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葛厚德也是自己单独出去,叫金莲守在家里,每天除了烧香念经,什么也不要管,每天他吃了早膳出去,晚上回来吃晚饭,再也没有与她说他们是怎样进行调查的,她也不问。
这天,金莲以为会和前几天一样,所以仍然是一早起来就烧火熬粥、烙饼、泡茶、念经。
葛厚德吃了早膳出去,一会儿就与武二郎一同回来,武二郎板着脸,进了门,吩咐带来的四个士兵,把住前后门,一看跟着武二郎来的有左邻右舍的何九叔、孙嫂、郓哥、王婆,另外还有一个胡秀才,他当街摆一个摊,帮人写书信、状纸,过年写春联,红白喜事请柬,字写得极好,另外还有几个知道名字,往来不多的邻居:开银铺的姚二郎、纸马铺的赵四郎、卖馄饨的张公。
武二郎在楼下离灵堂不远的地方摆好两张八仙桌,几张凳子放在桌子周围,把金莲做好的茶连壶带杯放在一张方桌上,招呼众人坐下。葛厚德把预先准备好的纸笔放在胡秀才面前,葛厚德与金莲便坐在往日坐的地方。
武二郎对众位邻居一拱手,说:“诸位高邻在此,请各位不要惊慌害怕,我大哥之死,疑点甚多,今日在此,请众位高邻作个见证。我武二郎虽是一个莽夫,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决不累及众人。稍后,我把有关我兄长之死的见证之人一一问到,请胡秀才把众人之辞一一写明白。”
武二郎从袖中抽出李爷送他的那把据葛厚德说能削金断石的宝剑,那日也是亏了这把宝剑,他们才得以脱身,但一眼看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武二郎右手捏紧剑把,对准王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我兄长在世时,怜你老而无子,时常周济于你。像我兄长这等忠厚之人,你都要加害于他,天良何在?我也知道你与我兄长无仇,必是受人唆使,许你若干好处,你才会这样做。你只要把事实经过招来,众人可以替你作证,不是主谋,罪可减轻些!”
王婆见武二郎、葛厚德回来,西门庆一直未露面,便知大事不好,也一直熬着,等到真相被揭露。她看到的人,不管是左邻右舍还是另外请来的人,都瞪眼望着她,而武二郎也一直在做周密的调查,实在无从欺瞒下去,便叹口气说:“自作孽不可活!罢了,罢了,我便从实招来吧!其实我与武大郎又没甚冤仇,怎么想到害他?只是他那样的家境,那样丑陋的样子,竟然娶了一个美娇娘,引起西门大官人的不愤。央我帮忙,趁着武二郎与葛秀才离开阳谷县的机会,设下做寿衣的计谋。让金莲到我家做寿衣,请她吃酒,待她不疑心,再把西门大官人引进我家,陪她喝酒时下蒙汗药,以此计强占了金莲,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也要赎罪,不再欺骗别人,金莲确实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个计谋。当时金莲要声张,西门大官人以武大郎性命要挟,金莲才不得不每天与西门大官人到我屋里私会。没承想那天郓哥带武大郎捉奸,西门庆把武大郎从楼上踢滚下来,以致武大郎受重伤。西门大官人迷上金莲,要与她作长久夫妻,便从他药铺里拿来砒霜,要我趁金莲不注意时,下在药汤里毒死武大郎。后来他要毁尸灭迹,让武二郎没有证据,便去找的何九叔操办后事,那就不干我的事了。我是无儿无女的孤老太婆,西门庆答应送我寿衣,操办后事,另外拿二十两银子谢我,我才答应帮他的。”
武二郎把宝剑收回,转过头对胡秀才说:“胡秀才,这些你都记下了吧!”
胡秀才说:“记下来了!”
武二郎对王婆说:“这里记的都是你刚才说的,各位高邻都可见证,你在这上面摁上手印!”
王婆也知道,逃也逃不掉,乖乖地配合,免受皮肉之苦。
武二郎又转向郓哥:“郓哥你给大家讲讲,我兄长是怎么受的伤!”
