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上,一顶又一顶的青轿排成长队,颤颤巍巍,蜿蜒的走着,向着大门的方向,此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暮秋的长天下,北国的颜色格外丰富,秋风打个旋儿,带起了片片落叶,这一季的时光也一去再不会回来。
暖阁边,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安静的斜倚在窗沿旁,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的大院,看着远山近湖,入定一般,仿佛没有生命的瓷娃娃,许久才悠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告知别人他的鲜活。
子佑端着食盘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听到他的叹息才摇一摇头迈步进来。
“你已经醒了?”子佑带着笑,轻轻的问道。
“这是哪里?”蓝山兀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你知道的,是寒良山庄。”子佑端着一碗燕窝莲子粥坐到蓝山的面前。
我知道的,没错,我怎么会不认识这里,蓝山依旧看着窗外的山山水水人人,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个寒良山庄对自己总如噩梦一般,上一次也是失去天阳后来到这里,这次又是如此,上一次害天阳受了很重的伤,那这一次,他不敢往下再想,这是梦魇吧,可是为什么醒不过来呢?
“蓝,吃点东西吧。”子佑吹温了一勺粥,将它递到蓝山嘴边。
“她们要去哪里?”蓝山看着那些轿子,是后禅院的那些女人吧。
“蓝,”子佑扳过蓝山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睡了好几天,先吃点东西好吗。”
蓝山打掉了子佑的手,将目光又转回院子里,“他投靠了天后,竟然还能保留这个山庄,送走那些女人,是为李弘回来作准备吧,他真的那么爱他吗?还是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格外执著?”
子佑收回手,一下一下捣着碗里的粥,他心里颇不平静,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计划顺利的进行,天阳走了,蓝山答应了独孤龙,自己也陪在了心爱的人身边,可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欣慰,看着蓝山消瘦的身体,疲惫的面容,他心里越发的疼痛。
“季情他们怎样了?”蓝山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子佑。
子佑依旧低头盯着手里的碗,“白虎门一切都好,有几家帮派想趁机灭门,都被我按下去了,只是,季情依然昏迷不醒,白羽光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谁也说不好。”
“醒来未必是好事,不醒也未必是坏事。”蓝山低声道。他轻轻的从子佑手中抽出粥碗,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末了,他擦擦嘴边,很开怀的一笑:“子佑,我喝完了。”可眼睛里却止水一片。
“好”,子佑接过碗,伸手擦擦蓝山的嘴角,微笑着,突然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他害怕,他忽然就害怕起来,他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蓝山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窗外一片湖光山色,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在这个小楼里,靠在天阳的怀中,听着窗外一抹清丽的笛声。
“子佑,我想出去走走,我想,想听你的笛子。”
“嗯,”子佑扶起蓝山,“你想听什么,我都给你听。”
蓝山淡淡的笑了一下,径自往门外走,子佑连忙跟上。两个人穿廊跨院,直来到寒冽潭边,平静的水面突然啪啦一声翻起冲天的大浪,一个黑影一下子潜入潭底,没了踪迹。
“黑蛟,你还好吗?”蓝山对着潭水大喊,水面依旧平静,那只水怪连半个影儿都不敢露,“黑蛟,你不在家呀,我以为你一直在老地方等我的,你也害怕我了。”
“蓝!”子佑拉住欲探身水中的蓝山,“离潭边远一点,再把你伤到可怎么办。”
“不会再伤到了,再没有什么能伤到我了。”蓝山喃喃着,却让子佑立时没了声音,“好了,就这里吧,”蓝山指着一块高于水面的偌大的石崖,“这里不错,又高又宽敞,嗯,就听那次你在这里吹的那首曲子,很好听的,虽然有点悲凉,衬着你一身红衣。”蓝山笑笑,“好久都没见你再穿红衣了。”
“那首曲子我不会再吹了,”子佑平平的说道,“我也不会再穿红衣。”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声,蓝山狠狠地掴了子佑,“真不愧是兄弟,欺负起人来都一样的毫不手软!”
子佑的左脸颊五个红红的指印,火辣辣的烧着他,“只对你,我们才会如此。”
“啪——!”又是一掌,“我真荣幸啊!”蓝山气得大口喘气,他的身体本就因失血而变得虚弱,此刻又动了真怒,脸色憋得通红。“拜你们所赐,我这趟唐朝之旅学了不少东西!”
“蓝!”子佑握住蓝山再次挥来的手,“我必须如此,如果你爱上的是其他人,只要你幸福,我会毫不犹豫的放手,我会成全你的爱情。但是,唯独狄天阳不可以#蝴绝对不可以,他绝对不行!”子佑发疯一般的吼着,脸上的红指印轻轻地抖动,“狄天阳!只要是他,我就算形神俱灭,变成尘土,也决不会放手!”
