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一然站在高悬的墙图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地图上一块用红笔圈起的赤河城。程副市长和王参谋走进来。
程副市长说:“甄书记,北四师派人送信,说那天发生的事完全是一场误会!”
“来的人呢?”甄一然问。
“他们送到城外就回去了。甄书记,送信的人是北四师的一个参谋,他说是受他们师长的委托,代为转达向遇难官兵的歉意,把抢走的粮食也送回来了!”程副市长说。
“歉意个鬼!”甄一然将手中的茶杯愤愤地摔在地上,茶杯摔得粉碎。
“挑战!”王参谋也气的连拍桌子,“这是公然向我们挑战!政委,他走了没多久,要不要派人把他追回来?”
“不!”甄一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两兵交战,不杀来使,算了吧!”
甄一然还在思索着……常发怒冲冲地走来,还没站定就说:“甄书记,你就让我去吧,老子不把狗日的脑袋割回来给你做尿壶,就是小姨子养的!”
甄一然望着常发,一动不动。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常发说完,向外就走。
“回来!”甄一然从身后喊住,“你觉得一个排死的还不够是不是?”
常发大喊:“你是没胆子?还是咋的?”
甄一然心烦地喊着:“你给我闭嘴!”然后继续埋头思索着,“我军运粮队路线一向隐蔽,为什么偏偏会撞上北四师的部队……两军为何会交火……那批粮草还不至于能起如此大的冲突啊……”
一把大刀,反复的在磨刀石上磨着。赤膊的常发嘴里嘟囔着:“妈妈的,我不砍死你们,我老常就不是男人,都把脑袋管好了,你大叔这就来取……”
常发站在床铺前,把整齐的八路军军装放在了床上。陈发海、小马等几个警卫员都站在一旁惊讶地看着,谁也不敢问一句。常发转过身,谁也不看,将大刀背在身后,走出房门。
甄一然的面前已经有了好几支烟头。常发跨入办公室的门,笔挺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双目平视。甄一然不用看就知道常发是什么意思,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要走?”
常发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逃兵?”甄一然问。
“打仗的时候怕死才是逃兵,我是去打仗,也不怕死,所以不是逃兵!”
“你脱离部队,脱离组织就是逃兵!”
“不是!”常发突然显现出一种很无赖的样子,“我申请去孟司令员那儿,那里怎么也比这里当缩头乌龟强!当年我为啥放着二十三军的司令不干,干八路?因为八路有种,敢和小鬼子对着干,谁敢杀八路,谁就是汉奸!”
甄一然似乎被说中了什么,想了想,又看了看常发。
甄一然一副无奈的样子:“既然你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人各有志,谁也勉强不得!”说完甄一然回到桌上拿起电话,“喂,接纵队。纵队吗?我找孟司令员!嗯,好。”甄一然看了一眼常发,常发被这一眼弄得很不自在,但也只好撑着。
“孟司令,和你说个事儿,你看能不能把常发调到你那里,等一下你过来让他跟你回去。同意了?就这么说定了。”甄一然放下电话就对外喊,“陈发海!”
陈发海应声进来:“到!”
“陈发海,你等一下!”甄一然起身收拾东西,边说,“你准备一下,和我去会会北四师!”
已经走到门口的常发像是被电打了一下:“北四师?”
甄一然刚刚从里边出来,常发就迎上前来。
常发紧跟不舍:“甄书记,你听我说……”
甄一然爱答不理:“陈发海,你去把咱们的马喂一喂,路挺远的呢!小马,你去通知王参谋到我的办公室开个碰头会!”
常发一伸手,大字型拦住了甄一然的路。
常发双手一动,已经拔出了两把枪,两把枪口分别对着自己的两个太阳穴:“你刚才说你要去北四师?”
甄一然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要去!”
“这是我们的事,就不麻烦纵队了,当然,我们非常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我要开枪了!”常发大声说。
“那就开吧,还等什么?”甄一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甄一然潇洒地走了,剩下常发一个人发傻,无奈之下,他找到了孟长胜。
孟长胜眼睛一瞪:“你小子活该!”
常发委屈地:“我……我也没说什么呀。”
孟长胜道:“没说什么?老子能把你说的那些屁话一字不差地说出来,你信不?”
“信!”常发又接着说,“他下软蛋,还不许别人说两句?”
“你怎么知道甄书记下的是软蛋?亏你还跟了他那么多年!我看你的裤子是白尿了!”
常发嬉皮笑脸:“孟司令,您就……”
“少来这套,大秀才不留你,老子同样也不会留你!不过……”孟长胜故意挠着头皮想,“你总得有个地方去呀!二十三军是没了,要不,你自己去找找,看哪个山头还空着,接着做你的山大王吧!”
