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太尉,制置司急件。”房门外,亲兵洪亮的声音响起。
“进来。”徐卫正埋首案间,他的书案上凌乱地摆放着书籍,地图,笔记等物品。士兵入内,将一个木匣子放在桌上后退去。紫金虎瞥了一眼,又是银牌快马送来的急件。可他却没有着急去看,一手按着书本,一手奋笔摘抄。过了许久,他才放下笔,举起双手活动活动,听得身上关节噼啪作响。
拿起那信匣一看,上面刻着“荆湖急件,不得入铺”字样。荆湖宣抚司送来的?徐卫猜到几分,抽出里面的文书一看。这是荆湖宣抚使何灌送往四川的急件,上面说四月底,金军不宣而战,发大军猛攻襄汉地区,特此转达川陕知晓。
徐卫看罢,眼睛都没眨一下,便随手将急件扔在案上。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女真人一反常态地将麟、府、丰三州和晋宁一军赐给党项,不外乎就是想让西夏牵制西军,好让他们从容进攻襄汉。得,你们打吧,我就在这西北边陲跟吐蕃毛贼耍耍。
襄汉如今是大宋头等战略要地,何灌沙场宿将,又兼麾下韩世忠岳飞等将皆万人敌,旁边江南西路还有折家雄兵,更有前次挫败兀术余威,这场仗可说是势均力敌。此番,我便闲着,见证韩世忠岳飞等人的崛起。
“卑职姚必隆求见太尉。”正想着,房外又有人说道。
徐卫唤他进来,笑问道:“姚四,所为何来?”
姚必隆抱拳一礼:“禀太尉,各州军县番兵弓手,乡兵勇壮已经全部到达集结地,帅司请示,几时出兵?”
徐卫摇摇头,笑道:“我早就说过,此来只为督战,不干预指挥。你兄长若自忖一切准备就绪,则随时可以出兵。”
姚必隆闻言道:“帅司商议,认为贼众寇古骨龙城未回,熙河军当趁此机会,直趋仁多泉城!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徐卫一皱眉,笑道:“还要我再说一次?”
姚必隆一怔,随即亦笑道:“那卑职这就回禀经略相公。”
“去吧。”徐卫挥手道,姚必隆再礼而出。
五月十三,熙河帅姚平仲发正军、番兵、弓箭手等七万五千步卒,从湟州出发,入西宁州,扑往仁多泉城。徐卫随军同往,只为督促,并不指挥。当时,彝生者龙正率大队人马劫掠古骨龙城一带,当听闻西军大举进发时,慌忙回师救援。
熙河大军所过之处,彝生者龙治下的吐蕃人望风而逃。然熙河军并不劫掠烧杀,四处散布消息称,大军此来是为收复仁多泉城,百姓不必惊慌。行军数日,距离仁多泉城已不远,徐卫留间沿途情况。这里是典型的青藏高原地貌,地势极高,山林陡峭。数万大军就行进在蜿蜒盘旋的小路之上,因此进程很慢。一路过来,发现此地的吐蕃人大多寻水草丰盛之地聚居,主要依靠畜牧,也兼事农耕,其发达程度跟陕西内地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在这种地方作战,恐怕是每个带兵者最头疼的事。地形复杂不算,关键是环境太过艰苦,往往行走十数里不见半个人影。幸好熙河民夫运着物资在后头,否则,后勤补给真是个难题。
“太尉,再往前走一天,就到仁多泉城。我们走这条路,正是当年刘法刘仲武二经略引大军破城的旧道。如今,太尉率我等复来,正好向西贼宣布威灵,以示西军不可犯!”姚平仲志得气满地说道。自陕西全境光复,西军一扫十余年阴霾,士气高涨。
徐卫最近正好收集到一些关于大宋经略陕西以及熙河开边的史料,遂问道:“昔年,李继迁叛宋自立,奠西夏之基,屡屡进犯边境。我方数与之战,损失不小,后来小范老子用堡垒策略防御,逐步压缩,方始稳定局势。你们姚家乃西山大族,久在军中,当熟悉这段往事?”
