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我回来了。”段凌云推开小院的大门,将那幌子就势靠在厅堂的石壁之上,随即卸下自己肩膀上的小布袋,揉了揉肩膀,便抓起大堂正中间桌子上的一杯凉茶就咕噜噜的喝了起来,待渴意渐消,提袖拭了拭嘴角的茶汁后,段凌云却是有几分奇怪,平时若是自己回来,恐怕那老头子早已经冲上前来将自己全身上下搜了一个遍,今天怎么半点动静全无?
就在段凌云疑惑之间,只听见木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过半百,身穿长袍,脚踏草鞋,留着一撇山羊胡子的老头子慢悠悠的踱了进来,在他的左手上拎着一尾鱼,右手则提着一壶酒,等他看见正站在大堂里的段凌云,却是急急的将手中的鱼和酒丢在一旁,跑到他的跟前,两眼放光的问道:凌云,今日进项如何?段凌云早已经习惯了老头子的这般德性,只是一言不发的从怀中摸出了钱袋子,往桌子上一放,那老头儿却是喜滋滋的跷起腿儿,坐在桌子旁,眯着两只小眼睛,认真的数着铜板的个数。
一小会功夫,刘老头数完铜钱,小心的将它们一枚一枚的摞起,像是防贼似的看了看段凌云,随即躲在一旁将那些铜钱装入自己的钱袋中。段凌云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只是自顾自的在那喝着茶。
稳妥的将钱袋贴身放好,刘老头偷偷的松了一口气,这才笑眯眯道:“呵呵,不错不错,今日的生意看来不错,段半仙可比我刘半仙高了不只一点半点啊。”段凌云和他住久了,早已经知道了他爱财如命的本性,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平时段凌云回来,若是所获不多,这老头保准一脸丧气样,比死了亲爹还难看。不过除此之外,这个老头也还算心地不错,至少他曾经救了自己,并收留了自己。
段凌云至今不敢相信这样的经历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竟然穿越了,段凌云在自己身处的那个空间可算得上是春风得意,自己的父母与祖父母,都是著名大学的国学教授,段凌云自小饱受熏陶,在报考大学时,便遵从长辈们的意愿选择了中文与历史,但学了四年之后,却发觉自己更向往一种建功立业的生活,于是接着读了管理学的博士学位,那时的段凌云可谓是少年得志,才24岁便已经博士毕业。在商场混迹数年,还未到三十而立之年,就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咨询公司,做了老板。
段凌云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会这样度过。却没想到那天的发生的事却是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轨迹,就在那天,一个快要破产的老板,找到了段凌云,要求自己救他一把,段凌云知道自己不是神仙,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起死回生,就在他婉拒那个老板时,不知道那个老板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掏出一把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半是哀求半是威胁若是不救他的公司一把,那就一起死。
段凌云那时真是郁闷非常,就算自己在业界小有名气,也没说包治百病吧,后来手下的员工在紧急中叫来了警察,而那名已经半陷疯狂的老板却是架着段凌云到了48层的楼顶,就在警察谋求救人的时候,段凌云却是被那个老板一把推下了大楼,就在呼呼下落的时候,段凌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哪知天上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他就被雷到了这个时代。
刘老头看见段凌云在那儿发怔,却是不以为意,自个儿哼着小曲,拎着鱼和酒便到后堂拾掇去了。片刻饭成,刘老头喝着小酒,尝着小菜,一张老脸就像是红透了的柿子,待见段凌云的筷子向那尾鱼的鱼头夹去时,刘老头慌忙抢下,笑嘻嘻道:凌云啊,这吃啥补啥,像你年纪轻轻的,脑瓜子那么好使,吃多了鱼脑反倒不妙,还是让我来吧。段凌云见老头儿已经腆着一张老脸开口,只得作罢,筷子往鱼肚方向行去,哪知还在吮着鱼头的刘老头却是眼明手快,将段凌云的筷子又挡在一旁,自顾自在那叹气道:我人老了,就不中用了,这些时日老是觉得全身乏力得紧,西街回春堂的李大夫让我多吃点鱼肉补补身子。说完,他的两只小眼睛一边紧张的看着鱼,一边可怜巴巴的瞧着段凌云,直让段凌云觉得自个今天若真把这鱼肉吃了,那就是罪大恶极。
无奈,段凌云只得去夹了那鱼尾,刘老头对此显然很是满意,热情招呼道:凌云,白日里辛苦了,这鱼就是专程为你买的,你不晓得,你没来之前,我这可是一年到头也不曾买过一尾鱼,来,多吃点鱼尾……凌云,等等,那鱼汤还是我用来下饭吧,省得你夜里常跑茅坑……
真是无耻到了极点,段凌云听着刘老头的热心话,只恨不得将整个饭碗塞到他的嘴里。
酒足饭饱后,刘老头心满意足的坐在那儿剔牙,支吾道:凌云,今日做生意可曾碰到趣事,跟老头子我说上一说?段凌云没好气的瞧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回道:没甚趣事。刘老头闻言,醉眯着小眼睛,斜睨了他一眼,咕哝道:凌云,你可别瞒我,换我以前在灵谷寺摆摊,日日里听那些前来占卜的人说事问事,像小姐通常会问姻缘,书生多半会问前程,有一次碰到一位七十开外的老员外,却是家有悍妻啊,他当时捂着被老妻狠揍的半边脸,竟然还问我自己命里还有没有女人缘,现在想起那员外的寒碜样,我就乐得直不起身。
段凌云见老头不满的瞧着自己,知道自己不可能轻易将这老头打发了,只得道:我今日里确实也碰到一件趣事。这下刘老头提起了兴趣,眼儿放光道:那你快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个有趣法?
