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敬臣走到城头将刀鞘顿在女墙上,放眼看了一下城下战场,自言自语道:“狗急跳墙,突厥人要玩个鱼死网破了。”
“刘冕在哪里?”身边响起女声。马敬臣惊愕的回头一看,那对母女居然都站在了他的身边。
马敬臣不禁乐得一笑:“怎么,不缩在盾牌后面了?——看看也好,开个眼界。看着吧,一会儿不用我说,你们也能知道刘冕在哪里。记着,那个冲得最快、杀得最狠、整个战场核心都围着他转的那个人,就是刘冕!”
“那岂不是很威风?”黎歌看着身边的鲜血和尸体有点胆战心惊,这时却又有点兴奋的低声道。
“是啊,很威风的。”马敬臣摇头讪笑,“提着脑袋玩命,不威风、就得死。”
一名唐军的尸从三人身边拖过,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痕。马敬臣低头看了一眼,表情木然的说道:“这个兄弟来充军前刚刚成了亲,还没来得及进洞房。”
芙玉和黎歌紧紧靠在一起,目送着那具尸体被拖下城头,脸上一阵阵白。
“他算不上可怜。”马敬臣漠然的一笑,仰头看向那一方战场,“战场这个地方,人命不值钱。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所以,一切都能看穿。什么恩啊怨啊仇啊恨啊,全他娘的是放屁。一刀扑下来,脖子上碗大一个疤,什么都不剩了。”
母女二人的身子轻轻哆嗦了一下,分明感到一阵寒意笼罩全身。
“芙玉,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马敬臣转过头来,少有的摆出了严肃的表情。“你为了自己假想的仇恨和一己私欲,搞出那么多事情,真地值得吗?你的遭遇的确可怜,可是比起今天阵亡的将士们来说。好了不止百倍。至少你还活着。十年前,我地苏苏怀着我的孩子,被十几个突厥人然后划破了肚皮。那时候,我还正在长安当御林军,负责保护突厥来的贵宾使团。哼,当时如果不是有人把我打晕了绑着,我真的会杀光那里所有的人。”
说到这里,马敬臣停顿了一下。眉头深深的皱起,思绪完全回到了当年的情景:“那一年。我二十三岁,苏苏十七岁。十二年了,我每天都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与憎恨之中。直到前几天我死过一次后我才明白。人活着,不光只是为了仇恨与痛苦。纵然杀光了所有地突厥人,我的苏苏也不会活过来。刘冕告诉我说。如果苏苏在天有灵,会希望我活得快乐、平安。于是我决定,好好活下去,珍惜自己。因为我不仅是为了我自己活着,更是为了苏苏还有我们地孩子。”
芙玉低着头静静的听,沉默无语。
黎歌却是已经掉下了眼泪轻轻的抽泣,低声道:“苏苏太可怜了……马大叔,你要珍重自己好好的生活。这样他们在天之灵才会安息!”
马敬臣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这话该说给你娘听。芙玉,你活了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如你女儿省事呢?”
“我……”芙玉噎了一声,仍是沉默无语,眉头却是皱得更紧。
马敬臣不再搭理她们了,走到一边将几名偏将叫到了一起,分派他们带人清理城头、戒严城中和出城助战。参与守城战地兵卒也有三五千人。如今突厥人没有攻城了,应该最大程度的挥人力优势,尽快夺取城外野战的胜利。
母女二人站在一边不敢随意动弹。黎歌轻声道:“娘。这个马将军好似不那么草包啊……其实,他也是一个用情极深的男人。只是平常看起来放荡不羁罢了。看不出。原来他也是个伤心人呢!”
芙玉叹了一口气,举头看向战场,沉默无语。
眼前的战场之上,瞬间都有无数人在死亡、在残废。芙玉静静的站在那里表情虽然沉寂,可是心却像是在被撕扯一般,惊起一阵阵怒涛。她想道,人哪,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些男人们,谁不曾有妻儿老小,谁不是一家之顶梁大柱?汉人也好,突厥人也好,他们就这样在战场上战死了、残废了,要让那些家人们怎么想?
这才是真正的人命如草菅哪!好死都不如赖活着,比起他们来,我真的太幸运了。可是偏偏这十多年来,我不断的给自己编织着罗网,将我网罗在仇恨与之中,越陷越深而不可自拔。
对这些战场上地男人们来说,能活着已是最大的幸福。我们这些人似乎是活得腻了,总是在不断的给自己找麻烦……何苦呢?
活着,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芙玉搂着黎歌,将她摁在自己怀里越抱越紧。她突然有点后怕,幸好她的计划没有成功。否则,等着她的将是最冰冷的死亡!
如何还能站在这里,尽情的呼吸?如何还能怀抱着自己地亲人,感受她地体温?
黎歌有点摸不着头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想抱着你。”已经亲手砍翻了多少个突厥人。此刻,他已经如同一台麻木的机器,只在疯狂地杀戮!
到了这样的环境之下,没有人有时间思索任何问题。眼前身边全是生与死,要想活着,就要不断的把对方杀掉!
“咴——”火猊马仿佛一头永远不知疲倦的神兽,怒声一嘶朝前冲撞,将一名突厥骑兵生生的撞翻在地。那匹马也惨叫几声朝旁边打了几个绊腿险些撞倒。
很快,那个落地的突厥人再也看不到人影。无数的马蹄已经在他身上踩过。
唐军两万,突厥人两万。四万人在并不宽阔的原野上野战,厮杀成了一团。谁也无法放箭,除了怕伤到自己人,更有一个原因是根本没空弃了兵器去取弓弩。
唯有一个人例外——以箭术独到而闻名的阿史那契力!
