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云怔怔的望着李鸿章,喉结剧烈的上下动了记下,一个大步上前,拱手拜倒在地,口称:“从云给中堂大人添麻烦了!”声音竟微微的哽咽,双肩微微的抽动。
李鸿章看着沈从云动作自然,目光渐渐的柔和起来,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依旧冷着脸道:“你还知道给老夫添麻烦了,还不算一点良心都没有。”这说话的语气,就有一点家长训孩子的味道了。
“从云惶恐!”沈从云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副犯了错误给大人认错的小孩子模样,李鸿章脸上的笑意渐渐的弄了,伸手扶起沈从云,语重心长道:“子归啊,你这后生,胆大包天啊。为了你,御史台都吵翻天了,偏偏该死的鬼子六跳出来捣乱。说什么越南大获全胜,此四十年来对外未有之大好局面,主动请缨要去和法国人谈判,还提出要你给他当副手。这真是犯了老佛爷的大忌讳了,要不是老夫一再担保,老佛爷虽不至于明着治你的罪,日后收拾你的手段,还少么?”
沈从云顺着李鸿章的手站了起来,低声道:“中堂大人,云所于进言书中曾言,一旦我军大获全胜,当顺势取越南全境,以保西南无忧。”
李鸿章哼了一声,慢慢转身往里走,沈从云等急忙跟上,李鸿章边走边道:“你当老夫不知晓么?只是如今英、美、俄三国大使,担心其在华利益受损,一再施压,逼迫朝廷停战。老佛爷这才下了圣喻,哪晓得你这个混小子,动作那么快。如今也好,叫洋人们都看看法国人的下场,也好知道我大清朝不可欺也。”
堂前早布下一桌子酒菜,李鸿章往上座边一站,抬手笑道:“都坐下吧。”
三人待李鸿章坐好,依次落座,沈从云最小,敬陪末座。
李鸿章端起酒杯来,有点激动的看着沈从云道:“子归啊!辛苦了!给老夫长志气啊。来,老夫敬你一杯。”
沈从云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端起酒杯,露出感激之色看着李鸿章,声音颤抖,道:“大人提携之情,从云铭感五内。”说罢,一仰面干了杯中酒,顺手还使劲的揉了一下眼角,效果不错,连日来旅途辛劳,路上睡的也不怎么习惯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是红红的。
“不说这个了,应当的。此次急调你回来,不为别的。太后着老夫全权负责与法兰西谈判一事,叫你回来,就是让你给老夫帮忙的。当然,太后和皇上,也都想见你一见,明日歇息一日,后日你进京,老夫保举的奏折已经呈上去有些日子了。”李鸿章这才道明事情原委,等于是保证沈从云没事了,至于朝廷封赏的事情,进了北京城,自然就知道了。
沈从云坐下,李鸿章一声轻叹道:“眼下,法国人打了败仗还咄咄逼人,英美俄三国领事又跟着帮腔,老夫不胜其烦啊。太后最担心的,还是法国人是否会再开战端,从云以为如何?”
沈从云轻轻一笑,站起拱手道:“大人,从云一路走来,所到之处,使人寻来中外报纸。茹费里内阁倒台后,法国国际地位大跌,现在不过是老虎不吃人,样子难看罢了。至于英美俄三国大使,从云这里有一计,担保让他们都闭上嘴巴。”
“哦?沈子归,难怪你敢兵出西贡,原来早有计较。”薛福成笑着接过话头,盛宣怀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现在也笑着插话道:“中堂大人早料到,子归老弟必已是胸有成竹。快快说来,呵呵。”
薛福成是李鸿章的第一幕僚,盛宣怀是李鸿章的洋务总管,这两个人是李鸿章最信任的,这时候说话,自然是代表了李鸿章的意思了。
沈从云微微一笑道:“其实,说出来一点都不难。英美俄三国,最担心的是其在华利益。三国之间各有旧怨,本就不是一条心。大人只需使人约见英美德三国银行在华的代表,扬言将向其贷款,按时将用于购买铁甲舰。同时,在哪一家贷款,就优先在那一国购买战舰。洋人都是见利忘义的,有了好处自然都靠上来。没了英美搀合,俄国人再怎么叫唤,大人都可以不以理睬不是?再说了,老佛爷下令停战,已经算是给了他们面子了。”
三位听众,都是人精里的尖子,沈从云这话说到这里,李鸿章已经微笑着轻抚长须,盛宣怀轻轻的一声叹气道:“唉!子归贤弟啊,你老哥的饭碗不保也。”
沈从云做差异状道:“此话怎讲?”
