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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团魁登台 太保谢幕

作者:夜雨一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940年8月,在那个火炉一般炎热的夏季里,重庆高层人事中的又一个变局出现了。
    陈诚兼任的三青团书记长与军委会政治部长两大要职,均被免去,而继任者就是侍从室第一处主任张治中,张治中的职位仍由军委会办公厅主任贺耀组兼代。
    8月24日下午,侍从室会议,张、贺两主任交接。
    当晚,新旧主任欢宴,至此,张治中正式离开供职18个月之久的内廷,开始走上国民党政治的前台,成为团务、政训“一肩挑”的权要人物。
    如果说在侍从室时期,张治中还只是一个习惯于在幕后放言极谏、出谋划策的知襄人物,那么到了三青团及政治部时期,张治中无疑已成为活跃在国民党政坛上的风云人物。
    这一年,张治中正好50岁。“五十而知天命”。
    谁都看得出来,陈诚之能出任这一要职,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主持党、团工作的行家里手,也不是因为他的工作清闲,无所事事;其实,陈诚只是一个职业军人,而且一身兼有军委会政治部长、武汉卫戍总司令、第9战区司令长官、湖北省政府主席等要职,在军政两方面都负有大责任,无疑是一个大忙人。以此观之,陈诚之出任三青团书记长,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对蒋的绝对忠诚,亦即所谓蒋的亲密战友和学生。
    从30年代中期开始,陈在蒋的提携下,俨然成为政坛上一股新兴的政治势力。抗战初期,陈的地位更是不断窜升,由军务而政训(兼军委会政治部长),由政训而政务(兼湖北省政府主席),由政务而团务(兼三青团书记长),成为一位脚跨党政军各界的重量级政治权要。无论是蒋的信任之专,也无论是陈的责任之重,在国民党内没有第二个人可比。
    复兴社大太保、三青团代理组织处长康泽更是直言:陈诚“对中央党政军各部门的生要事务,无不参与,无不过问,作威作福,俨然以‘九千岁’自居”。
    陈诚与蒋一样,在自己所负责的领域,成为事实上的独裁者,以至陈在把持三青团团务之后,尤其是在重大人事安排方面,往往不待蒋团长裁决,便搞出了自己的一套,大肆培植自己的亲信班底。
    陈的这种大刀阔斧、独断专行的作风,当然会引起其他政治势力的不安。
    第一个表示不安的,当然就是“青年领袖”蒋团长了;第二个表示不安的,就是复兴社的代表人物、三青团组织处处长康泽。
    事实上,早在1938年8月,亦即三青团正式挂牌之后仅一个多月,陈诚就受到了来自蒋团长和康处长两方面的夹击。
    蒋突然下了一道手令,以陈诚兼有武汉卫戍总司令、第九战区司令长官等职为由,要求陈书记长专心于前线的作战指挥,而将主持三青团日常团务的工作,交中央党部秘书长朱家骅代理。
    蒋团长的“拦腰一刀”,一下子就打破了陈诚对三青团团务的垄断,使陈书记长不能再为所欲为了。
    这是蒋、康与陈诚之间,围绕三青团权力控制而进行的第一次较量。
    1940年7月,在三青团成立两周年之际,陈向蒋提交了一份改组三青团临时中央干事会的新名单。看到这个名单,蒋二话不说,拿起红蓝铅笔,就来了个勾勾划划,增增减减。
    在添加的新人中,颇引人注目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女干事张蔼贞,新生活运动总会妇女运动指导委员会总干事;一个是男干事黄仁霖,励志社总干事。两个人都是美国留学生,也都是“后党领袖宋美龄那条线上的人。而最大的特色,就是这两个人都是基督教徒。
    其实,在蒋团长来说,中央干事会成员减少几个,增加几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权力的象征,他是绝不肯放弃的。但是,在陈书记长来说,团长既不肯垂询下问,也不作任何解释,便来一个大手术,叫下面的人怎么做工作呢?
    陈诚很有点看法,也很有点气愤了。对于蒋将张蔼贞、黄仁霖等基督教徒拉进中央干事会,陈表示强烈反对,并拒绝接受蒋团长核定的新名单,也不再到中央团部办公,致使中央干事会及中央团部各处室的团务会议均不能按期举行。
    事情复杂了,双方僵持到第二周时,组织处康处长往见陈诚,想弄明白陈的真意所在,但陈诚不向康泽坦白说明原委,只是说:你去问一问委员长的意思究竟怎样?
