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三月二十三日
天亮之后,我还照这一段时间的规矩,熬粥、烙饼、烧水、念经。舅舅也耐心等我念经之后,又才接着昨天的事往下讲:
“我们是二月二十四日清晨离东京的,因为这次身上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是心急如焚,自然也就比到东京行程快得多,我们约是走三天的路。就是那天出的事。因为日夜兼程往回赶,那天心急,就没仔细问路,结果天已黑了,还前不见村,后不见店。偏偏老天又不帮忙,还下起了鹅毛大雪,我们真是又饿又冷,黑漆之中,见到一点光亮,忙赶上去敲门。这是一处田庄,庄主是个秀才,人很好,看见我们又冷又饿,便备了一壶酒,几样茶,并把我们让到农庄后面的客房里,让我们酒足饭饱后睡上一觉,第二天好赶路。庄主连我们的姓名、身份也没问,真是善解人意。睡到半夜时分,我觉得头晕,还以为是连夜赶路,受了风寒,口干得厉害,想起客房中有一壶茶,便起来倒水。结果一下床,头重脚轻就倒在地上,后来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等我醒来,天已亮了,却睡在一间破草棚里,身上盖的垫子都是稻草。而草棚中间一堆火,柴已燃尽,一堆黑、白炭灰。武二郎正在用包袱里的布绑着手臂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事后武二郎告诉我说,当时我们在客房躺下不久,有三个年龄相差不大,都没有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来问庄主,看见没看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把我和武二郎的个子长相形容得分毫不差,庄主便告诉他们三人,刚才到客房休息去了。这三人说他们是这一老一少的朋友,因为有急事,他们主人差遣他们三人来追这一老一少,没想到,追了几天才追到。庄主便指给他们看我与武二郎歇息的客房。这三人说不劳老丈费心,我们自己去说。那庄主也没多想,自去歇息。没想到这自称是胡大、胡二、胡三的,说是我与武二郎的朋友之人,却不知是谁雇的江湖杀手。这三人的快刀不说,更厉害的是无论对付多少人,他们三人一齐上,三把刀把人围得水泄不通,任你插翅也难逃三人组成的刀网。大概是雇主告诉他们,这次要杀的其中之一是名震江湖的打死景阳岗白额大虎的武二郎,他们不敢等闲视之。奔到我与武二郎住的客房,便把江湖下三滥的迷香吹进房中,是最厉害的鸣玉更断魂香。这种迷药少放,会让一般人昏睡到鸡叫天亮之后才会慢慢醒来,且全身无力好久。重则会让人永远也醒不来,所以才会‘断魂’。我便是被这迷香迷晕的。而武二郎久在江湖行走。睡觉都睁着一只眼,早就听见有脚步声及轻声说话,朝我们住的房间奔来。便穿好衣服藏在门后等着,一闻到香味,忙用棉花塞住鼻孔。这三个蠢贼听到我倒地的声音,以为已经得手。便轻手轻脚地摸进来,还未来得及摸出大折子,其中一个就被武二郎戳翻在地。其它两个就与武二郎打斗起来,这剩下的二人配合比三个人配合威力差了许多,可是也要敌一般五六个好手。武二郎虽是力大无穷,勇猛无比,但是他手上拿的是李爷给的一把短剑,不比那二人持大刀,武器上就占了上风,另外这迷香终究还是起了作用,这武二郎花了大力气才把这二人杀了。但是手臂上也被大刀刮伤几道口子,血流不止。武二郎打开火折子,认出这就是江湖上有点名气的快刀胡大、胡二、胡三,他们出名还因为他们从来不顾江湖道义,只要肯出钱就乱杀无辜,今天死在武二郎手中,也是他们罪有应得。武二郎想,这三个败类的尸体如果留在庄上,还会连累好心的庄主,便把这三具尸体拉到官道旁,摆成是三人因口角而斗殴致死的样子。此时天已快亮,看我还中迷香醒不来,便又背着我,找到这个堆草的草棚,燃上一堆火,处理伤口。等我醒来天已天亮。武二郎与我想,如果有人买通这三个败类来杀我们,等不到回音,又见到尸体,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为避免这样的事再发生,我们不能住到有人住的地方,只能住没人住的破庙、草棚,而且也只能天黑赶路,白天藏起来。最要命的是,武二郎受了伤,胡家三兄弟的刀砍得很深,又不能去买药,便只好找些清水洗洗。不幸之中的大幸是,我们身上还带有干粮及刀创药,武二郎的伤口才没有溃烂。不过这前三天他一直发烧,全身乏力,无法行走。最后干粮也吃完,只好到庙里找供果充饥。还好,武二郎身体强壮,硬是挺过了这一关。说实话,要换了别的人,很难说能逃过这一劫。我们一路上都在想:会是什么人与我们有这么大的仇恨,仇恨到要我们的命呢?我自是与别人无仇。武二郎在阳谷县收拾打击的虽是地痞、流泯、恶霸、骗子,可并没有血债。再说请胡家三兄弟这样的江湖高手,也是要花一大笔银子的。那会是谁呢?现在看来,这出钱买凶的必是西门庆无疑#蝴定是恼恨武二郎成了阳谷县百姓的保护神,断了他敛钱的财路,影响了他做官的官路,必要置武二郎于死地而后快!”
