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林沐风,单说在吕太后宫里的朱嫣然。
见母后笑吟吟地端着一杯清茶轻啜着,朱嫣然犹豫半天还是盈盈跪倒在吕后跟前,将内心里潜藏许久而这两天尤其强烈的话儿说出了口:“母后,女儿请母后为女儿做主!”
吕后愕然,急急摆了摆手,气道,“嫣然我儿,这好端端地,怎生这等大礼?快快起来,有话尽管跟母后说,是不是林沐风欺负你了?”
朱嫣然凄然一笑,“母后,林郎对女儿很好。”
“那……”吕后见朱嫣然长跪不起,不由怜惜地起身扶起了她,拉着她冰凉的小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有话就说,跟母后还这等遮遮掩掩地作甚?”
朱嫣然幽幽一叹,怅然道,“母后,假如这世上有后悔药卖,女儿就去买了药来……想当初,女儿就应该坚决支持沐风辞官归隐,也就没有今日这般烦恼之事了。”
吕后眉头一皱,“咋了?驸马能为朝廷立下战功无数,有大功于社稷,这也是嫣然我儿你的荣耀——况且,好男儿理当为朝廷效力,岂有年纪轻轻地就归隐一说,我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后,女儿原本还不信,可回京这两日一看,皇兄果然对林家起了猜忌之心。看来,是女儿错了,女儿真的错了,皇帝毕竟是皇帝,皇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仁厚善良的皇太孙了,他已经登上了龙位,是开疆辟土功耀古今的一代英主……在皇兄的心里,江山和皇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兄妹亲情、至于君臣之义,都要居其次了……”朱嫣然喃喃自语。
“怎么会?”吕后沉吟了一下,“只要林沐风对朝廷忠心耿耿,你皇兄怎么会对他起疑忌之心?断然不会,母后可以保证。”
“母后呵,皇兄以封赏为名将沐风和女儿等急急从海外召回来。但入了京,皇兄不但不予封赏,反而要削沐风的官职、夺他的兵权,这意味着什么?”朱嫣然再次一叹,“其实沐风对于权力根本并不在意,罢官也就罢官。只是沐风如今功高震主,林家又富可敌国,一旦皇兄起了疑忌之心,怕是不仅要夺他的权那么简单啊!母后!”
吕后面色一变,良久不语。她也是皇室中人,见多了皇权的阴冷残酷,自己公爹朱元璋那冷血的手段至今还历历在目,明白女儿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朱允虽然心地仁厚,但事关皇权和皇位。他恐怕也不能逃脱历代皇帝猜疑功臣地老套宿命。
其实。这与个体地人品和心性没有太大地关系。而是皇权与大臣权力之间存在天然地矛盾。倘若皇权感到了来自于臣权地威胁。哪能不紧张?!
半响吕后才沉声道。“我儿但请放心。只要有母后在一天。林家就会安然无恙!”
朱嫣然苦笑一声。“为今之计。只能希望母后能保全林家了——母后。请转告皇兄。请皇兄念在沐风为大明皇室南征北战立下大功无数地份上。念在我们兄妹多年地情分上。放林家一马!只要皇兄开恩。女儿可以对天发誓。沐风对朝廷绝无半点二心。女儿也可以伴随沐风永远厮守在海外孤岛之上。终生不再踏足中原半步!”
朱嫣然地意思很明显了。要让朱允将海外台湾蛮夷之地册封给林沐风作为封地。而作为交换。林家永远离开中原。离开大明权力地中心。这等于是自愿地自我放逐。毕竟在那个年月。世代驻守在海外蛮夷之地。无异于流放。
吕后陡然一惊。深深地望着朱嫣然。眼圈一红。叹息道。“我儿良苦用心。母后知晓了。母后知道。这样实在是委屈你们了……哎。驸马为大明立下如此不朽功业。却要流放海外。这倒真是要让天下臣民寒心呐。”
朱嫣然百感交集。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巨大地委屈。扑倒在吕后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如今在林沐风地女人中。她是最痛苦地一个。明知道自己地皇兄要对自己地夫君下手。她地心里焉能好受?自己地夫君有盖世功勋于大明。临了还要自己主动乞求自我流放海外。这是什么事
只是朱嫣然实在没有想到,就连这个在她看来已经是让了一万步的恳求,朱允也没有答应。据说吕后为此还跟他发了好大地一阵火。而这,都在林沐风的预料之中。
事到如今,林沐风也看的明白了,朱允之所以要对他下手,如烟的“枕边风”只是表象,真正的根子是朱允内心深处起了猜忌。或者说,他不太放心让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对自己的皇权构成一丝半点的威胁。
他当时轻轻伏在吕后耳边小声道,“母后,沐风对朕当然是一片忠心,朕可以信得过他。可是,林家如今已经势大滔天,不仅掌握兵权,还富可敌国,又与齐王府、蜀王府、中山王府等豪门联姻,这等势力将来万一林家要有了异心,大明皇室将情何以堪?”
吕后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凉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又道,“皇儿,不管怎样,林沐风都为大明朝廷立功无数,如此做会不会寒了天下臣民的心呐?再者,毕竟还有你皇妹在……”
朱允低低道,“母后,朕没有要杀他,也没有要拿林家怎么样,朕只是想要让他老老实实留在朕地身边做一个闲散王爷,以全我们的君臣之义、兄妹之情,可好?”
吕后紧紧地盯着朱允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庞,疲倦地摆了摆手,“皇儿,你是皇上,没有戏言,你要是——敢做那兔死狗烹的事情,母后可不饶你!”