郓哥说:“我和孙嫂都看见,金莲姐前脚进了王婆家,西门庆跟着上就了楼!我和孙嫂都知道西门庆是惯于以自己的风流倜傥勾引女人,我怕金莲姐上当受骗。想了几天,觉得还是告诉武大郎,他是金莲姐的丈夫,出面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那天我就与武大叔一起到王婆的茶馆查看。那王婆心虚,在楼下大声喊叫,叫西门庆有了防备。等武大叔上楼时,不但没有得到任何证据,反被西门庆踢得从楼上滚下来,当时就疼晕过去。连我也挨了几耳光,好几天这脸上的肿印才消下去。后来还是我帮金莲姐找的大夫看的病!”
郓哥说完,武二郎也让他在胡秀才写的证词上摁了手印。
武二郎又转向何九叔:“九叔,你把我兄长被毒死的证据拿出来!”
何九叔从怀中取出一个白布包,包里装着两根发黑的骨头,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何九叔说:“我给大家讲讲我知道的情况。二月二十三,开茶坊的王婆来我家告诉我,说武大郎玻豪家中,要我去验武大郎尸首。我便带上伙计与验尸的器具,刚到紫石巷口,就遇上西门大官人,他拦住我,一定要邀我去酒店吃酒,我便打发伙计们先去武大郎家。到了酒店,他要了一瓶好酒,几样下酒菜,喝了两杯,便给我这锭十两的银子,还吩咐我,这武大郎的尸首,验尸之时,百事遮盖。想那西门大官人是何等之人。我哪里敢得罪他,不敢不接,吃毕,收了银子。便去了武大郎处。揭起千秋幡,只见武大郎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均是生前中毒的现象。此时又不好声张,便装中了邪,晕倒在地,把此事掩盖过去。心中不愤,想那武大朗憨厚老实,武二郎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竟然遭毒手,事后怕不得清静,怎么也要留点物证,今后好为武大伸冤。便在化尸之时,支开西门大官人派去监督之人,暗中拣得武大的两块遗骨,抱在怀里。今日得武二郎替兄伸冤,这两块遗骨在此,众人来看,这骨质酥黑,系是毒药身死的证据!”
武二郎把他兄长的两块遗骨放白布包上,轮着给在座的坐人观看,那白布上是酥黑的骨头,格外抢眼,让人看时还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看的人有些欷嘘不止。
事毕,武二郎还请何九叔在胡秀才的证词上摁上了手印。
孙嫂见事情到了这种程度,便说:“我女儿绣春是西门庆第五房小妾李瓶儿的贴身丫环,她也算个知情人,我去把她喊来,她可以给大家讲讲还不知道的事。”
武二郎说:“那就劳烦孙嫂了!”
孙嫂知道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一点也不能马虎,于是很快地叫来了绣春。
这绣春长得端正秀丽,也与孙嫂一样,透着一股正气,年纪也在二十出头。她来了,站在孙嫂座位旁边说:“这西门庆是阳谷县的第一恶人。我主人花子虚是他结拜兄弟,也被他设计夺去钱财,气极而死。夫人李瓶儿不愿落入西门庆手中,自己作主,招了大夫蒋竹山入赘。结果西门庆叫他手下诬告蒋竹山欠钱不还,买通官府,没收蒋竹山财物,逼得蒋竹山背井离乡,从此离开阳谷县。事后西门庆又派地痞流氓骚扰夫人,夫人李瓶儿走投无路,自愿嫁给西门庆作第五房小妾。西门庆常说,阳谷县得他说了算,哪个敢不听他的,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自从武英雄到了阳谷县,替受西门庆明里暗里欺侮的百姓出头,惹恼了西门庆。他对李瓶儿说:近日里这阳谷县来了一个打虎英雄武二郎,本来与他可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这武二郎竟然断了他好几桩财路,最大的一桩就是骗一个什么南唐后主李煜的后人的银子。他收留了李煜后人的几个朋友,要他们把李质变卖祖宅后的银子连人一起带到阳谷县来,好下手夺银灭口,在酒店人也被灌醉了,追上来的李质家人也被打伤,没有人敢出头,眼看银子就要到手了。