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提要:共产党人的“逃”徒起波澜。中统特务的话题出现。
雨比路长。
夜里触动太多,蒙县长心思有些迷乱,待轿过石卡的时候,盐妇如约还了枪,刀,马,他就掏了仙箫,燃了洋火化了俗称蝙蝠膏的上好烟土,腾云驾雾起来。
蒙县长醉去。是醉的不沉,但有惊有忧的醉是最深邃。蒙县长苦苦地推究这人世间的匪夷所思,又戚戚然玩味天,地,物的神秘莫测。蒙县长是揪着心醉去的,似乎醉到了深冥万丈,蒙县长仍有所忧虑,于是又象深渊的古龙,再往深冥里醉沉千丈。约模走了三十里,蒙县长被牙营长轻轻唤醒,蒙县长依稀听见牙营长的惊慌甚于兵临城下,也就带上这么一群乌合之众,蒙县长就不明白牙营长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敌情。原来听明白了,是两个共产党跑了。就是他们撑筏到水牢里找着的那一老一少,是在盐村丢的,那分别负责的两个小目知道事情严重,一路不敢秉报,直到刚才接到牙师长一份密令要“就地处决危险分子。”一查,两个小目才跪了求饶。那两个跑掉的共产党正宗是危险份子,还有,共产党的嫌疑犯要就地枷带,由军法分队押解,听候命令。蒙县长醒了三成,问道:“牙营长,这规定你在县城不知道吗?”
牙营长贴轿窗嘘道:“没有哇。共产党杀也杀了好几批了,放也放了好几批了,不杀不放,这刀起刀落,总要等上峰一个训令呀。”牙营长歇了又说:“牙营长才不管这死蛇懒蛤蟆呐,一定是宪兵虫贴牙师长屁股了。”
蒙县长是知道中统特务的厉害,只是他还想不到地老天荒的也躲不过他中统特务的蛤蟆眼。蒙县长说:“管它。到了前线,杀两个逃兵,烧,再请宪兵大爷验尸。烧焦了再打几棍,防备他中统老爷验尸。”
没想到牙营长说:“这个,我想过了,只是,这是说杀的,还有要枷的11个。有名有姓还描了眉目口音,说要是丢人了,立马要张贴捉拿榜呀,榜文都拟了底呀。”
蒙县长这下子是醒了七成。这头破水牢放囚犯才是什么时辰的事呢,人还在路上,那头怎么就知根知柢了呢?
“早就知道街巷上有老百姓装扮的宪兵。这下我知道,中统大爷在县衙里有卧底呀。”牙营长嘘道:“一定有人骑马报信了,那那鼠窝逼蛇窝的,一定是有人把牙师长也看住了,不动国法,先动家法,这算是牙师长积阴功呢。”
蒙县长徒然想起老尔的一句话,大厦将倾,蛛网从容。蒙县长一口寒气冷到了牙根。
“蒙县长,我知道,昨夜险些让那群盐妇把队伍耍散了,不散,是我们守了虾兵蟹将的命。”牙营长经了一夜的履历,老成恃重,说:“这下子要是把队伍停下来,枷上11条汉子,这不乱套了吗。不是盗贼不投牢,这水牢里谁不是手上洗过三碗血五碗血的呢?你突然枷上11个,那几百几十个还跟你走路呵?”牙营长哭丧道:“再说,把人枷了杀呢?抬呢?杀怎么杀?抬怎么抬?”
蒙县长撩开轿帘。
鬼雨妖风,天幕比轿帘还重呢。
蒙县长放上轿帘,说不出话。
轿的坎坷地土地上。土地的坎坷在命运中。
蒙县长吩咐道:“这样吧,别动用执法队。你亲自交待司务队长一个一个请他们靠路边,等队伍向前,再断开粮草队伍,留下三十个会拳脚的,再留一个军法小分队,明明白白,念上峰命令,照命令行事。”蒙县长又嘘道:“牙营长,小心这队伍里也有便衣,要做得明明白白。”
牙营长简直趴不住马背,自从赴了牙师长欢迎蒙县长的一席南霸天蛇宴,他的一股匪气算是吓掉了。自从跟蒙县长上了一趟枭寨,他的一枚豹子胆算是给惊破了。自从昨夜盐村一场古怪的丧礼,他的一点脾气算是玩没了。没错,牙师长曾多少次咬牙瞪眼咒他是猪脑鸡脑就是不会动脑。可人一动脑,路就断了。
牙营长举扁铜壶兀自在风雨里喝了三口洒,再去办事。牙营长仅跟蒙县长五天五夜,老辣了十年,他布置孟连长和执法分队后,即到蒙县长轿边。
果然11个共产党嫌疑犯一见面就知道情况不妙,凭石路窄,回头堵住执法队,前面堵住孟连长和一队小目,厉声喝道:“干什么?”
