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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读史方舆纪要

作者:黄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袁老师的课,毛泽东这段时间是突飞猛进,可其他课,毛泽东就没这么幸运了。
    饶伯斯的英语课毛泽东还勉强过得去,美术课上他看其他科目的书,黄澎涛老师也能容忍,但在费尔廉老师的音乐课上,他那五音不全的大嗓门可就让他出尽了风头:他一跑调,隔壁几个班的同学全能听到,引来一片又一片哄笑,常常打断隔壁班老师的讲课。当然,这些还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他的数学和理化成绩不理想。没有办法,每次完成数学和理化作业,他都必须请教蔡和森跟萧三他们。
    这天晚上,他又抱着课本到了六班寝室。蔡和森去教室自习了,只有萧三在。两人约定,萧三先给他讲,讲了之后,毛泽东先自己做题,实在做不出来,再问萧三。萧三也不离开,就在旁边看书陪着他。
    “X加2Y等于X的平方,Y减X又等于……”毛泽东眉头紧锁,一副绞尽脑汁的苦相,一边做题还一边念念有词。
    萧三把手里的书一放:“你做就做,一晚上老念什么念?”
    “好好好,不念不念。”毛泽东苦着脸,继续做着题目。过了好半天,他终于把笔一放,长出了一口气,说:“哎呀呀呀,总算搞完了。哎,你看看,这回应该搞对了吧?”
    萧三接过作业本,逐一检查着。这个严厉的小老师看着看着,眉头皱起来了,脑袋一摇,把本子往毛泽东面前一塞,说:“润之哥,怎么回事啊你?”
    “怎么,还有错的?是哪一道?”毛泽东嬉皮笑脸地问。
    “哪一道?七道题搞错五道!总共两个公式,一晚上都跟你讲三遍了,第一遍你错七道,第二遍你错六道,第三遍你还要错五道,你说你怎么得了哟!”
    “怎么得了怎么得了,我还烦得死咧!什么鸡兔同笼,和尚分饼,一元二次,二元一次,鬼搞得它清?”毛泽东把作业本一摔,长叹一声,他显然也烦得够呛。
    “那你老是搞不清,考试的时候怎么办呢?”萧三问。
    毛泽东摇了摇头,仰头倒在了萧三床上。
    萧三又翻开了数学课本,没奈何地说:“算了算了,我再跟你讲最后一遍。”
    毛泽东强打着精神,支撑起身体,却无意间看见了萧三床头的一本《读史方舆纪要》。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读史方舆纪要》?哎呀,这可是好书啊!”
    萧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把书抢了过来:“哎!不行不行,这书不能给你。”
    “我看看怕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啊?看着看着就看到你手上去了。不准动啊。”
    “我看一下,就借三两天,两天可以了吧?”毛泽东哀求着。
    “一天都不行。”萧三护着书。
    “子暲,你不是那么小器的人吧?”
    “不是我小器。这是我哥的书,我刚拿过来的,他专门叮嘱了,不能借给你。”
    毛泽东:“怎么就不能借给我呢?哦,我借他的书什么时候不还了?”
    “你倒是还,还回来还是书吗?”他随手抓起床上两本书,翻动着,书上天头地脚到处都是墨迹:“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你还回来的书,结果呢?上面写的字比书上的字还多,搞得我们哥俩都不晓得该看书上的字还是你写的字了。”
    “读书嘛,还不总要做点笔记?”
    “那你不会找个本子写啊?非要往书上写?我不管,反正我哥说了,什么都可以借给你,就是书不行。”
    “你哥讲了是你哥讲了,你可以通融一下嘛,我们两个还不好讲话——这回我保证不往书上写了,悄悄借,悄悄还,不让那个菩萨晓得,这总可以了吧?”
    “你会不写?我才不信呢。”
    “我保证!我,向袁大总统保证!”
    毛泽东把手伸到了萧三面前,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望着他,萧三满是无奈:“你到底是来补数学的,还是补历史的?”