    康泽与陈诚,其实是不对劲的。康、陈虽然都属于黄埔集团,但陈出身于黄埔教官,属于黄埔系上层;康出身于黄埔三期,属于黄埔系下层。
    从政治利益方面来说,有同有不同,忠蒋拥蒋,为黄埔系谋利益,这是相同的地方;但两个人都是有野心的,都想借蒋团长这面大旗,来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这是双方不同的地方。
    这一次,陈要康代他去责问蒋团长,康泽当然知道陈的用心所在,意在通过反对张、黄进入中央干事会,要挟蒋,将处理三青团事务的全权交给他。
    康处在这样的地位,哪里肯去问委员长呢?这样,又捱了一个星期,陈诚来到中央团部,发现康泽还没有去问,也就不厌其烦地再次吩咐:你去问一问好了。
    康泽被逼不过,只得开始寻找见蒋的机会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康泽过江到南温泉夏令营,在江边码头,与正要过江到黄山官邸的蒋相遇。
    蒋即召康上了他的“皇家渡轮”,并问:“最近青年团的情形怎样?”在蒋,这是一个“联系群众”的机会;在康,更是一个蓄势待发的机遇。
    康当即报告:陈书记长已经有3个多得期没有到过中央团部来负责,一切例会均没有举行。
    这当然是一发炮弹,康接着说:我曾去看陈书记长,向他报告中央团部有许多事情,陷于停顿,他要我问委员长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没有来问。
    这简直就是一阵排炮了,蒋听到这里,勃然色变,厉声说:不要替他来问,也不要去看他,他要挟我。以后青年团的事情,你们各处直接对我负责好了。
    不久,康泽再次去见蒋,蒋说:我已经决定要张主任继任,政治部的事情也由他接替。
    1940年9月1日,张治中正式接任三青团书记长。
    三民主义青年团是1938年3月29日中国国民党在武昌举行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决议组设的,蒋以总裁名义兼任团长。
    这个团的意义和作用,据蒋当时发表的《告全国青年书》的指出,一是求国民革命新的力量的集中,二是求抗战建国的成功,三是为求三民主义的具体实现。
    到同年7月9日中央团部宣布成立,并设置中央临时干事会,选派干事31人,其中有陈立夫、朱家骅、张厉生、张道藩、贺衷寒、康泽等人,由陈诚任书记长。不久,该团由武昌迁至重庆,又增设中央临时监察会,由王世杰担任书记长。
    张治中在1940年9月1日接任书记长的时候,对这一工作感到很陌生,对这一组织的作用和过去的情况向来没有研究过。
    而当时团的工作情况,到1941年,团员已发展到30万人以上了。在张治中接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过去虽表面上标榜质量并重,而事实上则是重量不重质,同时也发现有脱离组织背离组织的现象。
    为了纠正这种倾向,他主张重质不重量,举行团员总考核,予以甄别,并订颁团总考核的实施办法。办理的程序规定初核、复核、总评三级,考核的项目是:思想、品行、精神、体格、学识、能力、对团工作七项。
    这个意见是1942年1月20日提出去的,这个时候,正好昆明发生“倒孔”(孔祥熙,当时的行政院长)运动,有人报告蒋,说这是青年团发动的。
    蒋非常气愤,只在张治中的意见上打了许多圈、点、杠和问号,不加批复,但另写一张手条,大发脾气,指责青年团干的是反革命工作。
    其实,当时的“倒孔”运动虽然是青年团首先发起,但团中央并未对各级有过批示。
    张治中看了这张手条也动了感情,认为“倒孔”是全国人民的一致要求,以反动透顶的买办官僚主持全国政务,就是一种反革命的措施,而蒋到头还要庇护他、纵容他,张治中实难索解,并感到灰心,所以当即向蒋提请辞职。
    这是他请辞第一次,本来当初他主观上就不愿意兼这个书记长,以后每年提出辞职一两次,总未得准,一直到1946年他调到西北才算脱身了。