段凌云见刘老头兴致极高,只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顺带把自己对那名紫衣少女的话都给刘老头说了一遍。
哪知刘老头听到后头,却是神色凝重起来,认真的打量了段凌云一眼,道:凌云,你给她的那四句话里可是话里有话啊。段凌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这美丽女子眉蹙含忧,瞧其打扮模样,如非大户人家的小姐,必为官宦之女,身在这样的家中,必无衣食前程之忧,观其神情,毫无扭捏之色,恐也非为姻缘而来,因此若非亲人有忧,何须前来占卜问卦。
刘老头看了侃侃而谈的段凌云一眼,道:那看你给她的那四句话,似是已经赌定她并非官家之女,而且她来也并非家中亲人有病。段凌云含笑点头,见老头一脸不解的模样,他却是接着解释道:我是从她那疯丫鬟的表现猜测得知,若是官家之女,官威所集,即使身为府中下人,一言一行也需讲求“规矩”二字,而那个丫鬟却如此放肆泼辣,恐怕是被放纵久了,所以此女家必与官家二字无缘。而若是家中亲人有疾在身,此女必有戚戚心痛之色,这与其眉间忧色也有所不同。
刘老头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意犹未尽的接着问道:“那你的那两句话:强弱只在一念间,战国七雄皆此命。算是什么意思?”
段凌云这时也是说得兴致盎然,却是负手走了几步,满是自信的道:那两句话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生在她这样大方之家的女子,若非内患,则必有外忧,而我那两句话,正好能说对她的心思。
刘老头自失的呷了一小口酒,摇头叹道:凌云啊,看来我刘半山这大半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便是救了你,我敢保证,你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的,算卦确实是太埋没了你。有没有想过考个功名,弄个官当当?
段凌云白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不会做八股。
金陵赵府,层层楼台之间,不时可见几个家丁仆役巡行其中,而一名紫衣少女正与一青衣丫鬟走在那临水轩榭的长廊之中,盏盏红灯随风摇曳之间,只见那名紫衣少女一脸忧色,待两人来到东侧一精巧别致的院落中,那紫衣少女却是挥手示意丫鬟先行退下,随着大红格门被轻轻推开,紫衣少女可以瞧见正对着门户的仕女屏风上映着一道淡淡的疏影。那名紫衣少女迈入房中,轻手将门阖上,随即蹑足禀声的转到屏风之后,而在屏风之后,只见一名头簪朱凤钗,颈挂玉珠琏,体态丰腴婀娜的宫装少妇正怔怔的坐于黄梨圆桌之旁。
见紫衣少女进来,那名宫装少妇眼中的忧色却是一闪而逝,朱唇轻启道:是冰儿回来了?
“是的,娘亲。”那名紫衣少女轻轻应到,慢慢的移到那名宫装少妇身后,双手一柔一缓的替她推拿起来,一时间,两人俱是无言。
“娘亲,今日,今日族会如何了?”好半晌,才见那名紫衣少女鼓起勇气问道。话音未落,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娘亲的身躯微微一颤。那名紫衣少女见自己的娘亲蹙眉不语,担忧道:可是族叔们又为难娘亲了?