结果武二郎却多管闲事,把这件事揽过去,还把这家人安全送出阳谷县,不在西门庆势力范围内,让西门庆鸡飞蛋打一场空。更让西门庆气恼的是,跟着西门庆多年,帮他欺男霸女、敲诈欺骗他人钱财的一帮混混、地痞、流氓,犯事时都被武二郎抓过,犯事轻的只是被口头训斥,重的也挨了武英雄的拳头教训。这帮人害怕了,都想离开阳谷县去另投主人。让西门庆这个老大觉得很没面子,失去威信,断了财路,今后在阳谷县再不能为所欲为。所以处心积虑要除掉武二郎这个眼中钉,一定要制武二郎于死地。于是他想了一个毒计。武二郎的兄长丑陋不堪,却有艳福娶了个美艳如花的女子,这女子肯定不安分。靠他西门庆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怕勾引不了武二郎的嫂子。等武二郎的兄长戴了绿帽子,颜面失尽的武二郎肯定要替兄长讨个公道,愤怒之中杀了其嫂,然后再买通官府。不给武二郎定个杀人罪,也把他来个流放。把武二郎撵出阳谷县,那岂不是阳谷县又成了西门庆的天下。其实大家想想,这西门庆毒死武大郎,霸占潘金莲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步棋。后来搞到会毒死武大郎,那时我已经离开西门庆家,详细的就不知道了。”
在座的众人听到了绣春披露的有关西门庆的内幕,不禁大惊失色,议论纷纷,一时一片嘈杂之声。关于花子虚与李瓶儿夫妻二人,不过在一年多的时间,就先后死去,大量的钱财均落入西门庆之手,此事阳谷县大户也有耳闻,避西门庆不及,怕遁花子虚夫妇的后尘。虽有种种猜疑,只不过不知道均是西门庆一手操纵。而阳谷县时有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之事发生,时有人设局骗人钱财,众人也都知道,只不过不清楚这些坏事都是西门庆在幕后指挥。对于武二郎在阳谷县,打击地痞流氓、恶霸、骗子,为老百姓出头作主的事,也历历在目,不过也未曾想到为此西门庆竟然订下毒计,毒死武大郎,强占武二郎的嫂子,为的就是打击武二郎制武二郎于死地,至少驱除武二郎出阳谷县。众声喧哗群情激愤,除王婆外,全都愿意出庭为武二郎作证。
武二郎冷静地叫胡秀才把绣春的证词写好,摁了手印。
武二郎此时对大家说:“虽然大家愿陪我到衙门去,但这杀人的首犯没有来,这衙门里的人也不会接受这个案子的。请大家再耐心等等,我去把主犯带来。”
大家都很奇怪不知道这武二郎会用什么方法把这西门庆从何地带来,只有金莲心中清楚,选择今天,是因为武二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基本上没有漏洞了,才召集大家来的。那西门庆定是已经回到阳谷县,正不知又在想什么办法来陷害武二郎。那武二郎肯定有朋友帮忙,正监视着西门庆的举动,凭他的本事,肯定会把西门庆抓到灵前来。
武二郎独自一人出去,不到一个时辰,武二郎与一个貌不出众,皮肤黑黑,约有三旬之人一齐回来,此人虽貌不惊人,却于平凡之中透出一种镇静,这大概是武二郎的江湖朋友,自愿来帮忙的吧?他们两个人,一人押一个人回来,武二郎押的就是平时不可一世的西门庆。平时常持一把洒金扇,身穿锦袍,自命风流潇洒的西门庆,今天可是狼狈不堪,一只脚大概是崴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身上穿的绿锦袍上沾满了茶汤、泥浆,帽子歪戴着。另一个押的是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一个胖子,一身酱色的衣裤上面也如西门庆一样,满是茶汤、泥浆,身上肌肉把衣服绷得紧紧的,看样子这两人都与武二郎交过手,过了招然后才被制服,不然不会肯跟着来。
武二郎对众人说:“在下刚才到狮子桥下的酒楼,要请那西门大官人来此处会会高邻,请他来证实几件事,谁知他在宴请宾客,不肯给面子。在下只好过过招,强请他和客人来了。我们请这位贵客讲讲,西门大官人为什么请他喝酒呀!”