    1941年夏,张治中决定在重庆北碚北温泉举行三青团夏令营。
    北温泉在重庆的西北,距重庆约八十公里,在缙云山麓嘉陵江畔,有山有水有温泉,树木葱茏,风景秀丽,确是夏令营的理想地点。
    那次参加的大部分是大学生,一小部分高中生,共1500人。每天课程分三段:上午是用脑子的理智训练,如有关求学、处世、待人的修养,国内外形势与国家政策等。下午是体力活动,如游泳、爬山、骑马、射击、划船等。晚上是训育活动,如小组讨论、座谈、晚会包括话剧、电影、歌咏等。
    开营的一天,张冶中曾经有过一篇讲话,期望大家身体要吃苦,行动要谨慎,思想要前进,精神要愉快。
    特别是1942年夏在四川灌县办的夏令营,比北温泉夏令营更有进步、更收效,地点是灌县离堆公园。
    灌县是川西的山水名区,在岷江南岸。那里地势高寒,炎夏中午也不过摄氏二十七八度,早晚还须盖被。也是到处树木葱茏,风景宜人,不过山更多些大些,水更窄些急些。
    那里有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水利建设——都江堰,是秦太守李冰父子主持修建的。他们毕生从事这一工作,父死子继,深入现场,结合实际,栉风沐雨,不畏难苦,完成这一伟大的创造,使两千多年来岷江流域14个县240万亩良田和人民不但避免了水灾,而且世世代代安居乐业,使成都坝子成为天府之国。
    这是中国历史最悠久、规划最完整、岁费最节省的一个水利工程,看去平平无奇,它并没有雄伟宾钢筋混凝土的分水堤、束水闸、拦河坝等现代工程。
    李冰父子的丰功伟绩永远为后人所乐道,他们的治水总结“深淘滩,浅作堰”永远成为后人继承的治水名训,为了纪念这两位不朽的父子,人们在对岸上修了一座二郎庙,一年到头,香火不绝,岷江14县人民敬奉如神。
    此外,离堆还有一个艰巨的工程,就是安澜桥。
    桥在二郎庙下,全长约一里许,纯以竹索构成。竹索上铺以稀疏的木板,两旁无栏杆,无把手,仅可行一人,两人迎面时须慢步相避。行时桥身左右摇摆,下视湍流如箭,初过时心中忐忑不安,但如昂首平视,稳步前进,又能如履平地,此桥工程也是国内外不见的。
    灌县附近还有青城山,“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不是虚构。所以名青城,是因为树木青葱,密密层层,远望如城,无有空隙,山上风景秀绝、幽绝。
    在这种大自然条件下办夏令营,是一件理想的事,青年们不但可借这个机会得到身心的休养和锻炼,并且可体会到祖国的伟大和引起对科学研究的兴趣。
    在开营典礼中,张治中还是强调要求大家在四周中保持紧张、严肃、活泼、愉快的精神,不容许有丝毫的松懈、散漫、呆板、烦闷的东西存在他们脑子里。
    一进营门,在古树上迎面竖立一幅长可五丈的大字标语:“奋起吧!中国的青年!”
    礼堂两边挂着孙中山先生亲题的遗训:把世界文明迎头赶上去,把中华民族从根救起来!
    在夏令营里,每天都有讲话,每周有一次总结性的讲评,张治中讲的次数最多。每次都是以轻松、愉快、幽默的语调,表达具有意义的思想,特别偏重修养和爱国精神。讲题如《立志与有恒》、《什么是青年精神》等。
    在《立志与有恒》中,说明只怕没有志,立志就可以成功;只怕没有恒,有恒就可以成功。
    此外,在每天升旗或降旗的时候,还讲一些简短悍的有趣故事,如“蔺相如廉颇”、“意大利建国三杰”等,以唤起大家的爱国精神。
    夏令营结束了,张治中还负下了一笔债。就是离营之前,每个青年都要求他在他们的手册上写几个字,除了少数人当场写了之外,实在没有这个时间,他只能答应以后有时间再为他们题字寄去,所以到1943年春,他就写了一封信并附题词一纸分寄给他们,题词是:
    适应时代,创造时代,一切忍耐,一切乐观。
    亲爱的灌县青年夏令营同学们:
    民国32年的春光,又照到你们青春可爱的面庞了!回想去年,我们灌县夏令或的生龙活虎般的生活,真是多么值得纪念!多么值得兴奋!
