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是浓墨泼成，稀襄的星，有一半月光透进屋来，映在青色的石板上，仿佛潺潺流动的溪涧水。
没有风，只有一圈月影寂寥地缭绕。
这是秦漪光做钟点工的第四天，按照燕霩的要求，每晚7点半到8点半是她上班的时间，她所要做的事也无非是做一顿晚餐而已。这个时间燕霩会回来，然后安稳地坐在客厅里沙发上，等着秦漪光将饭菜端到餐桌上。
当饭菜上齐后，燕霩又要求她一齐共进晚餐，几番推脱不掉，她只得答应，但心里却暗暗盘算着燕霩是否又会延长她的钟点工时间。
此时，秦漪光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在未结婚前，她本来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自从跟了叶袭后，她也学会了做饭，而且练出一手好厨艺。只是她做饭很慢，一个小时内她根本就不能完成一餐饭，常需要两个小时才可以。
不过时间晚了，燕霩会送她回去，她并不用担心误车，或是有危险。
今夜燕霩似乎回来得要很晚，直到秦漪光做完了饭菜，他仍旧还未回来，料想着是有事耽误了。瞧着时间不早，秦漪光便用盖子将盛菜的盘子盖住以免热气外溢。
做完这些，她便打算先行离开，拎起包刚打开门，燕霩就已出现在门前。
“怎么，你要走，漪光，吃过饭再走不迟。”
“不了，太晚了，我想回去。”说着，秦漪光往门外走了一步。
燕霩拦住了她，“吃了再走，我送你。”
见燕霩坚持，秦漪光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转身回来和他一起吃过晚餐。吃过饭后，秦漪光迅速地收拾好碗筷，便让着燕霩送她回家。
燕霩的家境很殷实，父母常年居住在国外，而他因为喜欢自己的职业便独自留在国内，因此一年到头他也难得见到自己的父母，倒是他父母回来过看过他两三次。
秦漪光慢慢地走在燕霩的后面，刚走近停车场，一片黑影自空中颤微微地掉将下来落到她的肩上。她侧目一看，原是一片绿叶。她拈起那片叶子看了半晌，嘴里低声嘟嚷着：“还没到秋天，就有落叶了。”
燕霩笑道：“别这多感慨了，叶落常见，并不是秋天才有。快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秦漪光点点头，略一勾身坐进车里。燕霩见她已然坐稳，便也不再耽搁时间，发动车驶出了盛世华年社区。
一路上，两人无语。燕霩不时地瞅她几眼，而她只是盯着那片落叶看着，并不说话。于是，燕霩只得专心开起车来。
忽然，有一阵低柔的歌声响声，极尽缠绵哀婉，千转百回。
燕霩回过头一看，秦漪光正面朝着车窗外低声唱着歌。他仔细地听着，那词约摸是这样写的。
佛前五百年的祈愿，只为换取你日落前的回眸。
余晖中醉人的容颜，那是我千年的期盼和守候。
请你走近用心细听，这里有我倾尽所有的吟唱。
你终于无视地走过，秋风吟唱中我枯萎着凋落。
前世纠葛缠绵无数，我是落叶只愿重回那枝头。
在每个日落中等你，含笑着对你轻诉缠绵爱语。
晚霞中你的一回首，是我万劫不复的宿命根源。
我是落叶重回枝头，奢望着和你再一次的相遇。
待听清这些歌词后，燕霩只觉心头一怔，他将车停稳在路边，回过身对秦漪光道：“漪光，我们现在也算熟悉了，能告诉我你的事吗？”
秦漪光转过头望向他，他的眼神很真挚，也很迫切。这几日的相处，秦漪光也知道燕霩是个好人，料想告诉他也无妨，便遂将她和叶袭之间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你结婚了。”燕霩惊疑地看向她，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低声道：“我早该想到的，你结婚了。”
“可是现在却快离婚了。”秦漪光苦声说道，言语之间不胜凄凉。
“那你现在知道你丈夫在哪里吗？你有和他联系过没有？”
秦漪光摇摇头，道：“他只是在信中告诉我出差了，要很长的时间，让我不想找他。我打过他的手机，可是他不接，发过短信他也从没回过。现在他在哪里，我完全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和你离婚？”
“他说他累了，不想继续了。”
燕霩看了她半天，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秦漪光叹了一口气，道：“能有什么打算，只有先找份工作了。”
“漪光，那天真对不起，我没想你会是这么回事，还只顾着戏弄你。”
“不关你的事，没有你我一样应聘不上。”
“那你为什么不回你父母家？”
秦漪光又叹了一气，道：“回不去了。”