两个人谁也不能说服谁,只是默默的对视着,子佑终是不忍蓝山的身体,他伸出手握着蓝山的肩,“我们别争了好吗,我不想和你争执。”
蓝山侧过身,不看他,深深的长出了一口气,“子佑,你知道我心里多难过,你们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围着你们团团转,以为自己多么的骄傲,却原来不过是个跳梁的小丑。”他止住子佑欲辩解的口,“告诉我一切,千年前的,现在的,关于你们的一切,还有你们要我做的一切,都告诉我,我满足你们,然后,请让我离开。”
子佑对天苦笑了一下,从身后抱住蓝山,坐了下来,开始娓娓道来。
“蓝,记得你编的那首童谣吗?五彩炼,两玉生,斗转乾坤问丹青。或许冥冥之中你对自己的身世有着感悟。”子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就是女娲娘娘补天时遗落的一枚五彩玉石。”
蓝山闭上眼睛,往子佑的怀里靠了靠,头枕着他的颈窝,静静地听着。
“这些玉石当中,有一枚很奇怪,从其中总会发出阵阵开心的笑声,女娲娘娘料想这枚玉石一定已经成仙得道了,不忍心再将它锻炼补天,所以她劈开了玉石,两道极耀眼的光直冲天际,一道红光,一道蓝光,待光芒落下,两个小孩子出现在女娲娘娘面前。”子佑轻笑出声,“那是我们,是我们很小的时候。”
他仿佛已经沉浸在童年时的美好回忆中,而蓝山的心却揪得更紧。
“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去到哪里都要我抱着才行,圆滚滚,香喷喷的,若让你自己走,我还真怕你会磕碰坏了。”他一下一下捋着蓝山的头发,“你的心口有一枚蓝玉,上面隐约着一个‘情’字,你是世上至情至真之本。我的眉间有一枚血玉,通体光滑红艳,没有一点杂质的血玉,可却是世上一切混沌之源。”
“所有人都会爱上你,因为你是他们心中对美好的憧憬,而你不会爱上任何人,否则世上的情爱就会有所偏颇。你可能对这些都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你太小了,我是听到女娲娘娘的自言自语才知道的,而我,从来都不讨人喜欢,但没人可以离得开我。”
子佑的声音很低,蓝山拉过他的手,轻轻的安慰:“至少有我……”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还会,喜欢我吗?”子佑难得地露出没有信心的样子。
蓝山望着远处淡淡的山水,“子佑,告诉我之后发生的事情。”
“嗯,”子佑了然地点点头,“后来,女娲娘娘炼好了五彩玉石去补天,结果因我们这一枚,使得原本正好的数目少了一块,没有办法,她只好用自己的身体补上了最后一块空洞。可是女娲娘娘的离去,震惊了天界,那时候玉帝还未临世,天地大神便派了原初仙体的本尊下界察看原委,那就是仙矶子。”
蓝山叹了口气,“原来他那时候就存在了。”
“所以才叫他仙家之本,玉帝也要让三分。他找到了我们,对我们的存在很惊讶,毕竟仙界的生命力都在他手中,我们是绝对的不明力量,所以他把我们带到他的仙岛上,与其说历练我们,倒不如说他在一点一点把我们的力量转输到他的体内,但是很快他就进行不下去了。”
子佑很快意的哼了一声,“女娲娘娘当初在我们身上加了神谕,她知道我们的存在会触怒天界,会有人来消灭我们,但是因那神谕,谁也不敢动我们,女娲娘娘就是让所有天地人都知道,万物不可独大,要有其他力量的存在。但当仙矶子住手时,他突然发现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尤其是你,已经变成了很俊俏的少年,每天都在开怀的笑着,一定是你的笑容打动了他。
他放过了我们,但是,为了从我身边得到你,他打碎了我眉间的玉,甚至将我打入轮回,我在千年中世世代代的找寻你,直道一千年前,我才听说,他将你的蓝玉摘走戴在了自己的胸前,但那玉将他灼伤了,他的变动惊动了所有的神仙,所以你们被玉帝发现,你被抹去了所有记忆,打入轮回,他被锁在琼台上,我连忙去寻你,却没想到,他已经将自己带入轮回,并且因那蓝玉,先一步找到你,你也爱上了他。”子佑捶了一下地,“没想到,千年之后的现在,他仍然用蓝玉先我一步找到你,其实是我们最先相见的,你却还是爱上了他。”
“如果没有他,我们还是快乐生活的兄弟,没有他,你也不会独自一人在轮回中历尽艰辛,甚至到了未来都没有人疼爱你,蓝,为什么你要爱上他,爱上伤害我们的人?我不允许,只要是仙矶子的化身,我都不会原谅。”
“现在好了,”他仰首一笑,“君竹来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其实他是天界的大将,一直负责捉拿擅自逃下界的仙矶子,如今,狄天阳已经在他手上了,看到白虎门塌了一半的聚侠堂,我就知道君竹已经孤注一掷了,这次他说什么也要将仙矶子带回去。”
“好了,”蓝山冷冷地打断了子佑,“你们要我做什么?”
子佑沉默了一阵子,“我要你在我身边,独孤龙需要你可以治愈一切的力量来救活李弘,君竹需要找到仙矶子的本体,这是你和他当初的秘密。如今,我们有了白玉山石,有了丹青水墨,就差藏匿的地点了,等找到仙矶子的本体,恢复了他的神力,他在人世的记忆也会消失,那时候,他就会回到天庭,与你再无瓜葛了。”
蓝山轻咬着下唇,再无瓜葛?如今天阳昏迷不醒,等他醒来,就是恢复他仙矶子的时候,那时,恐怕他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就和君竹一起离开了,原来在白虎门竟是看到天阳的最后一眼。蓝山痛心已极,早知如此,还和他闹什么别扭,那时候,他们的时间已经少得可怜了。
“好,我知道了。”蓝山站起身,他无力再说什么,是时候放手了,都散了吧,对谁不是解脱呢?
子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底一片黯淡,他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要倒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