    如同我关心你们一样,我想:你们有时也许会挂念着我。
    我告诉你们吧:我现在,身体、精神都好!去年夏令营结业后,我从灌县到成都,接着就飞往西北,参加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开完会,又接着视察部队和政工,差不多到十月初才飞回陪都的。
    回陪都后,参加国民参政会,中央十中全会及各种重要的集会,清理三个月的“积债”——等着我处理的公事,以致迟迟到今天才写信给你们,真是抱歉得很!但,我的一颗心,实在地,时时刻刻都拴在你们身上,时时刻刻都好像我还在夏令营,时时刻刻都浮着你们的青春活泼而可爱的欢笑。
    我对你们也有一个“积债”,那就是你们要我题的字。哈哈!我是以不会写字著名的,小时候三个格子写两个字。这一个差事怎么办?因为你们太可爱了,太亲切了,我现在,不得不勉强地写了一份,人多,只好把它印了出来,分送你们,作为一个纪念品,表达我对你们的高远的期望与挚爱的情感。
    可是有一点要声明的,如果你们嫌我的字不好,就请扔在字纸萎里;如果觉得它意思好,就请挂在你们的壁上,或放在你的座右,好不好呢?
    张治中
    民国32年3月3日于重庆
    张治中在主持三青团工作中,感到最为突出的问题,是党、团关系的严重磨擦。
    具体地说,是CC系与黄埔系的磨擦;也是黄埔系的代表人物贺衷寒、康泽等一批复兴社大太保,与CC系代表人物陈立夫、陈果夫等一批国民党党阀的磨擦。
    对此,CC系主脑陈立夫曾大加抨击:我当时想到青年团不可变成另一个组织,而是本党的训练机构,这样子就不会发生争端。
    但是,蒋委员长派陈诚为青年团书记长,康泽为组织处长,康这个人很有野心,他希望青年团是另外一个组织,和我的构想完全不同,他把青年团团员到了25岁留在团里,不让他自然变成党员。
    蒋委员长也是青年团团长,竟不顾组织条例准许康泽的签呈,到了25岁的团员不让他们变成党员,可继续留在青年团。这样一来可麻烦了,形式上竟变成了两个党,磨擦开始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也是党团关系的要害。25岁的老青年,本来是一个“出嫁“的年龄,可是从蒋团长到陈书记长,再到康处长,都要养“老处女”,不准他们“嫁”给国民党,如此下去,“国民党”岂不是成了一个老光棍么!
    陈立夫这一骂,从陈诚、康泽,一直骂到蒋委员长,可谓横扫一切了。而且,陈立夫最不能谅解的,就是蒋委员长,他斩钉截铁地申明:这一点,蒋委员长是弄错了,我曾于起草条例时跟他说得很清楚,绝对不要变成两个组织。就好像一个中学,一个大学,中学毕业后升入大学;前者有新血缘,后者渐渐成为老朽,新陈代谢的作用未得到,反而变成两个互相冲突的组织。
    新书记长上任,给死气沉沉的三青团带来了一丝生气,也给严重对立的党团关系带来了缓和的希望。
    在经过与各方磋商之后,一个化解党、团积恨的方案,很快就提出来了,题目就叫做《确定党与团之关系办法》,并提交国民党中央常委会第163次会议通过。
    办法明确规定:团应服从党的领导,党应扶助团的发展;党团之工作,应互相配合,力避重复抵触;党不征收未满25岁者入党,团不征收年满25岁者入团。
    在两派纠纷中,张治中自称是一个“超然派”;但是,从他的口气中,不难看出,他对黄埔系是爱多于恨,而对于CC系,则完全是一种深恶痛绉的态度。
    张治中的所谓“超然”,其实也很有限。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张治中所做的“磨合”工作,终究是一个失败的结局。
    蒋在给中央党部秘书长朱家骅、三青团书记长张治中、三青团组织处长康泽等人的指示中,对此曾予以严厉斥责:现在各地党与团间仍不断发生磨擦,以致减弱本党之力量,反授异党以机会,言之殊堪痛心,若长此以往,团部不仅无益于党,而徒为党部之蠢,则团部不如取消,以免贻患于将来。对于屡禁不止的党、团磨擦,蒋亦“痛心疾首”了。
    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固然,出于张治中的本意,对蒋依靠孔宋豪门控制国家政务的做法,从内心里表示厌恶;
    而且,据张治中掌握的情报,昆明的倒孔运动,确有一部分三青团成员的参与;但是,中央团部确未有过这方面的指示。现在,蒋把这笔账全部记到中央团部的头上,并且辱骂中央团部干的是反革命的工作。