这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胖子,连忙朝武二郎打拱作揖说:“武英雄,我是狗眼不识泰山,我就给大家讲实话吧!我是二龙山的三寨主,叫胖头,因为西门庆与我们大寨主交好,有什么需要动武的事,西门庆都是要我们山寨的人去摆平的。西门庆毒死武英雄的大哥,霸占了他嫂子。本来只是布下一个局等武英雄杀了他嫂子,再来摆布武英雄。后来他迷上了武英雄的嫂子,舍不得让她死,想着为他的西门家传宗接代,所以后来就改变了计划,准备不让武英雄回阳谷县,在路上就置他于死地,来个斩草除根,断绝后患。他花了千金请来江湖快刀胡家兄弟,没想到这胡家兄弟三人未能除掉武英雄,反而送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次他回来,打探到武英雄正在秘密寻找毒死兄长,强占嫂子的证据。便去二龙山,要出一千两银子找几十个兄弟进城,秘密除掉武英雄。大寨主叫我下山先探明情况再说,没想到,武英雄竟然先我一步把我们的行踪打探得如此清楚。”
不用武二郎吩咐,胡秀才把胖头所叙之事,记录下来,胖头乖乖摁了手印。
武二郎转过头来,对西门庆说:“为公平起见,你听听这些事是不是属实?”然后就叫胡秀才一一念了刚才记录的王婆、郓哥、何九叔、绣春的证词,过了一遍给西门庆听。
刚开始,西门庆还有几分惧怕,等把众人的证词念完,他大概又想到了主意,大言不惭地说:“是的,他们所说的是实话,这又怎么的,我如今已是朝廷命官,五品官,你敢杀我吗?你还是把我交到衙门里去,朝廷自有公断;你敢私自杀我,那就是虐杀朝廷命官,要犯死罪,是谋反,谅你也没这个胆!”
武二郎义正词严:“大家都听清楚了吗?西门庆都一一承认刚才的证词句句是实。西门庆,你今天还没有上任,你还不是朝廷命官。你害的不只是我兄长一条人命。我也知道,把你交到衙门去,你会前门进,后门出,那官府衙门哪有公理?老百姓常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今天我武二郎拼得一死,也不会放虎归山,我要为我兄长,为阳谷县被你害死屈死的人讨个公道,你别做梦今天还能逃过这一劫!”
他把西门庆拎到兄长的灵前,他动作太快了,一把大刀一挥,手起刀下,西门庆的人头在地上骨碌地滚动,西门庆成天谋害别人,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落到如此下场。西门庆颈上的鲜血溅得四处都是,供桌上的白布也溅得斑斑点点,然后西门庆的身子这才倒下。
在场的人都吓呆了,没有人会想到武二郎会在灵堂前把西门庆杀掉。一下子哄闹的场面没有了声音。
此时,金莲走到孙嫂面前,拿出一直藏在怀中,被她用绳结打扮得格外美丽的佩玉,塞到孙嫂手中:“孙嫂,这是我代表武家送给绣春的聘礼。虽然武大郎不在了,长嫂如母,我有这个资格代表他兄长!”
孙嫂拿着佩玉,她不懂她在做什么,一时也不知说什么。金莲又走到一直守在武大郎灵位旁的葛厚德身边,对他说:“舅舅,你一定不要忘了让我陪伴我娘的话。”
然后,金莲转过身对武二郎说:“我对不起你兄长,虽然现在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我并不是一个淫荡之妇,但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你已为兄长报了仇,我也心安了,心满意足了,我只希望你此生都活得无怨无悔!”
趁着武二郎手中的大刀还未放下,金莲一纵身,扑向了大刀。
一时间,血,染红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