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段凌云依旧在灵谷寺摆着他的摊,算着他的命,日子并没有变化多少。所不同的是,在他的身边却多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跟宝塔一般矗立在他的身旁,他就是段凌云那日在街头救回来的汉子,后来段凌云知道他叫韦涛,祖籍山东,拳脚娴熟,为人好抱打不平。也正是因为他那嫉恶如仇的性子,竟无端惹恼了过山虎那一帮金陵的地头蛇,让他们瞅准一个机会,差点没把他杀死。
段凌云将他救回,等他将身上的伤养好,却是说什么也不走了,只对段凌云道:大恩未报,韦涛就此离去,与禽兽何异,还请让韦涛留在恩公身旁服侍恩公。段凌云一听,顿时为之绝倒,好嘛,都说英雄救美,这次自己救美没救着,倒是救回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回来了。不过,每日里韦涛侍奉段凌云如同自己的主人一般,毕恭毕敬,段凌云惊讶之余也颇为感慨:仗义多为屠狗辈,古人诚不欺余也。
至此,段凌云的身旁就多了一号保镖加家仆,而韦涛也不计夏日炎炎,只是忠诚的站立守候在段凌云身旁,而段凌云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于是这带仆算命的段凌云倒是成为了灵谷寺一景。
这天段凌云刚替一人把完相,回过头来却发觉韦涛的神色不对,眉宇间似乎有什么为难之事,他刚想出口问询一二,没想到韦涛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段凌云的身前,拜首伏地道:公子大仁大义,韦涛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公子答应。段凌云见他这般举动,却是微微一愣,洒然笑道:韦兄见外了,我从未将你当外人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就直说好了。
韦涛闻言,微微一喜,却是正声道:“请公子帮我除去过山虎。”
段凌云见事已过去许久,而韦涛此时又重新提出,便试探着问道:难道你还对他当日追杀于你耿耿于怀?
韦涛咬牙摇头道:不是。段凌云微微坐直了身子,有些不解的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那过山虎开赌坊,贩人口,逼良为娼,每日为非作歹,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不计其数,不除去他,我心里就觉得不痛快。”
段凌云本来就知道韦涛的秉性,此时见他满脸悲愤的模样,所以也不是很惊讶。却是摇头反问道:你可是官府中人?韦涛见段凌云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眼神满是疑惑的摇摇头。
段凌云“啪”的一声将折扇一叠,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到他的面前冷冷说到:韦兄既然不是官府中人,而官府也没出面将这过山虎捉拿收押,韦兄还是不管为好。
韦涛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脸坦然的段凌云,不敢相信方才的一番话是自己一向敬重的公子所说的,带着那种不甘与失落的痛苦,他却是伏地不起道:公子,韦涛知你足智多谋,一定有办法帮我达成心愿。韦涛在此发誓,如若心愿达成,只要公子吩咐,无论上刀山下油锅,韦涛也在所不辞。
段凌云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你这算是为民请命?
“韦涛不敢。”
“那在你韦涛心里,我段凌云今日若是不答应你的请求,便是一个无心无肺的人了?”
“韦涛不敢。”
段凌云察觉出韦涛的语气中有些异样,知道他在心里对自己已经颇为不满,却是寒声冷笑道:“你还不敢,想必现下在你韦涛心中已经将我看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吧。”见韦涛没有说话,显然已是默认,段凌云却是有几分失望的继续说到:“韦涛,多说无益,今日我就提醒你一句,如果过山虎真的是罪大恶极,这金陵府为何不将他捕系归案?”
“那是因为人人都敢怒而不敢言,又或是官府中有人与他狼狈为奸。”
段凌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壮硕汉子还不笨嘛,口气一松道:你知道就好。还未等段凌云把话说完,韦涛却是突然接口到: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之下便无青天大人,狠狠的收拾这畜生一顿,为民除害。段凌云见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却是追问道:如果真没有青天大老爷你又怎么办?”
