风光多久,最终归宿不是寄生于世家大族便是归隐山林,如项千帆和魏少中等人也都是当地的豪绅,听闻展罗两家突然被朝廷所灭,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方才听楚铮虽口口声声说是奉命而为,但隐隐透露出对这两家仍有恼怒之意,众人心中雪白,展罗两家定是何时大大得罪了这位楚将军,那就难怪了,民不与官斗,江湖世家若不是万不得已,最忌讳的便是与官府为敌。
魏少中已经憋了好久了,忍不住开口问道:“楚将军,在下有一事请教。”
楚铮看了他一眼,道:“魏门主请说。”
“将军方才所使的那柄长刀可是当年关二将军的青龙偃月刀?”
楚铮笑道:“魏门主好眼力,此刀不现于世间已数百年,不想魏门主还认得。”
魏少中心痒难熬:“楚将军,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观?”
“有何不可,来人,将本将军的刀抬来!”楚铮不由咳嗽数声,怎么又用一个“抬”字,青龙偃月刀不过八十几斤,军中有谁背不动了。
魏少中几乎是从亲兵手中将刀抢了过来,抱在怀中小心地抚拭着,端详良久才对葛启远等说道:“你们也来见识一下吧,这可是当年后汉太宗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数千斤精铁才铸成的神兵,寻常刀枪根本不堪一击,后世工匠手艺再也无法达到如此水准,实是咄咄怪事。”
这些秘辛楚铮也是首次听到,但他对后汉太宗的来历早有怀疑,倒也并不感到如何惊讶,只是有些奇怪,既然当时技术已经到了那么高的水准,为何偏偏没有流传下来?
魏少中抱着这把刀虽觉永远都看不够,可这毕竟不是自己之物,只好恋恋不舍地将刀还给楚铮。
楚铮接过,有些遗憾地说道:“魏门主如此喜欢此刀,若不是这乃御赐之物,赠给门主又有何妨。”
魏少中眼睛一亮,随即摇头道:“将军的好意魏某心领了,魏某不过一介平民,如何敢受御赐之物。将军如此武功,配上此神兵定是如虎添翼,日后我大赵第一猛将非将军莫属。”
楚铮想了想,忽然笑道:“魏门主既是当世刀法大家,晚辈新学了一套刀法,在此演练一番,请魏门主指教。”
不等魏少中开口,楚铮取过亲兵的腰刀,示意他们几人退后,双手紧握刀柄,平举至齐眉,突然吐气开声,一刀斜劈而出,速度虽不快,但所含气劲将帐帘激得猎猎作响。一招去势将尽,楚铮一拧腰,手中刀左右连续三刀划空而过,这三刀并不花哨,但气势磅礴,一往无前。武林群豪心中都是一凛,均在想着若是自己在场中,应该如何接招,魏少中更是手捺腰刀,恨不得即刻便上前应战。
楚铮似是诚心求教,招式间的细微变化都演示得极为清楚。七八招过后,楚铮手中之刀忽无力下垂,突然间如道闪电裂空而过,腰刀由下而上撩起,方位角度简直匪夷所思。葛启远腾地站了起来,额头冒汗,他明白自己若此时真在与楚铮过招,这一刀便可让他身受重创。
魏少中看得分明,这一招便是方才楚铮击败展仲群的“赤练反噬”,奇道:“楚将军,这套刀法可是……”
楚铮刀势突然加快,最后三招瞬间而过,收刀笑道:“不错,正是青龙十一式,原本适合长刀所用,晚辈稍加改动,用短刀使出来了,不当之处请各位前辈指教。”
魏少中和项千帆相顾一眼,都可看到对方目中的骇然之色,能将一套千锤百炼的长刀刀法改用短刀使出也能达到如此境界,眼前这少年武功确已是一宗师级的高手。
两人若是知道楚铮方才此举只是一时兴起,恐怕更为吃惊。凡尘大师临终前将他所领悟的武学精要尽数传授给楚铮,使得楚铮终于突破了瓶颈,明白了什么是万法归宗,从此踏入一个崭新的武学境界,这是仅为宗师高手的吴安然无法也无力做到的。