    毛泽东的作文终于让袁吉六满意了,最近的一篇作文,袁吉六居然给他打了满分,还批了大大的两个字:“传阅”。
    这篇带着鲜红的“传阅”与满分成绩的作文,豁然张贴在一师公示栏的正中央。吸引着众多学生挤在公示栏前,争相。何叔衡也挤在人群中,扶着眼镜仔细地读着,边读还边忍不住直点头。
    何叔衡读了毛泽东的满分作文,满脑子装的都是毛泽东,心里对这个比自己小了近20岁的年轻人钦佩不已。却不想从公示栏回来,一踏进讲习科寝室 ,正听到有人在说毛泽东。
    “我说了,什么都可以借,就是不能借书给他!你怎么就记不住呢?你看看你看看,这又成什么样子了?他保证不写,他毛泽东的保证你也信?他那身毛病,一看得激动起来,管他谁的书,反正是一顿乱抒发感慨,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叔衡笑说:“子升兄,是什么书啊?能不能借我看看?”子升把书往他手里一递,“送给你了!”
    何叔衡接过来一看,是本《读史方舆纪要》,随手翻开,上面天头地脚又到处是墨迹,不觉好笑。这时子升拉开抽屉,取出几张空白描红纸,气冲冲地提笔在纸上的示范格写起偏旁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他还需要练字吗?便好奇地问:“子升兄,你写这个干什么?”
    子升没做声。萧三赶紧解释:“是这样,润之哥正在练字,我哥每天都给他示范几张,好让他照着练。”望着子升一面带着气,一面一笔一画,精雕细刻,何叔衡忍不住笑了。
    子升看了何叔衡和萧三一眼,自己也不禁笑了,无可奈何地说:“交错了朋友,算我倒霉,行了吧?”
    何叔衡在子升一边坐下,读那本《读史方舆纪要》。他眯缝着眼睛,仔细地分辨着天头地脚上毛泽东潦草的字迹,与书上的内容作着对照。翻过一页时,他又寻找着上一页毛泽东未写完的评语,再翻回来对照着,不住地点头。不一会他便向毛泽东的寝室走来。
    “烦死了!” 何叔衡远远便听见一个声音。看见寝室里的桌子上,摊着课本、作业本,一个人正用圆规、直尺照着书画几何图形。左量右量,怎么画都跟书上对不上,烦得把尺一扔,却又碰掉了铅笔,铅笔滚到了床下。他嘟哝了一句,俯下身来捡铅笔,但铅笔滚到了床底,他只得尽量趴下去,使劲探着手臂。
    何叔衡不觉疑惑,问道:“请问毛泽东同学在吗?”“我就是,等一下啊。”那人探着手使劲地够着,总算够到了那支铅笔,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拍打着满头满手的灰尘。
    毛泽东看着眼前这个手里还拿着那本书的老大哥,只觉得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字了,喃喃地问:“你不是那个?”“何叔衡,讲习科的。”
    “哦,对对对,何兄找我有事?”“我刚才看了毛兄公示的范文,还有这本书上的笔记,毛兄的知识之广,见解之深,立言之大胆,思索之缜密,令我非常佩服,真的,佩服之至。我有一个冒昧的想法,希望今后能多多来向毛兄求教。不知毛兄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毛泽东有点不好意思了,拍拍后脑勺说:“你看你这是怎么说的?你是老大哥嘛,我那点本事算什么?”