他地刀始终插在刀鞘里。手上一直握着弓。他骁勇的弟弟阿史那摩咄一根狼牙棒无可匹敌,在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他一起直扑刘冕!
那一面紫青色的将旗,在这兄弟二人眼中就象征着无边的仇恨与愤怒!
就是那个人。杀了我们地弟弟、将我们逼入此等绝境!
二人的眼睛都红了。带着身边的百余名铁卫,亡命的朝刘冕杀来。
刘冕的方天画戟已经是半红半白,月芽刀刃上居然还吊着一枚耳环——那是他劈破一个突厥人的脑袋后在划过他耳边时,不小心挂到了月芽刃的刃尖上的。如今每每挥戟,居然还有一阵响呤声。
那是一个空心地风铃耳环,突厥人特有的佩饰,男人专戴。
“喝——哈!”刘冕一戟刺出随即飞快抖腕,同时使出了刺、钩二诀。一名突厥人被当胸扎过,方天画戟地戟尖在他胸前掏了个空。然后月芽刃也透体而过。刘冕奋起神力挑起方天画戟,将那名突厥骑兵的尸体高高扬起,砸向了迎面扑来的六七名突厥人。
一片人叫马嘶,当场砸翻两人。落到地上的人和尸体,瞬间被无数的马蹄所淹没。
“将军小心!”突然一阵大喊从身旁传来。刘冕醒神地一个转身腾挪,突然感觉左臂钻心的疼——中箭了!
四方繁杂,刘冕根本没有注意到远处人堆中有人施放冷箭,更无法像往常一样挥起方天画戟来格挡。
一群突厥骑兵当中,阿史那契力恼火的扬了一下弓箭:“啐!居然被他闪过没射中脑袋!”
“大哥,再射!”阿史那摩咄将狼牙棒舞得风声水起架开了一群唐军,大声喊道。
契力一咬牙再搭一箭上弦,正要向刘冕施射,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左臂上插着一枚箭矢的刘冕。正人马如电的朝这方杀奔而来!
“狗贼,受死!”刘冕负了伤,雷声巨吼。直把身旁的几个突厥人都吓得慌了。方天画戟比之前更添了几分狂暴,宛如狂风暴雨一般左右肆虐杀人如麻!
“哧——啦啦!”一片片的肢体在破碎,一个个头胪在飞扬!
契力浑身一颤手忙脚乱的放出一箭,刘冕早有注意这次轻松避过。同时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极通人性的火猊心领神会,后腿力奋力向前一突。一个鱼跃般地冲腾朝前撞来!
方天画戟凌空砍出几朵戟花。一片惨叫四起。四周围得如铁桶一般的突厥近卫,居然四方辟倒如同泥墙!
契力双眼瞪大慌乱的去摸箭壶。却是空了。于是大叫:“摩咄!”
正和几名唐军厮斗的阿史那摩咄听到呼唤,马上拍马转过来,一眼就瞅到了刘冕。他气冲斗牛怒气轰轰的道:“大哥退避——小弟来斩他!”
话未落音,凌空落下一声惊雷炸吼——“全都要死!”
“哗——”的一声,方天画戟疾风带响朝头顶挥砍而下。
摩咄眼睛一眯,奋起全身力道双手架起狼牙棒,生生的向方天画戟迎了上去。
“砰——通!”一声巨响,方天画戟当空砍上了狼牙棒,一阵火星四射。周围地将士们耳膜都要震破了,情不自禁地四下退避。
刘冕这一路来杀得极为顺手,这时一戟居然被人架住禁不住有点吃惊,凝神瞟了那人一眼,牛高马大使一根狼牙棒——想必便是听闻许久、鼎鼎大名的草原狮将军:阿史那摩咄!
左臂上一阵阵血水溢出,刘冕杀性上来了浑然不觉,勒马跳回怒声道:“我要杀了你!”
摩咄听得懂一些简单地汉话,这时也怒道:“我也要杀了你,为赤必苛报仇!”
“呀——受死!”刘冕头一次负伤,少有的如此狂暴。他纵马而起,又使了一个势大力沉的杀招,右上到左下,对着摩咄头肩之间斜砍而下。
对于使棒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防守上的弱区。刘冕虽然狂暴,却没有失去理智。实际上,他一直都在用最省力有效的办法在厮杀。这是他前世当了十年特种兵养成的习惯。
显然,摩咄的马上战斗经验也是非常之丰富。他知道如果自己还像当初一样迎头架上撞击刘冕的方天画戟,自己斜举狼牙棒是难以挥出足够的力道的。假如架不住,那就会被他一戟拍翻!
同样是使重兵器的摩咄,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做了一个决定——勒正马匹,正面迎击!
这是一个不甘示弱、两败俱伤的打法!
刘冕也火了,将手中力道再度加重几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凌空传来,宛如震浪一般朝四周荡开。刘冕连人带马飞腾起来凌空斩下,摩咄也是连人带马卯足了力气向上顶住。
这一声撞击,如同神鬼交兵,巨大的声响和爆炸的气势,将四周的人都要吓瞢了。
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几乎同时生——摩咄的战马突然前蹄一软,如同跪拜一般前向扑倒!
摩咄惨叫一声,弃了狼牙棒飞快的翻身倒地朝旁边滚去。
刘冕这一击下来,连人带马何止千斤力道——摩咄的马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那一双马腿居然被压得折了,如今正在地上拼命的挣扎。
刘冕目如喷火的四下一扫,摩咄早已经机敏的爬起身来,钻进战团人群之中不见了人影。
刘冕好不恼火,划砍一戟劈破了那匹伤马的头胪,嘶声怒吼道:“契力、摩咄,滚出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