魏少中不禁问道:“青龙刀法乃是关二将军当年称雄于世的绝技,已属将军所有,可如此个使刀法,等于是将这青龙刀法全部传授了在座诸位,不知将军有何深意?”江湖中各门各派对自家技艺防范甚严,唯恐被他人偷学了去,传子不传女,对弟子留几招压箱底的功夫不教是极为正常之事,似楚铮这般与人初次见面便将一套绝世刀法公布于众实在是从未有过之事。
楚铮笑道:“青龙刀法本是上阵杀敌的刀法,只可惜需身负内力之人方可使用自如,否则晚辈定会尽数传给我大赵每个军士。而义军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抵御突厥,莫说是套刀法,晚辈都恨不得此时手中能有千余青龙偃月刀,使义军人手一把,定可让突厥闻风而逃。”
群豪不由得笑了起来,项千帆道:“楚将军胸襟项某佩服,我大赵能有楚将军这等将领,何愁外患不除。不过义军中所用的兵器种类繁多,不如先让魏门主将此刀法传于使刀者,尔后我等三人再根据青龙刀法琢磨出枪法、棍法再授于其他人等。”
魏少中道:“如此甚好,魏某责无旁贷,请楚将军尽可放心。”
“那就有劳魏门主了。”楚铮对将青龙刀法流传于江湖并不担心,除非朝廷已经腐烂透顶,否则江湖永远无法与官府相抗衡。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中门派林立,如同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稍加挑拨便会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正如武侠中所写的,谁想一统江湖就是武林公敌,除了两百余年前胡蛮入侵中原,各门各派都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又有宁大先生这一不世出的天道高手登高一呼,才难得齐心协力共抗外敌,但胡蛮一退出中原,原先的联盟便土崩瓦解,连宁大先生也不知所踪,最后称王称帝的仍是那些后汉世家大阀。
帐帘忽一掀,亲兵们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流水般端了上来,分放在各人面前。楚铮抬手示意:“诸位前辈,此事稍后再议。晚辈汗颜,行军途中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各位,仅此粗茶淡饭,请慢用。”
武林群豪闻到饭菜香,不由得食指大动。义军毕竟不同于大赵军,个个都是江湖豪侠,武功出类拔萃,但在冰天雪地中弄出一顿热饭热菜的本事恐怕还远远不及军中一普通军士,就算有个把人精于此道,但也难以满足千余人的需求,所以这一路上项千帆等都只靠干粮支撑着。楚铮既是开了口,众人客气一番便埋头大块朵颐。
卫泰忽然走进帐前,对楚铮小声耳语几句。楚铮听后笑道:“项老先生,魏门主,北疆大营华将军率兵野外操练途经此地,距此已不过十里,若是知武林义军亦在此地,华将军定会十分欢喜,不如我等一同前去相见?”
项千帆呵呵笑道:“可是华长风华将军?那可都是老熟人了,自然要见的。”
葛启远等有些不情愿地放下碗筷,心中暗骂这个什么华将军来的真不是时候。
步出林外,魏少中咦了声道:“方才不是说还在十里之外么,怎么华将军的将旗都已看得清清楚楚了?”
华长风接到马贼袭击楚铮部的消息大吃一惊,他着实没想到吕问天会纠集了北疆四大寇一同下手,急忙下命一万大军抛下所有沉重之物轻装赶往此地,另一万人随后赶上。直至遇见在此巡视的楚铮所部斥候兵,听闻马贼早早便已退去,华长风才松了口气,却也感到奇怪,他与吕问天也是老相识了,深知其坚忍果断,既然已经不顾北疆大宫的警告决意抢劫辎重,就不会轻易退缩,怎么就这么快便收兵了?便也不下马休整,径直奔树林而来。
楚铮率麾下众军官和武林群豪上前相迎。华长风见来人中有几个身着百姓服饰,凝神辨认了下策马上前长笑道:“多年不见,项老爷子和各位英雄可好?”