“纵算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便舍了这一声剐,也要和那过山虎斗上一斗。”回答段凌云的声音相当的坚决。
段凌云见他如此执拗,不怒反笑道:果然好志气啊。我段凌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说完,头也不回,拂袖而去,只余下韦涛一人仍兀自跪倒在地。
夏柳鸣蝉啾啾,那空气中的热浪烤得人唇干舌燥,几乎要烧起火来,豆大的汗珠从韦涛的额头泛起,沿着太阳穴汩汩流下,但他心中却仍怀着那一分的希望:公子没说过不帮我,他就一定会帮我的。
虽然说韦涛未读过多少书,但这眼光却是极为精准的,已经彻底看出段凌云口硬心软的一面。
果然,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身坐凉亭之中的段凌云,到最后却是心中愈发的不忍,叹了一口气,重又走到他的身旁,没好气的说道:起来吧,我还当不得你如此大礼。韦涛抬起头来,瞧见段凌云眼中的那丝虽无奈却有几分欣赏的笑意,知道所求之事已成,却是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口中连声道:谢公子。
段凌云将他扶到凉亭中坐下,道:韦涛,今日我虽答应了你,但却没保证说即刻完成你的心愿,你所说之事,在我看来,可缓而不可急,你可愿意听我说上一说?见韦涛点头,段凌云接着道:本朝自太祖洪武立朝以来,去丞相,置内阁,以六科都察院核查六部,你可知太祖之用意?
韦涛不晓得段凌云为何在这时说起朝中的官制,只是疑惑的摇了摇头,段凌云停了一停,叹了一口气道:无非制衡二字而已,这制衡是这天下间最最奇妙的事,天子牧百官,百官牧万民,天子离不开百官,却又信不过百官,所以便用百官来制衡百官。韦涛却是越听越糊涂了,有几分木讷道:公子所言与这除去过山虎又有何关联?
段凌云冷笑道:怎会没有关联?如果要除去过山虎,恐怕也得落在这制衡二字身上,你既然对此事如此上心,我便给你一个差使,你可去细心打听打听,这过山虎的来路背景,与金陵府中哪些官员有重大干系,待打听清楚后,再来告诉我,我到时再帮你筹划一番。
韦涛虽然不是很清楚段凌云的用意,但却是极为信任段凌云,二话不说就去办事了。
看着韦涛兴冲冲远去的身影,段凌云却是无奈的一阵苦笑,心想这韦涛总归比自己好,总算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而自己呢,除非逼不得已,却是不想融入这个社会与时代中,总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与局外人,看着场中众人导演出一幕幕的惊喜哀愁来。
这不禁让段凌云想起月前自己在茶楼喝茶时,听到楼中举子们谈论的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大学士徐阶致仕。这些满腹经纶的才子们皆在揣测这嘉靖朝斗倒严嵩的名宿元老为何在新帝圣眷正浓时提出致仕的请求。而段凌云得益于后来者的身份,自然懂得徐阶在波诡云谲的嘉靖朝的所作所为,也大概能揣测出几分徐阶本人的心境来。
想来那千古名相张居正此时也身在内阁,大受重用吧,不过这又与我段凌云何关呢?自己总不能冲过去抱住张居正的大腿,大拍马屁说:张大人,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名扬千古,但也会被万历皇帝开棺掘尸,相信我,我有让你脱身之策。
嘿嘿,谁真的敢这样说,运气好的话被当成疯子赶走,运气不好的话那就落得一个诽谤朝廷,妖言惑众腰斩于市的下场了吧。
对于政治投机,段凌云向来不感兴趣,他张居正当他的千古名相去,离我段凌云还远着呢。
所以段凌云每日仍游走于灵谷寺,茗茶楼与刘老头的小院中,只是在他的心中,却已暗暗决定,一定要在这个时代做出一番事业来,只不过这仍需要时机罢了。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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