我插嘴说:“您讲的这个结果,西门庆自己就亲口说过。那天他闯进武二郎的房间,把我给武二郎的锦袍拿来试穿。结果发现这锦袍是武二郎穿的,气极了,用剪刀剪碎了锦袍。然后说武二郎坏了他的好事,断了他的财路。他就是要报复武二郎,要勾引他的嫂子,让他的兄长戴绿帽子,丢荆蝴的脸,然后武二郎动手杀嫂,继而成为杀人凶手,就算不会被官府砍头,至少也会被流放。那时我就想到,他霸占我,毒死武大郎,不过是他翦除武二郎打击武二郎的一个计谋、手段,一步棋。可是这些话我就是告诉武二郎。他也未必会相信。所以我才要他自己去查,去听别人讲。”
舅舅说:“武二郎是个极精细之人,如果他收集的证据最后都集中在西门庆身上,你说他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啊!当时我与武二郎虽然怀疑西门庆是阳谷县黑恶势力的大哥,可也是证据不足,也只好回来再说,所以那天我们也晚上才到的家。不过到了阳谷县,反而安全了,这西门庆是个极狡猾阴险之人,他也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所以他目前还不会动我们。武二郎的调查也是秘密进行的。据说西门庆已经回到阳谷县了,他也不清楚武二郎到底知道他多少情况?奇怪,这几天怎么不见王婆来打探消息了?”
我说:“你们不在阳谷县的时候,王婆奉了西门庆之命,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严加看管,不过看见你们回来,西门庆不在,她也不敢惹武二郎,自然也不敢上门了。我最伤心无助的时候,亏得孙嫂帮我请来慧心师太,专门给我讲‘大悲咒’,才让我把世间许多事看透!”
舅舅说:“那慧心师太,在阳谷县可是出名的高尼,她对佛经、佛理的理解,连我们都不及!听说她为人极为高傲,等闲之人,她正眼也不瞧,凭孙嫂的身份,怎么请得动她来给你讲经,那是你的福气呵!”
于是我便把孙嫂与慧心师太的友谊,孙嫂怎样出面,郓哥怎样赶着棚车接来慧心师太,师太祝蝴的房间,对他的书画怎样评价,一一讲给舅舅听,听得舅舅直点头。
最后我略带几分伤感地对舅舅说:“舅舅,人生无常,世事皆变,人算不如天算,尽管你与武二郎作了周密的安排,可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我能到慧心师太的翠屏庵出家当尼姑,那儿离娘的坟很近,时常可以去陪娘说说话;如果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能逃过此劫,那舅舅您一定要记住,把我埋在娘的坟茔旁。娘有了我的陪伴,她也就不孤独了,你也可以和武二郎一起去做你们喜欢干的事,你的承诺该有个结果了。”
舅舅安慰我说:“不要把事想得那么悲观,你说过左邻右舍都能替你作证,最后定能还你一个清白,你就再耐心地等几天吧!事情差不多都清楚了,只差最后的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