燕霩一惊，忙追问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在了吗？”
“不是。他们都在，只是我回不去了。我父母本不同意我和叶袭的婚事，在七年前我决定跟叶袭走的时候，父母就和我断绝了关系，不许我再回去。曾经有一年我回去过，可是刚进门口就被赶了出来，从此我再也没回去过。”她越往下说声音越低，语气越觉悲哀。
“对不起，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燕霩，没什么，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送我回去吧。”
燕霩点点头，重新发动车朝东城的临河小区驶去。
七天的午后，秦漪光正在床上午睡，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赶忙起身下床，走到外间打开门，门外站的却是燕霩。
燕霩一见到她，便笑容满面地道：“漪光，想不到我会来你家吧。”
“你，你不是要上班吗，怎么到我家来了。”
“有事找你，我请假了。漪光，你快换衣服跟我走。”燕霩突然急急地道。
瞧着燕霩神神秘秘的样子，秦漪光迟疑道：“好，你先进来坐坐，我去房里换衣服马上出来。”
见燕霩点头，她便转身回到卧室里，打开衣柜挑出一件淡黄花凤织锦金丝缎长旗袍穿上，又随意披了一件浅紫的针织衫，然后梳理了一下头发，用一枚镶着紫色水钻的发夹松松地挽起，她对着镜略笑一下，便拿起挂在墙上的挎包走了出来。
客厅里，燕霩正对着放在桌上的一幅照片出神，那是秦漪光和叶袭的合影，照片里两人笑得甜蜜，笑得温暖，笑得幸福。
“燕霩。”秦漪光走了过去。
燕霩回过神瞅向她，眼里笑意涌出，“你喜欢穿旗袍？”
“是的，很喜欢。”
“很好看，很有二十年代的感觉。”
秦漪光笑了，“是吗？我常常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时代的人。”
“这个男人是你丈夫吧？很帅。”燕霩的眼睛又瞟回到照片上，照片里的男人文质彬彬，面若冠玉，英俊潇洒，看着他的心里就忽然生出了一些妒意。
“是的，他就是叶袭，还可以了，不过我觉得没你帅啊。”
燕霩笑得更起劲了，“你们也幸福过。”
秦漪光低下了头，神色瞬间暗了下来，“幸福是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
“对不起，漪光，我说错了。”燕霩满含着歉意，“啊，差点忘记大事了，漪光，快跟我走。”说完，他不管秦漪光是否答应就拽住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秦漪光只得忙带上门，匆匆地跟着他走下楼。
燕霩的车停在楼下，依旧是那日停泊的地方。坐到车上，秦漪光忙追问道：“燕霩，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去了就会知道。”燕霩微笑着，并不告诉她原因。
车在豪华的闹市中不停地左转右转，最后来到一处林荫道，路两旁是依依的垂柳，风拂动枝条晃过车前。进入到这条林荫道后，燕霩放慢了车速，但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片红砖碧瓦的院落，古朴幽静地矗立着。
秦漪光从车窗向外看，只能瞧见长长的一道水泥砌成的围墙，院内的东西竟不可见，只是隐隐有小孩子稚嫩的歌声飘了出来。
终于，燕霩将车开到院落的前处停了下来，红色的墙上镶嵌着几个金色的大字：唐颂幼儿园。
秦漪光有些讶异，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这燕霩认为她需要从幼儿园开始学起。
“别问，下车，跟我来。”
秦漪光无奈，只得下车。燕霩微微笑着，走在前面，带着她走进幼儿园里。进来后，秦漪光才看清园内布置，这竟是一个相当大的幼儿园，楼层虽然不高只有两层，但是有十来幢，园内种满着各色名样的鲜花，更有各种儿童玩乐设施。
此时，在园内空地上还有十来个小孩子围在一起做着摸瞎的游戏，一个小女孩正蒙着眼睛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一个老师打扮的年轻女子含着笑站在一旁。
忽然，秦漪光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心里也有些硬生生地疼痛，她抬起头看向天空，天还是那片天，只是时光却不是那旧时，岁月如流毕竟留不住。
可那天下的往事却始终记得清。