这时蒙县长的轿子驻在不出五丈远的拐弯路上。蒙县长探头对勒马倾听的牙营长叹道:“这人中气足。”
孟连长和执法队长同时拉了枪栓。孟连长大声宣称:“各位兄弟听好,上峰有令,你们几位兄弟有命案在身,民国乃法纲朝代,在路上,得给你们加绳子,委屈了。”
“军中无戏言。在水牢问我们愿坐牢还是愿打仗,我们愿打仗。长官这是要变褂吗?”嗓门粗豪的火眼人是长脸长腰的壮岁,泡水牢久了,苍白如槁鬼,狼眉兔胡紫中斑白,猪眼血红,一口细牙银光雪亮,高出孟连长半个头,他哼嗤有声,突然吼道:“有拴着去打仗的吗?说!”
孟连长往后跳了两步,他明白是不能开枪的,可还是嘎叭嘎叭弄扳机,吭嗤吭嗤道:“老子枪毙你!”
火眼人立刻明白军官和执法队都不能开枪,哂道:“只叫你们有个说法,慌什么!”
“辜大郎!辜大郎!”孟连长退到两杆枪后,从衣袋里掏出榜纸哗啦啦翻了一下,认出火眼人,结结巴巴喊道:“老子枪毙你辜大郎!”他又端枪,弄板机,吼道:“辜大郎!亏你还当过兵,军令可以违抗么!”
“什么?”火眼人发现孟连长居然是对着手中的榜纸认人,逼上三步,喝问道:“就对我们几个手无寸铁的兄弟,来那么一大叠军令?”
孟连长知道玩乱了,又把榜纸卷了塞入袋中,转身抬枪,叱道:“辜大郎!你有种,一定要拿头撞柱子吗?”
“我问你长官,你们是要变褂吗?”火眼人毫不含糊。
“没变褂。还往前走,打仗。”孟连长说。
“拴人去打仗?”火眼人问道:“空手走路你怕,到时候拿枪拿刀,你敢?”
“我只管在路上给你们加绳子。”孟连长打了一枪,吼道:“按命令,戴枷。没有枷,都拴了,抬梯子。两人抬一人。6人抬3人,剩两个,抬一袋米。”
孟连长想不到这一枪惹暴了火眼人,他话刚停,就听两支枪给弹开了,刚闪身,转不动,被窜上来的汉子连人带枪给抢了,猛地一摔,孟连长飞起来五尺高,摔趴在一丈深的石板路下,弹起来要瞄汉子,路上已扭打成一团。
原来孟连长还犹豫,执法队那头没人下马,都勒了僵踢打过来,路上的一行人可不是好惹的,一上一下散而不去,回头把马上的人拉了,又踢又打,又扭又抱,刚闯过来三匹马,后面的给堵住了。孟连长这边窜上去五个人,枪不能捅人戳人,连人带枪给抱了,后面扑不上去,汉子手里已提了一杆枪,左排右排逼空一大截路。
这下子孟连长一头和执法队一头都不能动枪,倒是路上扭打的人能动枪。
火眼人退到乱阵中大声喝道:“停!”