一听这个,姚平仲不禁长叹一声:“卑职虽未亲历,但听父辈言起此事,确实无奈。当年,党项人四出攻略,我军防不防胜,疲于奔命。大范老子经营陕西时,西军很是被动。但小范老子一来,定下‘选兵练将,渐复横山,以断贼臂’的策略,又将‘筑堡渐近’的战术发挥到极致。可以这么说,绍圣、政和、宣和三次大规模攻夏的胜利,小范老子前功不可没。”
徐卫忽然摇了摇头:“只能说党项人走运,在横山天险已失,完全失去屏障之际,西军却被抽调去攻辽,再后来,女真人又席卷而来……否则,今日还有没有西夏,还真不好说。”
姚平仲冷笑道:“谁说不是?若非前往攻辽,西军早已兵临夏都,哪有现在的麻烦?唉,女真人这一来,真真救了党项人性命。也怪不得它向女真人俯首称臣,甘为藩属。”
徐卫一时陷入沉默,西夏本该亡,却撞上女真人席卷天下。他们趁此机会,蚕食已被西军占领的土地,企图挽回颓势。而西军这些年疲于应付女真,无暇北顾,使得昔年对夏的绝对优势渐渐丧失。而现在,要对付女真人,就绕不开西夏,让人头痛……五月十九在经过连日行军之后,仁多泉城终于出现在面前。果真是一座要塞!北面群峰耸立,南部山高陡峻,一条大河自西而东,仁多泉城就修筑在河谷地带,所谓控扼要冲,莫过于此。
而出现在熙河将士们面前的,绝不止是一座坚城,还有城前如潮般的军队!西贼定是早就探到了宋军行踪,现在城前列阵,摆出了接战的架势。
姚平仲请徐卫居于后方,以策安全,紫金虎也不难为他。毕竟指挥作战的是姚平仲,自己若跑到军中去,万一有个什么变化,将士们还得担心着你,怎能倾力作战?
“太尉,帐篷已经搭好,太尉的物品也都搬运进去。”卫兵上得前来报告道。
徐卫应了一声,环视四周。他的身旁,全副武装的士卒正一波波地往前行进,军官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催促着正军、番兵、弓箭手往前集结列阵,准备开战。而那些运送物资的勇壮民夫则开始在后方搭建营寨。
徐卫从前领兵作战,每每都居于前方,这还是头一回看背影。不过,他对熙河将帅还是有绝对的信心,因此也不心急,便自投帐篷而去。到帐中,士兵已经从旁边的大通河里打来了水,供他洗漱。
擦了把脸,洗了个手,他正在箱子里翻找物品时,已经听到前方嘈杂之声越来越大,估计是正在列阵。
“太尉?”帐外响起马扩的声音。进来之后,见徐卫在那翻箱倒柜,笑道:“太尉恐怕不习惯吧?”
“真是。”徐卫道。“往常率军出征,我要么在中军指挥,要么就率部断后,可从来也没干过这样的,跟后勤民夫在一处!你来得正好,否则这时间怎么打发?坐吧。”
马扩坐下,随口道:“卑职还没地安身,所以来太尉这里叨扰叨扰。”
“咦?”徐卫好像在箱子里找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突然惊奇道。马扩望去,只见太尉手里提着几个纸包,过来往桌上一放,他就笑了。
“这定是夫人怕太尉行军之中顾不得饮食,特别准备的。”
那是几包秦州城里有名的酥饼,果脯,好像还有一包是肉干?徐卫扒拉开一包,只见十几个小圆饼整齐地叠着,黄酥油亮,一看就让人垂涎欲滴。
“正好,午饭还有一阵,先垫垫吧。”徐卫坐下来笑道。
马扩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块,一口咬下去,半个没了。一边嚼,一边赞道:“不瞒太尉,卑职就好这一口,我那浑家怎就没想到也给我准备些。”
徐卫也抓一个大嚼,突然笑道:“这叫什么事,前头正对阵,你我地在这里大快朵颐。”
两人大笑起来,说了一阵闲话,忽听万军齐呼,声震大地。如狂风呼啸,震耳欲聋。马扩一动,包着满嘴食物道:“嗯!叫阵了!”
“也罢,你我就在这帐中,安等熙河将士佳音。”徐卫道。说话间,亲兵将烧开的热水送过来,两人喝了。马扩不时抬头打量徐卫,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而紫金虎好像额头上都长着眼睛,忽道:“别看了,有话就直说。”
马子充一笑,咽下口中食物道:“卑职从五马山中,见太尉第一面起,就知太尉非同寻常。历年来,太尉东征西讨,威名暴于南北,震慑东西……”
徐卫抬起头:“子充兄,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客套了吧?但有话,你只管说来。”
“那请恕卑职直言,前日与太尉论事,明白相公你用心良苦。想让川陕之民得以休养,也使得西军将士不再远征他乡。当然,这其中的道理,卑职是明白的。毕竟,卑职也亲身经历过。要用你时,不惜高官显爵,荣宠有加,等用不着了,就弃之如敝屣。但卑职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尉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