那天，也是这样明媚的天空，也是这样灿烂的阳光，也是这样的游戏，绿草如茵的地上。她蒙着眼睛，慢慢地走向他，她停在他的面前，细嫩的小手揭开眼睛上的蒙布，就瞧见一双清澈的眸子，那双眸子里都是笑意，温柔，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她至今都还能记得，当时那个清秀的小男孩笑着说，“你找到我了。”
是的，我找到了你，叶袭，可是你却不要我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想什么？”燕霩伸手拉了她一把。
秦漪光斜睨了他一眼，“没想什么，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跟我来就是了。”说着，他向一幢别墅风格的楼层走去，没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见秦漪光仍是站着未动，便道：“快来，不要耽误时间了。”
秦漪光虽是满腹疑虑，但事已至此，也只得跟着他进去。
待进到楼里，她才发现这里竟是幢办公楼，燕霩带着她走进了园长办公室。
园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件细花绿色裙子，模样看上去很和蔼，仿佛一个邻家老太太。她见到燕霩来了，便忙迎上来，眉开眼笑道：“霩子，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半天了。”说着她又朝秦漪光看了几眼，轻声道：“这个就是你说的秦小姐吧，挺漂亮的。”
燕霩点着头，转向秦漪光道：“漪光，这个是李颂华园长。”
秦漪光赶紧打了个招呼，“李园长好！”
李园长望着她笑眯眯地道：“你好！秦小姐，我已经听燕霩介绍过你的情况了。对了，你会些什么，有什么特长。”
这是怎么回事啊！燕霩在搞什么鬼！
秦漪光瞧向燕霩，他也正望着她，脸上些微的笑容。“没什么特长。”
“你不是会唱歌吗？”燕霩插进话来。
秦漪光失声道：“那也能算特长啊？”
“怎么不算。”
李园长依旧笑眯眯地道：“那秦小姐，你能给我唱首歌吗？我想听听。”
见李园长开口，秦漪光不好拒绝，只得细细地唱了一首家乡童谣。没想到李园长听后很高兴，她笑道：“唱得不错，那就是你了，秦小姐。”
秦漪光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什么是我了？”
“我们唐颂幼儿园正缺一名老师，我看你条件挺不错的，也很有亲和力，小朋友一定会喜欢你的，所以我决定聘请你为我们幼儿园的老师，秦小姐你愿意吗？”
秦漪光目瞪口呆，她没想到燕霩带她来这里原是这个用意，霎时她又惊又喜，这么简单地就找到了工作。在短暂的惊喜后，她忙道：“我愿意，李园长，只是就怕我不能胜任。”
“不要紧，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当然一个月的试用期你不合格，我还是会辞退你的，即使你是霩子介绍来的。”
秦漪光连连点头，在同李园长又谈了一个多小时后，她和燕霩便告辞出来。
“谢谢你，燕霩。”在车上，秦漪光仍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
“谢我做什么，关键还是看你，我只不过是帮你敲开门而已。”燕霩不以为然地道，但心里却为她着实感到高兴。
她笑着不再语，转过身子眯起眼睛瞧向窗外，远方的天空湛蓝如洗，云朵在慢慢散开……
良久，燕霩见她不言语，便轻声道：“漪光，漪光。”
没有人回应。
他侧身视之，秦漪光却已然睡着了，她紧闭着双眼斜靠在椅背上，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一排密密的睫毛不停地翕动，犹如蝶儿在展翅。忽而一缕长发掠到她的面上，就那么飘着，飘着，幽香满溢。
看着，燕霩忽然有一种冲动，他轻轻地将车停靠在路边，伸手将秦漪光面上的那缕长发抿到她的耳后，向下俯下身去，脸越贴越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她面上温热的气息，向下，逐渐向下，在离她的唇还有两公分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停住了。他笑着摇摇头，坐起身体，脱下上衣搭在她的身上，然后就这么看着她，微笑着，笑里是满足。
睡莲，他品味着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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