    张治中想不通了,什么叫做反革命?反孔就是反革命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中央团部的工作是书记长张治中在做,蒋指斥中央团部,不啻就是指斥张治中了。张治中认为,工作做得不好,蒋怎么骂都可以,就是不能骂他在干反革命工作。
    张治中真是委屈极了,也感到灰心极了,左思右想的结果,认为团长既然有了这个认识,这个书记长也就没法做下去了。于是,一纸辞呈,送了上去。
    张治中闹了这一通情绪,心中的怒气得到发泄,心理得到平衡,看看蒋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也就算了,大家都是自搭台阶自下台,只是,对于三青团书记长一职,张治中想想实在没有恋栈的必要。
    自从有了第一次的请辞以后,以后每年总要请辞一两次,简直形成一个定例。然而,张越是请辞,蒋越是不允。直到4年后,张治中出任西北封疆大吏,这才有了脱身机会,此是后话了。
    事后来看,蒋介石多亏了一念之慎,没有批准张治中的辞呈,否则蒋经国的势力,能不能在三青团崛起,那就难说了!
    从蒋介石在武昌第一次亮出三青团的旗帜,到张治中第一次请辞三青团书记长,三青团这样一个“政治怪胎”,已经横空出世4年多了。
    可笑的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中央干事会成立了,中央监察会成立了,中央团部组织成立了,不少地方团部撤撤建建,已经变化多次,甚至中央团部书记长亦已两度换马。可是,三青团仍处在筹建阶段,三青团全国代表大会还没有召开。
    经过了4年的筹备,三青团的势力迅速膨胀,政治场面已经闹得很大,在全国已拥有团员54万余人,建立支、区团52个,分团648个,区、分队更达到3万余个,甚至组织远及海外南洋各国与美洲、加拿大等在,可见气势不凡了。这就为三青团全国代表大会的筹备召开,做好了组织上的准备。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张治中就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筹备问题同,向蒋提出建议,1942年夏天,蒋正式批示同意着手筹备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
    张治中奉到手令后,即成立筹备委员会,并按蒋的意思,指定中央团部组织处长、复兴社大将康泽任主任委员,另指定中央团部秘书处长、CC系干将项定荣任副主任委员。
    3月下旬,各地出席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320人,陆续抵达重庆。另有中央干监事82人,总计400余人。
    蒋团长手令会期中央常务干事、常务监察,以及地方团部代表、学校团部代表与少数女青年代表构成,具体名单由筹委会主任康泽提出。
    这件事太令人寻味了,康太保仅是一个黄埔三期生,三青团组织处长。若以官职而论,在民国政坛上,不但算不上大人物,也算不上一流人物,说顶了天,二三流角色罢了。
    可是,自三青团成立以来,除了高高在上的蒋团长,三青团的实权始终操于此人之手。康太保的公开抓权揽权,党同伐异,早已不是什么政治秘密;而康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更是到了令很多人作呕的境地。
    当时的青年党党魁李璜就曾经回忆:一次,他和左舜生应康泽之邀,到汉口杨森花园赴宴,一见康泽,举止派头完全学纳粹党人的一套,俨然小‘戈林’,令人与之餐叙,亦几作哎也!有“作呕”感觉的,当然不仅是李、左二位,在国民党内,许多人对康泽搞的那一套,大都没有好感。
    康太保不是个庸才,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干才。在蒋先生手下,康泽本是比戴苙成名还早的武装特务头子,由他模仿德国纳粹冲锋队而组建的武装特务组织——军委会别动队,曾经纵横驰骋于江西、四川等省,疯狂推行血腥统治,大有令国人“谈‘康’色变”之感,以康泽的个性和才气而论,既有那种不顾一切的蛮干到底的法西斯狂热,又有那种勤于动脑、善于判断、精明狡诈、机警敏捷的办事作风与效率,这正是蒋氏最为赏识的那种智囊兼杀手的复合型人才。
