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散了以后,林石兴奋无比的回到自己的小屋里,陈默言看林石不能说话,犹自手舞足蹈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这个牢坐的倒是好,学会自残了。”
林石笑着比比划划,问讯陈默言为什么不去演讲。陈默言却看不懂,摇头道:“你呀,老实点,跟个猴儿一样,快点养好了嗓子,才好上课。”
陈默言出了屋子,林石还在一个人兴奋。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参加的第一次游行,想到白天那么激动的场面,他无法平静下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以发散心中兴奋。
坐到半夜,林石忽然想起两件事情来。一是自己忘记去看沈家姐妹,上次屋子被搜,想来她们也是不敢回家的,也不知道如今住在哪里,倒是难办。二是羽太信子之事,只要确认了羽太信子认识那个叫织田的男人,那么他是小石公子之事,就绝对是羽太信子传出去的。这个日本女人,颇得鲁迅兄弟的青眼,此番铁证在手,只怕要让鲁迅兄弟伤心了。
林石睡也睡不着,在床上翻腾,到了半夜,忽然听见门前扑腾一声,好似摔倒了什么东西。林石起身推门,只见一团黑影倒在他的门前。林石回房点了油灯,出来重新一照,发现居然是一个人,再仔细看看,赫然是黄侃。
走到黄侃近前,林石闻到一股酒味,唤了几声,黄侃也不理会,林石只好吃力地将黄侃扶进屋子,如今虽然立春到了。可是晚上仍然是十分冷,大晚上这么躺上一夜,只怕黄侃的身子受不住。
到了天亮之时,黄侃悠悠醒来,看见屋里的景象跟自己大不相同,好奇的咦了一声。林石见他醒来,对他点头示意。黄侃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林石嗓子不能说话,拉过一张纸来,写到:“我嗓子哑了。我写你说。昨晚你喝醉了酒,跑到我屋里来了。”
黄侃嗤笑一声:“那大家一起装哑巴好了。”说完拉过林石的纸笔,接着写道:“我知道我醉了酒,你直接说我是醉倒在你院子里吧,你们这些新文化的人,都是假惺惺地怪样子。”
林石微有些恼怒,黄侃虽然是大师,可是他本人对那些深奥的经义不感兴趣。虽然对黄侃学问有所崇敬,却也没到人家说自己坏话也甘之若饴的地步。林石索性提笔,在纸上刷刷写道:“我是不懂得古文的人,你是国学大师,我却是写新文的后辈。我本就是一个凡夫俗子,混迹于市井,说的写的都是下里巴人的东西,天下俚人无数,先生难道每一个都有意见么?”
黄侃脸上浮起惊奇。索性不再那笔写,抬眉问道:“你也承认自己是没文化的人么?”林石点头,黄侃狭促道:“没文化地人还能来北大教书,我是长见识了。”林石一再被他逼迫,偏偏不能还口,只能在纸上奋笔疾书道:“世间学问万千,先生学到的也不过是一瓢之于三千弱水,难道先生真以为自己的学问就足以称得上是有文化的人么?既然如此。先生为什么立下誓言,说五十岁前不出书?”
这话问的有些刻薄,黄侃面上升起怒色,叱道:“你一个后学小子,不知诗书,不学礼仪,也有资格说我。”
林石马上在纸上写:“你是先生大人。却不辨五谷,不识粟,也有资格说我?”
这话更加狠辣,是出自《论语微子》中的一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当年孔子虽然是一代圣贤,也被骂的心服口服,后来还要登门拜访骂自己的人,黄侃虽然托大,但还是被噎到了。冷哼一声,拂袖就走。
林石看着黄侃地背影,心情也十分的不悦,黄侃做事,太过随性自我,自己看不惯的都该死,看得惯的就是宝贝,虽然真名士了一些,可是不讨人民群众的喜欢,这人民群众里,就有林石一个。
不过想想黄侃走时脸上的表情,林石心中恶气一出,哈哈一笑,关上门就走,直奔鲁迅家去了,今日他是要问清楚羽太信子之事。走到了半路,林石想想不妥,这事若不是她做的,那么自然一切好说,若是她做的,那以后周作人和她如何相处,难道能休了她不成?想了半天,林石不知道如何解决,挠挠头,还是决定先去找蔡元培,上次他入狱前让沈瑶瑶去找蔡元培,想必蔡元培知道点沈家姐妹的下落。
到了蔡家,林石刚进了门,就听见鲁迅爽朗地大笑着:“钱批下来了,游行果真是有用的。”林石心中怪叫一声,暗自寻思,今日是邪了门了,不去鲁迅家都能见到鲁迅,羽太之事难道非说不可?反正这事情注定要解决,索性快刀斩乱。
蔡元培道:“这事风中是大功一件,他那日所做,实在是震撼无比,当日你我都不敢出面,只敢尾随其后,怕政府直接镇压了这队伍,正在担忧,想不到风中冒了出来。”
林石打鼻子里哼哼几声,两人回头一看,见林石站在门口,笑道:“说曹操到,曹操就到。”林石踏步进门,拿出备好的纸笔,拉了鲁迅到桌旁坐下,写道:“羽太信子跟日本使馆的织田可认识否?”
