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元年二月,北宋东京汴梁。
蔡影坐在一棵苍老的树下,愣愣的望着天空。
不久之前,还在满天乌云的城市里挤公交上班,感慨机遇总是遗忘自己。现在他坐在一棵千年前的杨树下,苦闷的只懂得呆望长空。
这种感觉,恶心,惊愕,不知所措,简直想一疯了之。他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有爹有妈有祖父有祖母。在这个时代,他竟然还叫蔡影,字正飞,唯一可以欣慰点的,是他变帅了些,虽然依旧清瘦,但五官清秀俊逸,肌肤如雪,铜镜里看着,说不出的欢喜。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他的祖父又是一个叱咤风云的狠角色,蔡卞!
蔡卞不够熟悉的话,他的亲哥哥蔡京,你一定了如指掌,如雷贯耳了。蔡影有时候在想,人这个命啊,或许真的就是注定的。此时的蔡卞,已经是个过气的老人了,领着一串虚职,在京城里满腹牢骚,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他的哥哥蔡京,正在风生水起。
那天在学校门口邂逅了初恋情人蜻蜓,在路边相谈甚欢,也许是现实的窘迫无聊让他身心俱疲,初恋时甜蜜大胆四射的爱情让他回味无穷。然后他的老婆琳在杀了出来,有时候不得不相信,世事就是这么巧。而且凑巧的永远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琳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并且把单薄的蜻蜓狠狠推向了马路中心,一辆悍马呼啸而过,蔡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标准的鱼跃扑救,将她扑到另一侧,躲过了要命的车轮。两人惊恐的望着彼此,还没说话,耳中轰鸣声大作,蔡影抬起头,一辆卡车旋风般淹没了一切。
然后就到了这里。一个月来,蔡影已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身在北宋末年,作为蔡卞的长孙,也是唯一的香火继承人。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父亲才蔡冲续弦了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也不知是谁出了毛病,女人的肚皮,始终没见动静。至于天下的形势,借助当历史老师时的学识,和这些天在府里的了解,蔡影心中,也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上个月,大宋最高权力中心发生地震,李清照的老丈人赵挺之,当了不到一年的宰相,下马了,授佑神观使。那个永远打不死的小强蔡京,在正月复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时,尚书左丞吴居厚以老避位,罢为东太一宫使。宋徽宗以何执中为中书侍郎,邓洵武为尚书左丞,户部尚书梁子美为尚书右丞。想到这个梁子美,蔡影就忍不住想笑,苦笑。
这个混蛋,身为河北都转运使,为了晋升,将漕计钱谷全部用来供徽宗享用,甚至不惜用钱三百万缗向辽购买珍罕的女真珍珠,献给徽宗。宋徽宗居然对此十分赞赏,擢子美为户部尚书。这次又升他为尚书右丞,等着吧,不久之后群臣必然纷纷效仿,官场风气将再度焕然一新,亡国?那是轻的。
蔡影不指望自己能去改变什么。那个便宜老爸蔡冲(找遍了,找不到蔡卞儿子的名字),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抱着本论语大声朗读,他就纳闷了,儒家经典就这么几本,你倒是看不腻啊。至于蔡卞,每日高朋满座,一群又酸又臭的读书人没日没夜跑来蹭吃蹭喝,然后发表一些狗屁不通的政治见解,写两首风花雪夜满纸废话的诗词,谈谈最近又出了什么红牌姑娘。蔡影很奇怪像蔡卞这么一个谨慎老练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居然能够和这些家伙玩得其乐融融。难道人老了性情也变了?
史书上,一直在说蔡卞是个奸臣,宋史直接把他放进了奸臣录里,和蔡京蔡攸一卷书写。我在后世的时候就很不苟同。蔡卞非但不是奸臣,而且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宋神宗熙宁三年,蔡卞与蔡京同科举登进士第,必须得提一下,这一年.他年仅十二岁。翌年,被授任江苏江阴县主簿,其时当地大富豪顾新元等人,趁着青黄不接之际,借谷物于庶民,利息高出平时一倍。蔡卞同情百姓疾苦,极力推行王安石的青苗法,毅然决然开仓借粮,以解百姓燃眉之急,煞住不法富人趁火打劫的嚣张气焰,免除农民遭受高利贷剥削之苦,这份气魄这份爱民如子的心,难道是奸臣的行为体现?如果是这样,蔡影反倒希望多些这样的奸臣,少些只懂得清谈不知百姓痛楚的忠臣。王安石对他的表现极为赞赏,直接招他为婿。
哲宗即位,高太后临朝摄政,授司马光为相,废除新法。蔡卞改任礼部侍郎,出使辽国,受厚礼接待,因病回朝。后来他以龙图阁侍制知宣州、江宁及扬、广、越、润、陈等五州。当时广州是宋廷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宝物凑集,本是大捞油水的肥缺,但大奸臣蔡卞在任期间,分文未取,一钱未动。当他徙越州时,外国商人以蔷薇露洒其衣裳为他送行,以表达对他的敬重。奸的漂亮,奸的高贵,奸的让司马光吕惠卿之流汗颜!