    正是在这种特殊的权力架构方式下,三青团的权力分配与运用,不是体现在三青团职务的大小上,而是体现在团长的予取予夺上。
    康太保所以能在三青团内横行无忌,招摇过市,先后挫败了CC系,赶走了陈诚,甚至也可以说打败了张治中,并不是因为康太保个人有什么独步天下的武林绝招,而是因为康太保的所作所为,只是忠实体现了蒋团长的密旨,巧妙利用蒋团长的力量而已。
    因此,康太保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三青团书记长,从陈诚、朱家骅到张治中,对于书记长一职,只是挂名而已。
    其实,早在三青团成立初期,蒋、康就已在私下达成了对权力运用的谅解。
    当时,康曾秘密向蒋请示:凡是一个组织,必须有个核心,才能团结得坚固,三民主义青年团的组织,也不能例外,请考虑一下,确定一个核心。
    蒋答:当然复兴社是核心。
    康接着请示: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团部的组织,将来相当的庞大,相当的复杂,要把工作做好,需要有一个人作重心。
    蒋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你是这个工作的重心。
    可见,主持三青团日常工作的大权,蒋、康之间早已私相授受了,至于所谓的中央干事会、中央书记长等等,不过只是一个破招牌或陪衬而已。
    上任一年多了,一切的迹象都说明,张治中在走着前任书记长陈诚的老路,这正是康太保一手导演的结果,也是他所期望出现的结局。
    不过,如果就此认为张治中将败在康太保的手下,这样的结论不免下得太早了。
    张治中究竟不是陈诚,张、康之争,究竟也不同于陈、康之争;张治中的结局,当然也不会是陈诚结局的再版。这是因为,就政治风格与政治斗争艺术而方,张、陈之间区别太大了。而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有着不同的政治抱负。说白了,张治中绝没有陈诚那样大的政治野心。
    从接任三青团书记长,到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张治中到任三年多了。三年期间,张治中的一个最大收获,就是看到了康太保的势力,在三青团内真是盘根错节,可以说上到中央团部各处室,下到地方各级团部,都有康党势力在那里操纵。
    张治中看出了康太保的野心:他要把三青团办成独立王国,造成清一色的康派势力,甚至蒋经国在三青团江西支团也不能立足。
    《蒋经国传》的作者江南先生说:名义上,蒋先生任团长,康泽任组织处长,涉及权力,即使是团长的儿子,亦寸步不让。
    蒋经国是赣南专员兼三青团江西支团筹备主任,康泽不肯买账,并且认定蒋太子是自己的一位劲敌,于是先下手为强,派出自己的亲信彭朝钰出任江西支团书记,彭氏以下,都是清一色的康派势力,企图“封杀“蒋主任。
    好在蒋太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通过大办三青团江西支团干部训练班,培养“太子系”人马,一点一滴地从基础抓起。
    终于,在1941年3月间,江西支团举行第三次会议,“太子系”大举进攻,把康派势力打了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蒋太子这才在江西站稳了脚跟。等到各省支团选举出席一大代表时,江西支团已经是清一色的“太子系”人马了。
    蒋太子在江西支团部任主任,张治中在中央团部任书记长,也许双方交往并不多,但蒋太子在江西的一举一动,张治中不可能不注视;蒋太子与康太保斗法的过程,张治中亦不可能不了解。
    因受康太保的打击,张治中表示消极的时候,正是“太子系”在江西崛起的时候,这不能不给张治中一个极大的启发。
    按照政治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逻辑,张治中认定康太保是自己的敌人,蒋太子是康太保的敌人,那么认定蒋太子可以做自己的朋友,正是一个合理的推断。
    再说,康太保认定蒋太子是他的敌人,是因为害怕蒋太子来抢他的饭碗;可是,张书长并不怕蒋太子来抢自己的饭碗,书记长的宝座,早就想着交出去了,为什么要害怕蒋太子呢?