鲁迅道:“你说的应该是公使织田了,他们在日本就是旧识,昨天织田先生暴病而亡,今日信子去给他吊丧,风中何事?”
“犹记得我上次在你家,听到的那声木屐响否?”林石继续写。
鲁迅想了一下,心中忐忑,隐隐觉得大事不好,道:“到底是怎么了?”
“她其实能听懂中文。”林石写。“她认识织田,织田是日本使馆的公使,我是小石公子的身份,是日本使馆散出地消息。”
鲁迅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再说话。林石在纸上刷刷写道:“其实我也只是猜测,只是这一切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办法解释。”
林石还要再写,鲁迅摇摇手道:“不用来安慰我,让我好好想想。”林石看鲁迅的样子,知道他不能接受这一事实,羽太信子平日表现的,都是温婉的形象,甚至可以为了客人洗手作羹汤,再加上鲁迅对日本素有好感,换了林石,忽然被人爆出如此真相,一定难以决断。
“我先回去了。”鲁迅苦笑一下:“我要回去问问她。”蔡元培道:“不可,你若是问她,她定然会狡辩,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会说你污蔑她,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根本不能够找到事实。不若我们旁敲侧击,这样比较好点。”
林石点点头,在纸上刷刷写道:“我有一个法子,马上就能看出她是不是真的跟使馆通信息。我们在树人兄家里聚会,趁羽太信子在的时候,装作无意间说起一些假地隐秘消息,若是日本有所动作,那就是真的了。”
“此计不错,这次我们在暗,敌人在明,定可以分出真相。树人兄你不要难过,若是你弟媳是真的没有参与此事,正好也可以给她洗刷嫌疑。”蔡元培看完林石手书,点头赞同。
“但愿如此吧。”鲁迅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要接二弟回来了,此事定要他看着,日后才能让他心服口服。”
林石心中大动,写道:“先生可是想让作人……”话还未写完,鲁迅点点头,面色都苍老了几分:“我是有此意,长兄为父,清理家门的事情,纵然不愿,还是要做的。只是以后二弟怪罪于我,也是说不得的。”
蔡元培也是叹了一口气:“我看作人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他知道了真相,不会怪罪你的。”鲁迅又叹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早知道人心险恶,哪想到自己家后院失火。原来这个世上,到处都是一样的黑暗。”
林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件事情因他而起,但是结果却极可能是以周作人夫妻分离为结局。如今周氏兄弟兄友弟恭,这样的打击下,若是生了裂痕,林石是不愿意看到地,但是又别无他法。
林石和鲁迅都自沉默,蔡元培道:“这件事情,不能让你弟弟知道。他和羽太现在还是夫妻情深,万一将这事透露给羽太,可万万不妙。”
鲁迅惨淡着脸点头:“这个我知道,我请他回来,只当是我们兄弟聚聚,反正他的病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总不能一辈子住在碧云寺里。”
“我先走了,心中实在是难过,我要回去好好静一静。”鲁迅这次要走,没有人劝阻。送了鲁迅出去,两人回到屋里,蔡元培道:“你本来是来找我的吧,到底有什么事情。”
林石写道:“我要知道沈瑶瑶和沈梦亭两姐妹在哪里。”蔡元培点头:“她们说是回了原来的地方住,你没去看过么?”林石摇摇头,写着:“我没去,屋子那天被人搜查了,很危险,我以为她们不会回去。”
既然已经知道了沈家姐妹的下落,林石也没有再留的必要,和蔡元培作别,就往沈家去了。
到了沈家附近的胡同,黄包车进不去,林石付过步行进去。到了离门没多久的地方,只见隔着院墙啪的一声扔出一包东西,摔散在地上,是一大包崭新的上好绫罗绸缎。林石正纳罕,只见大门哐当一声开了,沈瑶瑶凶巴巴拖着一个女人走出来,口中恶声恶气道:“你这个死女人,快给我从我家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