“去就去!”常发赌气地,“老子现在就去北四师当师长,他们已经跪在地上求我几次了,要不是我懒得理他们……哼!”转身就走。
孟长胜叫道:“等等!你说你见过北四师的人了?”
“不就是那个叫什么吴达子的骑兵团长吗?他想叫我哥,我都没答应!”
“你小子给我把话说清楚!”
“那天从你那儿出来以后,我随便到那儿遛了遛!”
孟长胜问:“你不是回平阳了吗?”
“就是因为要回平阳,才想进城买点儿东西嘛!”
孟长胜又问:“从这儿到那儿有多远,你知道吗?”
“也就是个三二百里!”
“跑三二百里买东西?”孟长胜不解。
“那有啥?对我老常来说,也就是一马鞭的事!孟司令,您就和秀才书记说说,让我去吧!我熟悉地形,而且还认识那个王八达子,他可是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孟长胜回了一句:“你操什么心?甄书记不是已经带陈发海去了吗?”
陈发海正在喂马。
“陈发海!”常发大步走进。
“老常,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常发粗声粗气地:“少废话,咱们是比软的?还是比硬的?”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要是比软的,咱就比喝酒,比说难听话,比……睡女人!”
“我为什么要和你比?”陈发海不明白。
“当然了,这都是老子的强项,你想比也比不了,你会觉得我是在欺负你!那我们就比硬的吧!”
陈发海叫着:“老常……”
常发理也不理:“比硬的简单多了,咱们比骑马,比打枪,比玩大砍刀!”
“我说老常……”
“我要是输了,就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叫你三声爷爷,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孙子了,我立马脱军装走人!你要是输了,就得……”
陈发海认真地说:“老常,第一,我根本没准备和你比。第二,我也不想当你的爷爷。第三,你想让我违抗命令吗?”
“你说不比就不比?把我老常的话当放屁吗?”
陈发海忙解释:“我知道你是男人,说话算话,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绝不会再收回去,尿出来的尿也绝对不会在吸回去!我也让你放心,甄书记的命也是我的命!”
常发显然是被说住了,但是他还不死心:“要不,我们一起去吧,咱们和甄书记说说去?”陈发海充耳不闻。
常发看了看陈发海,又看了看自己的马:“我……老常……把马给你……行不?”
孟长胜在地上踱着圈,突然停下脚步说:“你千万不能去!”
“为什么?”甄一然喝着水问。
“他们是土匪!”孟长胜警告着,“一旦出了事,没你的好果子吃!”
甄一然说:“我考虑过了。他们不能算是土匪,虽然也祸害过老百姓,但也杀过日本人,从本质上说他们还是爱国的!我们要想进驻赤河,不解决这个问题不行。目前我们的东、南、西都是国民党部队和土匪部队,只有北边是北四师。如果他们跟了国民党,那我们就会被闷死;如果他们跟了我们,这盘棋就活了!”
“这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
“可这也是唯一的选择!在这期间,老孟千万别轻举妄动!”甄一然嘱咐道。
“这我知道,你带多少部队去?”
“又不是打仗,带那么多部队干什么?”
“胡闹!”孟长胜大声叫喊着,“他们刚刚消灭了你的一个排!”
“我再带两个连还得被消灭。他们有五个团,而且都是骁勇善战的骑兵!”甄一然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我再三考虑了,我不是去打仗,是去喝茶。谈判当然是人越少越好!”
孟长胜问:“你准备带谁去?”
“还能有谁呢?”
孟长胜提议:“常发,只有常发!这狗日的,土匪的那一套他门儿清!”
甄一然也大喊:“我说过不带常发了吗?”
两个人都笑了。
孟长胜悄声说:“喂,把这个红脸给我做好不好?”
“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甄一然提出要求:“我现在人手不够用,你匀给我一个连。”
“好好好!一个连就一个连!你小子这死皮劲儿越来越像常发了。”
甄一然和孟长胜刚刚出来,就看到了常发。
他不是负荆请罪,而是负树请罪,他身上背着的树足有两人高。
甄一然和孟长胜相视一笑,很快就又板起了脸。
甄一然上前一步:“你不去孟司令那里了?”
常发格外老实:“不去了!”
“要不是看在孟司令为你苦苦求情,你就是背座山来也没用!”
常发忙说:“孟司令是大大的好孟司令,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孟司令更好的孟司令了!”
孟长胜悄声说:“妈的,老子的一个连就换了一句好听话!”
甄一然问:“常发,你有胆吗?”
常发胸脯一挺,大树敲在地上,发出巨响:“谁说我没胆?我胆比牛大,我的是熊胆,我一肚子都是熊胆!”
“那好!”甄一然,“你和我去,解决那个北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