原来十个人架住了六个人,六个人被倒架着挡枪口。
蒙县长笑道:“呐,11个,不逃不散,你四十个就拴他不住。”蒙县长说:“好在共产党穷,玩不起洋枪洋炮。”蒙县长叹道:“日本人就不一样了,也是这个玩命的特性,但他们坚船利炮。”
牙营长早已倒提过枪来浑身乱颤,他俯着看,看不下去了,说:“看来产杀人是降不住这帮赌命鬼了。”
蒙县长哂道:“看来孟连长和执法队长是打过仗,可没带过兵。看看,都在枪口。”
牙营长听蒙县长这一说,哆嗦得更厉害了。提枪人不能看瞄枪人,是个道理。
孟连长忘了死,左臂收枪,右臂直劈火眼人的鼻子骂道:“你敢!你十一个人,我四十个人,你敢!”
哪想到火眼人比孟连长更不把死当回事,他嗖地横提了枪横着掷过来,孟连长急了又躲又挡,铛地挡住,可自己一屁股滑倒。火眼人哂道:“这有什么敢不敢,就看该不该。”
千均一发。
蒙县长突然叫道:“辜大郎。辜大郎兄弟。”
火眼人一惊,不抬头,只瞪着孟连长。
“辜大郎兄弟。听好,”蒙县长说:“要是听我说对了,你给回个话。”蒙县长说:“你抱孟连长摔掉那一手,是跟湘猴子学的。”
火眼人不动。
蒙县长说:“当初两文兄弟都笑湘猴子在霍元甲地皮上耍猴,那工夫在操场练不怎么样,到斜坡,真管用,不是花拳绣腿,湘猴子宗派是打出来的,湘猴子死的时候我们都不守丧,欠湘猴子噢。”
火眼人抬头,笑道:“蒙县长蒙县长,是蒙廷宏?”
蒙县长笑道:“在下正是。”
如此说来,蒙县长和火眼人竟是黄埔同窗,国民党共产党曾同一师门。
火眼人问道:“蒙廷宏。雅号蒙羊?”
蒙县长瞠目结舌。
火眼人说:“不是在韶关报销了吗?”
蒙县长大惊,反问道:“什么辜大郎,顾大梁吧?”
火眼人点点头。
蒙县长说:“大梁兄。你我都是军人。军令呀。你我各退一步吧,赶路呵。”
顾大梁说:“好。有这句话,赶路。”
这话一出,十个人都放了手,这头四个小目那头执法队的,爬的爬,抖的抖,提枪散开,一少年扼掌嗷嗷叫了几声,猛一腿在马肚上,马一惊,窜过一老汉的头顶,少年将趴地的老汉抱起来,挥一拳骂那马道:“我杀了你!”
孟连长和执法队两头嗡地卷裹上去绑人。
顾大梁见是反剪了大绑,大声喝道:“干什么?干什么?”几十条汉子又是一怔。顾大梁吼道:“这样赶路?”顾大梁叫道:“我们不要扛人,我们扛粮草!”
蒙县长略一寻思,叫道:“孟连长。绳头松一尺五,让他们扛粮草。”
执法队的人到底是绑人绑惯了,哗啦啦就勾羊头结给绑上了。一扎双股,膝与膝松一尺五,肘与肘松一尺五。因为是反绑,臂就绷了,肥矮的人就呲牙裂嘴了。
执法队长说:“孟连长。枷是80斤100斤120斤140斤,8份80斤,3份50斤。”
孟连长没好声气,反问道:“为什么来3份50的?”
执法队长说:“这倒是有规定的,刑房的旧制,枷重有等级的。壮下,老少,壮,残丁,老少妇,残妇,六等。现在不上绳,不荷重,降一等,要赶路,再降一等,6名壮,各80斤;2名老和少,名50斤。”
从粮草队搬来了11箩筐,筐里有袋,袋里有米,但分别荷载后没一个能站稳,一趄趔,抖不开步,倒举臂,弯不了,箩筐是圆口方底,方底加扎竹片,杠着肩筋,却缩头,箩筐歪了就坠,直臂无力,执法队也没气力,有六箩筐摔在地上,要是筐中没一层布袋,米早撒了。
“大胆!这是米呀!”孟连长跳起来叫道:“共产党是神仙吗!敢摔米!”孟连长跳到顾大梁跟前,吼道:“都是田埂上的老鼠,黄金驴脾气!”
只是都看着不是甩着摔的,的确是撑不住。
孟连长啪了把枪扔地上,叫道:“也绑我看看。”
没人敢试孟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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