    引蒋太子斗康太保,不但是张书记长的一个政治发现,而且从此给康太保掘好了一个政治坟墓。
    此后,张治中不啻成为康、蒋之间的一股平衡力量,遥居其上,游刃有余了。张治中有的是耐心和毅力,他看准了只有三青团全国代表大会,才是引蒋太子进入三青团中央权力圈的最佳时机。
    因此,在三青团一大筹备期间,张书记长只是不动声色。一切的权力,都放给康太保去抓,自己只是作壁上观。可是,这不是张治中的放弃,而只是耐心的等待。
    偏偏康太保大权在握,利令智昏了,不但不肯把张治中放在眼里,诸事揽权,独断独行;而且也不肯把蒋太子放在眼里,对其实施严厉的“封杀”政策。在排定一大主席团名单时,康太保竟将蒋太子排除在预定名单之外。
    预定名单到了张书记长手上,机会真是太好了。对名单上的其他人,张治中一律认可,只对一个地方做了改动,提笔将湖南支团的李树森勾去,代之以江西支团的蒋经国。
    中央干事会对改动后的这份名单进行讨论,大家都没有表示异议,顺利地通过了。康太保自然也不便表示异议,但在内心里,对张治中真是怀着刻骨的仇恨,认定“这完全是一种拍马屁、无是非的搞法”。
    在康太保看来,湖南支团的工作成绩,较江西支团为优;而助李树森是黄埔一期,曾任过团、旅、师长、副军长,他的年龄和资望,都较蒋经国为高。
    三青团全国代表大会开了15天,出席会议的代表,共371人。其中有中央干事会书记张治中及中央常务干事谭平山等33人,有中央监察会书记长王世杰及中央常务监察邵力等18人,并有中央团部指导员吴稚晖、戴季陶等9人邀参加。似乎蒋团长并不算作会议代表,他是以国民党总裁兼三青团团长的身份君临大会。
    蒋团长对这次大会的重视程度,真是出乎许多代表的意料。大会期间,蒋到会所作训词,达6次之多,虽然这些训词,了无新意,无非是“国家民族的希望,完全寄托於全国的青年。革命建国的成败,其关键也在於全国的青年”等老调了,但从第一天开始,蒋差不多就是每天必到会一次,或在上午,或在下午,或在晚上。
    蒋之到会,或是对全代代表训话,或是找代表个别谈话,或是与代表们一同就餐。据康泽回忆,所有的出席会议的代表,蒋或是单独,或是三五人一起,全部约谈过一次,真可以说是一次“全场盯人”的比赛了。
    主席团会议之后,即由张治中召集5人小组会议,对名单进行调整了。
    陈布雷自称是以观察者的立场参加,对此表示无所谓,勉强坐到吃晚饭时,陈布雷第一个“拜拜”,拎包退席了。
    接下来,朱家骅认为三青团的人事之争,无非是CC系与复兴社之争,自己犯不着夹在里面趟浑水,让他们去咬吧。晚饭之后,朱家骅第二个“拜拜”,也夹着包退席了。
    5人小组成了“三家村”,一个代表CC系,一个代表复兴社,一个是中央团部书记长,当然再没有退席的道理。于是,张、陈、康“三大高手”,挑灯夜战了。
    会议开到午夜12时左右,一份中央干事、监察的候选人名单,总算“调整”出来了。
    康泽精心估算了一下,陈立夫大概占了10个名额的便宜,但心机颇深的康太保,不动声色地把这10来个人的名字,一个个都默记在心。
    第二天一早,张治中即将“调整”名单呈蒋裁可。中午,蒋就把名单核定下来了,没有什么更动。
    当天下午,进行选举,当晚,开票结果出来了。计选出中央干事会干事72人,候补干事24人;中央监察会监察49人,候补监察19人。陈立夫在调整名单时,多占的那10来个名额的便宜,被康泽略施小计,暗中动员黄埔系及复兴社的代表,在选举中把他们全部选掉了。
    4月12日,大会最后一天。上午,张治中命人将选举结果缮正送呈蒋团长核准。
    下午,举行闭幕式,先是蒋团长主持并致训词,对这次会议猛吹了一番,声称:同盟会为第一次全国青年大结合,创办黄埔为第二次全国青年大结合,这次为“第三次全国革命青年大团结”。
    其次是大会通过了一个宣言,张治中吹嘘:这个宣言极力避免中国国民党历次会议宣言的八股形式,内容较真实,形式较活泼,颇能表现青年的时代使命与主观要求。
    再次是宣布当选人名单,无非是一大批老成人物,再加上一大批新秀等等。
    大会最后一个节目,决定以3月29日黄花岗烈士纪念日,同时为中国青年节。
    会后,蒋团长指示:出席大会的代表,全部入中央训练团受训。
    这一次所有重要人事的决定,康泽都被蒋团长晾在一边,不需要他贡献任何大计了,参加意见的成了张治中与蒋经国。
    在召开中央干事、监察联席会议之前,蒋团长发表的第一个手令,就是任命张治中连任中央干事会书记长,王世杰连任中央监察会书记长。