那名宫装少妇将紫衣少女拉到自己的身旁坐下,轻声叹道:冰儿长大了,也懂事了。宫装少妇微微苦笑罢,却是强打起精神继续道:自从你爹爹走后,便是我一直在打理着赵家的生意,现在你的那些族叔们开始坐不住了。今日族中长老议事,便要逼着咱们让出执事长老的位子。回忆起今日族议时那些族中长老的可恶嘴脸,宫装少妇却是忍不住心头的恨意,银牙碎咬道:如今叶家,楚家,庄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还在那不知死活的瞎折腾。叶家,楚家与庄家若是瞧见咱们这般模样,恐怕在睡觉时也在偷笑吧。
赵冰儿听完,一阵默然,这执事长老的位子自赵家在金陵立业以来,一直在赵冰儿的曾祖父,祖父,父亲这一脉系相传,而执事长老的位置,在赵家内部可谓是位高权重,在家族决议中拥有决定权,往往是说一不二。而赵冰儿的父亲为人宽和,做生意也甚是经营有方,哪知却是不假天年,在壮年之时便患病离去,唯留下这对孤儿寡母守着赵家偌大的家业,时日一久,也难免家族中一些别有用心的宗亲长辈们觊觎起这个位置来。
而赵夫人口中的金陵叶家,楚家一直以来就与赵家并驾齐驱,并称为金陵城三大巨商,而庄家则是近年才从苏杭迁移而来的,虽说落户不久,但庄家两兄弟却都极为精明强干,已经隐隐被金陵城商界与官民士绅所认可,称之为金陵第四家。
“娘亲,爹爹不是说祺叔可以帮咱们吗?”赵永祺是赵冰儿父亲赵永庆的堂弟,自小与赵永庆交好,赵永庆去世之时,曾经对赵氏母女说日后若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可以寻求赵永祺的援手。赵夫人闻言,却是微微苦笑道:冰儿,你终究是过于良善了,那赵永祺也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好。娘亲乏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赵冰儿瞧着自己娘亲那日渐憔悴的面容,不觉有些心疼,这可是曾经被誉为金陵第一美人的女子啊,未想到她却在风华正茂之年内有丧夫之痛,外有同根相煎之急,赵冰儿只觉心里一阵难受,却是珠泪盈目道:娘亲,我来帮你吧。赵夫人见少女伤心,却是掏出丝帕,替她抹去眼中的泪水,爱怜道:冰儿,方才娘亲吓着你了,放心吧,他们想要赶我们母女出门,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意,冰儿不要担心,娘亲已经想好法子了。
“是真的吗?娘亲。”正处于悲伤中的赵冰儿闻言却是将信将疑的看着自己的娘亲,见她冲自己含笑点头,这才宽下心来。
“娘亲,今日我去灵谷寺上香了,希望爹爹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娘亲。”听闻少女说起赵永庆,赵夫人不禁忆起他那宽厚的微笑,只觉过往情事尽皆历历在目,一时间不禁悲上心头,却是强抑住满腹的心酸,欣慰道:冰儿有心了。
“冰儿,冰儿今日还……”
赵夫人见赵冰儿吞吞吐吐,却是笑道:冰儿今日说话怎么这般见外,有什么冰儿就直说吧。得到赵夫人的鼓励,赵冰儿才接着道:冰儿今日去占了一卦,那个算命先生送给冰儿四句话,冰儿已经将它写在了纸筏之上,娘亲可愿瞧瞧。
赵夫人本不信那些行走江湖的半仙大仙们能断命说运,但终不忍拂去自己女儿的一番好意,却是点头到:好吧。赵冰儿将那纸筏交予赵夫人的手中,告了一个礼,便轻轻的退出了房门。
见自己的女儿远远的离去,赵夫人的眼神中重又泛起那股无助与无奈,只见她从檀木橱柜中取出一套衣裳来,轻轻的放在怀中抚摸道:永庆,你可知道,你走的这些年,我们母女的日子过得是如何的艰难,也许在世人的眼中,我们衣食无忧,可是谁又知道,这世间最狠最毒的并非毒蛇猛兽,而是自己身旁的那些亲朋。永庆,你告诉妾身,妾身该怎么办,难道妾身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泪水湿透了那套衣裳,赵夫人哭罢,只觉心头好过了一些,却是将那套衣裳重新小心翼翼的放入橱柜中,凤眸中写满坚定之色,待她回头瞥见女儿留下的那张纸筏时,终是打将开来细读一番,待看罢,却是轻骂了一句:装神弄鬼。
片刻之间,那纸筏便在烛火中化为一道青烟,消逝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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