项千帆抱拳笑道:“承蒙华将军挂念,老夫身子骨硬朗,也还能凑数上阵杀敌。”
魏少中与华长风乃是同乡,私交甚好,言谈间也较为随意:“想起你华长风还欠了两坛贡酒,魏某就很不好。”
华长风翻身下马,笑道:“你这不又来我北疆了吗,到了大营将当年的一并补上。”
魏少中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华长风道:“华某接报说灰胡儿袭击我军,便马不停蹄赶来。早知有项老先生所率义军在此,华某也就不必累死累活的了。”
武林群豪有些尴尬,项千帆咳嗽声说道:“华将军,项某绝不敢冒领此功,我等到此地时楚将军早已击退马贼了。”
华长风不禁向楚铮看去,楚铮上前一步拜见道:“末将楚铮参见华将军。”
“免礼。”
华长风打量着楚铮,的确还是个刚成年的孩子,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像他这般年纪,北疆大营比他还小的军士都屈指可数,他却已是统率上万大军的将军了。不过兵部尚书郭大人为人方正,既然他也同意任命这样一个少年为北疆大营参将,必有他的道理。
楚铮也在暗中打量着华长风,临行前王老侯爷和楚名棠向他详细介绍过北疆大营几位高级将领,着重提到了眼前这位前将军华长风,两人都认为此人精通兵法,足智多谋,又深得部属爱戴,若是孟德起卸任统领之职,北疆大营另两位副统领都比孟德起还要年长数岁,最可能接替此位就是他了。
洪文锦等人也见过了华长风。北疆大营的几位高级将领都曾在黑骑军中任职,洪文锦等不少人曾是华长风旧部,不过这些人当年在其麾下时最高也不过是个校尉,但华长风记忆极佳,仍都记得各人的名字,有的甚至连年龄籍贯都说得清清楚楚,着实让洪文锦等人感动莫名。
楚铮见他们相谈甚欢,不由暗中感叹,自己可以用权势乃至钱物让军士们为己效力,但他们心中最为敬重的永远都是与之同甘共苦率领他们出生入死的将领,自己想在北疆站稳脚跟并不是短时间所能办到的。
华长风也觉得有些冷落楚铮了,但二人毕竟初次相见,询问一下王老侯爷的近况,华长风仍问及方才的战事上来:“楚将军,击退马贼伤亡几何?”
“回禀华将军,我军伤三十余人,无一阵亡。”
华长风一惊,不由看向洪文锦,洪文锦俯首刚想禀报,李元宗呵呵笑道:“楚将军说的没错,我军根本就没什么伤亡,华将军有所不知,楚将军勇猛无比,吕问天自己知道不是对手才不得不退兵的。”
华长风大奇,问道:“楚将军与吕问天交手了?”
楚铮微笑道:“李元宗言过其实了,吕问天是见我大赵军誓死抵御,自知成事无望才退兵的。若仅是依靠末将一人,十个也不够他们杀的。”
洪文锦将其中详细战况一一道来,并带众人来到被楚铮三箭射断的那棵大树旁,武林群豪们看了也倒吸一口凉气。华长风听说何胜男也差点儿丧命在楚铮箭下,不由得眼放异彩,暗想仅凭此武功箭术,尚书郭大人真是给北疆大营送宝来了,如果他不是什么太尉公子那就更好了,就可以随便差遣了。
华长风既已到了此地,楚铮也不想再耽搁下去,命军士们用完饭后便整装待发。华长风暗中观察着那些禁卫军,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暗暗点头,军纪严明,毫无散漫之气,较之北疆大营的军士也差不了多少,看来这少年将军领兵也有一套。
华长风转了一圈,忽眉头一皱,只见不远处百余名禁卫军既不收拾帐篷也不打理马匹,只是愣愣地站着,心想看来自己还是看高这楚铮了。
“这些军士在作甚?”
洪文锦脸露厌恶之色:“回华将军,这些乃我大赵军之耻,上了一次沙场便吓破胆了。”
楚铮俯首说道:“末将还未与华将军禀报,我三千禁卫军减员至两千八百余人,这些已不再隶属禁卫军序列。”
华长风也明白过来,哼了声道:“也好,就当他们在与马贼交战时阵亡了吧。”
楚铮冷笑道:“华将军说的是,反正这些人回到京城也定不会再是我大赵军士。”禁卫军毕竟还是受兵部管辖,郭怀若是知道了其中缘由对这些人定不会客气,而且出征前誓师搞得如此浩大,朝中也无人胆敢再庇护他们。
华长风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大赵军纪甚严,还这么贪生怕死的定是官宦子弟,平民将士还没这胆子擅自脱离军籍,把他们留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恐怕其家中长辈难免会牵怒到北疆大营。便说道:“楚将军,到京城如何处置是朝廷之事,此处数百里内渺无人烟,不如我部留下一千人在此,以免有何闪失。”
此人果然心思缜密。
楚铮俯首道:“一切听从华将军安排。”
没多久大军便已集结完毕,华长风笑道:“楚将军,我等启程吧,统领大人得知南线黑骑军到此,已经等候多时了。”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