    虽然这个决定没有让康太保参加意见,但在康太保来说,原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就不争了。接着,中央常务干事、常务监察的名单,也都以蒋团长的手令发表了。陈立夫、朱家骅、张厉生、贺衷寒等人连任中央常务干事,这是康太保想到了的;
    康太保没有想到的,是蒋经国的名字,竟赫然列于其中。这不但让康太保愕然,简直令康太保愤怒了。老子当三青团团长,竟可以手令儿子当中央常委!一切的舆论和影响,都不顾惜了;一切也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父位子传的布局。
    康太保没有想到,他所崇拜的蒋校长,竟有这种“私天下”的狭隘观念,这真让他大失所望了。
    最让康太保没有想到的,原来中央干事会副书记长的人选,并不是他,而是原湖南大学校长胡庶华。
    事态的发展,真让康太保怒不可遏了,所有的重要人事,这次不仅没有让他参加意见,连组织处的两个副处长的决定,也没有征询他的意见。
    康太保骂道:我当时已经觉察出,张治中和蒋经国在幕后商量。张治中捧蒋经国来打击我的企图,正步步实施。
    如果不以人废言的话,康太保的这个话,当然没有说错。张治中捧蒋太子,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从政治道德的角度看,张将军的这一手,多少带有封建遗老的气息,玩得并不漂亮;也与他身上的那种民主进步的精神相悖。但是,就张治中而言,处在他那个时代,处在他那个环境,处在他那个位置,捧蒋太子,压康太保,正是他唯一的选择。
    从1943年到1944年,张治中不但帮助蒋经国在三青团内站稳了脚跟,成为三青团内的实力派领袖;而且为蒋经国谋得青年军总政治部主任一职,顺顺利利地打进国民党军事领域,为蒋经国未来40年的基业奠定了基础。
    7月下旬的一天,张治中通知康太保到桂园谈话。
    一见面,张治中即单刀直入地问:你最近去见团长没有?
    康颇为傲然地回答:没有。
    张紧上一步,说:他最近骂了你好几次了,你知道吗?
    康一愣,说:我不知道,怎样骂的呢?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但语气中已经有些急切了。
    张叹口气,点点头,意思是:怪不得你老兄执迷不悟。于是,张一板一眼地说:他骂你为什么还要把持青年团,是不是要想造反?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康太保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良久之后,才缓过神来,惶惑而又负气地表示:怎么有这种说法呢?我是奉他的命令到青年团组织处服务的,既然如此,我辞职好了。
    听到这里,张颇和释然之感,马上紧逼过去,说:可以写一个很简单的辞书交给我。话一出口,连张自己也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当即转过语气说:不过,在军委会可以调你另外一个职务,你愿意继续做事呢?或者愿出国考察?
    张治中的这一着,看起来平谈无奇。可这个时候的康太保因忠而被谤,早已是义愤填膺,脑子里乱成了一盆浆糊。他十分负气地回答:我愿解除所有一切职务,出国考察。
    这正是张治中所要听到的回答,但不能不做出关心的表示,问:现在好像正有一个驻苏陆军武官的缺,你愿不愿意去做?
    康太保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愿意。
    因此,当张治中问到继任人选时,康太保的回答真是又干脆,又痛快:经国最好!
    谈话结束,康出了桂园,跌跌撞撞地回到重庆两路口康公馆,当即草拟一纸辞呈,谓:职奉命到三青团中央干事会组织处服务,忽忽7年,虽勉竭驽钝,而绩效鲜著,恳请准予辞去组织处处长、中央军校特别训练班主任,及所兼战时青年训导主任等职务,并准予出国考察。为祷。草就,立派人送往张治中的家——桂园。
    8月1日,中央干事会宣布改组,太保派势力从此一蹶不振,而“太子系”势力则如日中天,其势更张。
    康太保如此痛心疾首,正说明张治中的这一脚,踢到了他的痛处。以太子压太保,在许多人的眼里,当然只是一个政治权术;但在张治中看来,未尝不是一个生存哲学!
    一股以蒋经国为代表的政治势力,正在从国民党政坛上迅速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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