    “学问、见识,不以年龄论短长,我虽虚长几岁,却是远不及毛兄。今天,我确实是诚心诚意,来向毛兄讨教的。”何叔衡的态度非常恳切。
    毛泽东不喜欢客套,很爽快地向何叔衡伸出手来,说:“都是同学,有什么讨教不讨教?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以后,多多交流。”一老一少,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这周,杨昌济在周南师范科教室里,也在讲作文。
    “本次作文测验,又是陶斯咏同学第一名,向警予同学第二名,她们两个的作文水平,的确值得全班同学认真学习。”周南国文课上,杨昌济说道。
    女生们羡慕的目光都投到了斯咏和警予的身上,斯咏有点腼腆,警予却表情泰然。
    “当然了,陶同学和向同学的文章并非十全十美,这里呢,我也带来另外两篇范文,还是第一师范与你们同年级的毛泽东和蔡和森两位学生的,尤其是毛泽东这篇满分作文,可以说进步神速,克服了他过去作文中某些明显的弱点。今天我也把这两篇范文发给大家,以便大家学习体会别人是怎么改进提高的。”说着,杨昌济拿出一大叠油印稿发给学生。斯咏与警予不由得对了个眼神,脸色古怪。
    放学后,斯咏和警予肩并着肩走出校门。警予怎么都弄不明白,她每天都要喊三遍“我要超过你”的,可怎么越赶差得还越远呢?于是决定从今以后每天要喊六遍了。斯咏却说她现在是没那个志气了,既然打马扬鞭也追不上,不如不追。
    两人说着话,转身进小巷。警予突然问斯咏:“哎!你说这两个家伙会是个什么样啊?”
    “什么样?我怎么知道什么样?八只眼睛六条腿喽。”斯咏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行,我非得去看一眼不可,倒看看他们跟一般人长得有什么不同。”
    斯咏看警予那蛮横横的样子,打趣她说:“这好办啊,明天你直接往第一师范门口一站,两手往腰上一插,‘毛泽东,蔡和森,给姑奶奶我站出来!’包你马上看到。”
    “去!以为我神经病啊?”
    “你也知道啊?人家男校学生,我们跑去看,被看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她话音未落,突然,被警予拉了一把。斯咏顺着警予的手指看过去,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
    就在前面不远的,小巷的拐角处,赵一贞与刘俊卿正依偎在一起,两个人的唇正在悄悄接近。这时,斯咏和警予身后忽然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斯咏回头一看,愣住了:穿得好像教会学校女学监模样的何教务长目不斜视,正向这边走来。
    “教务长好!”警予首先反应了过来,扯开嗓子喊了一声。斯咏也跟着问好:“教务长好。”
    “嗯。”何教务长答应着,对警予皱起了眉头,很严肃地说,“向警予同学,说话切忌高声,一个淑女,就得像陶斯咏同学这样,时刻保持温文尔雅,记住了?”
    何教务长说完又向前走。警予急了,一把拦在前面:“哎,教务长!”
    何教务长脸一板,问:“怎么又这么大声?温文尔雅,淑女风范!什么事啊?”
    “那个,明天照常上课吧?”“明天又不是礼拜天,当然上课!”“啊?哦!对对对,我那个、那个太糊涂了。”
    “没头没脑。”何教务长,说着,向前走了。警予、斯咏转身一看,大树下,一贞与刘俊卿早已躲得没了人影。两个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回到寝室,“砰”的一声,警予的巴掌拍在桌上,喝道:“招!给我从实招!”赵一贞坐在自己床边,埋着头,声音细如蚊鸣:“他叫刘俊卿,第一师范的。”
    “刘俊卿,第一师范,这就算完了?”警予低头看看一贞的脸,“哟哟哟哟,还知道脸红呢!”
    一贞羞得捂住了脸。
    斯咏拉了一把警予:“你呀,算了,问那么多。”警予哼了一声,“不行,要没我们俩,今天什么后果?赶紧赶紧,怎么报答我们,说吧!”
    “随……随便你们喽!”
    “随我们说是吧?嗯——这倒是要好好想想。”警予突然眉毛一挑,想起了什么,“哎,对了,你是说,他是第一师范的?这样吧……”一贞听着警予的话,不停地点着头。
    周末,一贞一出周南女中的大门,就看到对面大树下,有一双锃亮的皮鞋,知道是刘俊卿在那里等自己,左右看看没人,便埋着头,紧张地走了过去,红着脸站在刘俊卿面前,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看刘俊卿一眼。
    刘俊卿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在他的手里,是一个漂亮的小本子。一贞小声问:“是什么?”
    “《少年维特之烦恼》第一章,我翻译的——译得不太好,要是你觉得还能看下去,我再给你译后面的。”
    一贞红着脸,接过了本子,转过身,走上了回家的路。刘俊卿迟疑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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