元祐八年九月,高太后病逝,哲宗亲政。蔡卞复为中书舍人,兼国子修撰、与曾布等人以王安石所遗《日录》为依据,真实的编撰了《神宗实录》,对诬篾王安石变法之词加以批驳。亦因此使元祐大臣吕大防、范祖禹、赵彦若、黄庭坚等保守派皆获谴遭贬,蔡卞本人也迁翰林学士。
让蔡卞结结实实扣上奸臣大帽的,还是他在党争中的出格行为,绍圣二年,蔡卞拜为尚书右丞,四年,转拜尚书左丞,他与章惇等人在“绍述”的名义下,开始谋求恢复王安石新法,甚至密疏哲宗,企图追废高太后的“宣仁圣烈”的谥号。这一招,实在是瞻前不顾后,有失毛躁了。现在想来,蔡卞当时上这一道密疏,除了想借着大好形势一举扳倒保守派,使其永不得翻身,更多的还是在体伺上意。众所周知,高太后和宋哲宗的关系,虽然表面上看来和睦,其实早已埋藏了几千几万斤炸药。元祐期间,高太后根本无视哲宗的存在,自作主张,随意行事,千方百计打击新党,终于酿成了有宋以来最大的一起文字狱——“车盖亭诗案”,朝中新党忠臣,几乎被清扫一空。在私生活上,高太后对宋哲宗的生母朱太妃也是事无巨细的严苛,很典型的一个例子,元丰八年十一月,朱德妃护送神宗的灵柩前往永裕陵,途经永安。当时,韩绛当时任河南知府,亲自往永安迎接灵柩。朱德妃走在后面,韩绛很正常的去迎接她。高太后知道了此事,竟然勃然大怒:“韩绛乃是先朝大臣,你怎能受他的大礼?”朱德妃差点没被吓死,泪流满面,伏地谢罪。
正所谓母子连心。你对人家母亲那样,在军国大事上又垂帘听政,架空人家权力,你还想让哲宗怎么对待你。
蔡卞与他的哥哥蔡京素来不和,当时蔡卞知枢密院事,掌军机边防要务,蔡京荐童贯为陕西制置使,蔡卞极力反对,称不宜置宦,当时的右丞用李宪的旧事应对,蔡卞道:“用宪已非美事,宪稍习兵,童贯略无所长,异时必误边事。”宋徽宗终究还是听了蔡京的话,用了童贯。本来按照历史的进程,蔡卞这回彻底伤自尊了,求去,出天章阁学士知河南府去了。可不知为什么,时至今日,蔡卞只是辞去了枢密院的职务,却还是死赖在京城不走。蔡影不禁有些迷惑,是史书记错了,还是所谓的蝴蝶效应真的出现了。
“正飞,你又在这里发什么呆?”轻柔的声音打破了蔡影的思绪,他转过头来,一位高贵的老妇人站在我面前,脸上慈祥的笑容温和如春风。这人正是蔡卞的七夫人,王安石的宝贝女儿,他的亲祖母。
蔡影叹了口气,道:“没什么。”
王夫人今年也是块五十的人了,但看起来雍容华贵,美不胜收,比起那些唧唧歪歪的小丫头,更多了一分成熟的风韵。她见蔡影垂头丧气,便道:“你这孩子,最近总是眉头深锁,也不知在愁些什么,祖母啊,给你炖了燕窝,趁热喝了。”
她在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瓷碗,微笑着递给蔡影,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燕窝,忽然间就想起后世奶奶给他煮粥的情形。蔡影可以不怀念那个繁华的时代,可血脉亲情,又怎么可能轻易割断呢。心里想着,不禁热泪盈眶。妈的,以后还得多学学那个蔡卞爷爷,喜怒不形于色,城府,要有城府。
王夫人见他神色有异,眼眶发红,忙道:“怎么了这是,没事吧孩子。”
蔡影收了收飘远的心神,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心里热乎乎的,朗声道:“祖母,你放心,外公未竟的事业,我会一样一样把它们实现。我绝对不会让我泱泱大宋,再在异族的铁蹄下蒙受屈辱!”
王夫人仿佛呆了,半晌才说;“你,你说什么。”
蔡影将那碗燕窝三五下喝个一干二净,仰天长啸,王夫人下了一哆嗦,道:“这孩子,莫非是魔障了?”
蔡影大笑道:“祖母,今天就免了,从明天开始,大宋,要改运了!”
王夫人见他手舞足蹈大笑而去,站在原地,久久发呆,道:“翠儿,去找个大夫来,正飞怕是得了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