吕后黯然带着自己的一群宫女太监离开御书房,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她希望朱允不要像他的祖父那样太过残忍无情。皇家固然亲情冷漠,但母子兄妹的骨肉血缘还是要念一些的。
一晃又是数月。从建文四年夏初林沐风回到京师,到如今已经是建文四年的深秋。这么久地时间里,朱允没有召见过林沐风一次,而朝廷对于林沐风的“封赏”和“安置”也迟迟没有动静。
除了每日要跟朱嫣然进宫探望吕后一次之外,剩下的时间里,林沐风只在家里看看书。偶尔也带着自己地女人们出城游玩一趟。
林沐风明白,朱允这是在等待他的辞呈。可令朱允奇怪的是,这回林沐风居然没有一点主动请辞的想法,哪怕是他通过徐辉祖等人带了不少暗示过去,林沐风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终于在这日朝会结束,我们的青年皇帝按捺不住了,早早地去了母后宫里,准备在这里等待林沐风,跟他摊牌。逼他上书请辞。
走在吕后宫外,林沐风一眼就看到了朱允的銮驾车马,不禁嘴角浮起一丝淡淡地笑容。低低道,“嫣然,你这位皇兄终于忍不住要逼我了……”
朱嫣然凄然一笑,“夫君,大明皇室对不住你,对不住林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别……妾身已经嫁入林家,此生姓林而不姓朱了……”
林沐风呵呵一笑,伸手握住了朱嫣然那微微有些颤抖地手。伏在她耳边淡淡道,“嫣然,大明江山仍然是大明的江山,大明皇帝仍然是大明皇帝,我所做地一切,只是要保护得你我一家人的安全。只要我们能幸福平安地生活下去,权力地位和财富又算得了什么?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朱嫣然感激地瞥了他一眼,柔顺地点点头。与他一起走进了吕后的宫内。
林沐风扫了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的朱允一眼,笑了笑,躬身拜去,“臣林沐风,拜见母后、拜见皇上!”
朱允笑着起身来拉起他,亲热地说,“沐风啊,朕这些日子忙于国事,也没怎么抽出时间来跟你喝上一杯。今儿个既然在母后这里巧遇。你我君臣就好好痛饮三杯!”
朱嫣然嘴角一撇,冷笑一声。“如今大明疆域辽阔,皇兄当然是日理万机,自然也就没有时间见那些无用之人了。”
朱允皱了皱眉,“嫣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朕国事繁忙……”
朱嫣然心中地愤懑之情已经积攒了很久,今日当着母后的面,也忘却了朱允皇帝的身份,一时间发泄出来,不由又是一声冷笑,“假如要是没有沐风与诸多将士浴血奋战,南征北战,皇兄还能安安稳稳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吗?”
朱允面色一变,正要发作,突听林沐风淡淡道,“嫣然,不得对皇上无礼!”
吕后也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嫣然我儿,过来,来母后这里,母后跟你有话说。”朱嫣然愤愤地甩了甩手,径自走到吕后跟前坐下。
朱允面色阴沉下来,变幻半天,这才缓缓道,“既然嫣然已经把话挑明了,朕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沐风,你为朕、为大明江山社稷立下功勋无数,但是如今尔权势太大,满朝文武对此颇有微词,言官向朕进谏者颇多……朕想,你就上个辞呈,安安稳稳留在京师做个安乐王爷吧……当着母后地面,你也算是朕的妹夫,你给朕一个准话,什么时候上辞呈?”
林沐风嘴角的笑容更浓了。他摇了摇头,“皇上,请恕臣无礼。臣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让臣辞官?臣虽然不才,想来也为朝廷立下些许微功,有功之臣不赏反而罚,这是何道理?”
朱允面色剧变,他没有料到,林沐风居然当面将了他一军。一时间,他说不出话来。
林沐风顿了顿,无视朱允的脸色,又道,“皇上,请给臣一个理由,臣为什么要辞官?”
朱允气得身子一颤,怒道,“林沐风,你不要逼朕!”
林沐风突然仰天大笑,“皇上啊皇上,这到底是皇上在逼臣,还是臣在逼皇上?臣扪心自问,臣自先皇召进朝中之后,为大明朝廷、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西征西域横扫漠北将西域南道纳入大明版图,平定燕王叛乱兵不血刃拿下北平,策动白莲教数万教众归顺朝廷消弭了齐王之乱,再征西域和漠北,将鞑靼和瓦剌以及整个西域归于朝廷,之后又经略海外,剿灭燕王余孽,让海外蛮夷顺服朝廷……这一桩桩一件件,臣哪里对不住皇上、对不住朝廷?臣自问忠心耿耿堪比日月,从无半点异心,而如今,却要沦落一个兔死狗烹的悲惨下场——请问皇上,这到底是皇上在逼臣,还是臣在逼皇上?!”
无数的往事在林沐风的脑海中电闪而逝,朱允想起林沐风的种种功绩和好处来,面色渐渐和缓下来,上前一步,恳求道,“沐风,算是朕求你,朕知道是委屈了你,但朕为了大明江山……朕可以对天起誓,有朕在一日,会保得林家荣华富贵一世,绝不相弃!”
吕后见朱允都用出了“求”字,不由也叹息一声,缓缓道,“驸马,母后知道你心里憋屈,可是皇上也不容易,那么多的臣子整天进谏,为了朝廷,驸马你就……”
林沐风深深地望着朱允,见那张清秀地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浮现着真诚,却不为所动,只是冷笑一声,“臣实在是不敢再相信皇上的誓言了。当日在功臣楼,皇上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向天发下血誓,绝不对臣起猜忌之心,可如今呢?往事历历在目,誓言言犹在耳,皇上又逼着臣……”
“皇上,臣还是那句话,臣恳请皇上将海外之地赏于臣,臣愿意世代驻守海外,为大明镇守海疆,终生不踏足中原半步!”林沐风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