李鸿章笑道:“好你个沈子归,昨日老夫与荇荪、书耘一道商议,想出的也是这个法子。这不,荇荪见了你,后日便要南下上海。”
“大人远见,从云不及也。”
“行了,少拍马屁,面圣回来,安心的给老夫想着怎么在谈判桌子对付法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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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鸿章那里出来,本以为要跟着盛宣怀回府上,不想盛宣怀笑道:“今日便不回去了,我兄弟俩寻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的聊一聊。大人有许多话,要我转告。”
“听凭大哥安排便是。”沈从云自然无有不从,今天李鸿章接风筵席上,可是有很多话,都没有当面说的。
看看李耀祖等人要跟上来,盛宣怀一皱眉头道:“子归,你的人太扎眼,让他们别都跟着,来两个人带上短枪就行了。张牙舞爪的,有不是去打仗。”
说罢,盛宣怀让盛福领着一干卫兵去找旅馆,李耀祖带着两个人,怀里揣着短枪跟着走。坐上早安排好的两顶小轿,沈从云又感觉到气闷,心道这轿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从宋朝开始,一直深受官场的欢迎。
“盛大人来了!”出了轿子,已经置身在一处院子内,上来伺候的下人,手里拎着灯笼,上面有“解情”二字。
“这是哪里?”沈从云随口问了一句,盛宣怀笑着解释道:“适才在中堂大人那,估计子归也没吃下多少,这不带你上这来坐一做,就当是做哥哥的给你洗尘了。这里的青玉姑娘,一身才艺了得。咱哥俩在这里,喝点小酒,谈点俗事。”
沈从云心里“哦”了一声,原来这里是暗门子,也就是高级妓院。中国的读书人,自古有逛妓院的传统,尤其是来这种高级妓院,美其名曰“风流”。似乎,不上妓院就不风流了,真是一种比较扯淡的观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地方,比起一般的窑子,确实要有品位一些,里头的女子,虽然也是出来卖的,但也要挑客人的。看盛宣怀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常客。想到这里,沈从云看盛宣怀的目光,多少有点暧昧了。
盛宣怀比鬼都精,感觉到沈从云的眼神变了,立刻自嘲的笑道:“子归啊,紫玉姑娘还是个清官人,卖艺不卖身的。原来在京城里也是红透半边天的,曾有为贵胄子弟,拿了五万两银子,要给紫玉姑娘梳头,结果紫玉不答应。连夜收拾收拾,跑天津来了。”
曾经在现代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浸泡多年,沈从云很不理解紫玉姑娘的思维方式,既然都出来卖了,又搞这么多花样,不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么?五万两白银啊,不少了。难不成,你那里是钻石做的?沈从云的想法比较俗了,这也怪不得沈从云。他来的那个时代,潜规则无处不在,XX门的八卦满天飞,更别说满大街的歌厅桑拿了。明星也好,小姐也罢,在沈从云的心目中,都是出来卖的,只是服务的对象不同吧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脚下没有停顿,跟着下人一路进了后院。还别说,这地方到了晚上,还真他妈的安静,是个密谋的好地方。
“盛大人来了么?快进来吧,外面冷的紧,奴家这里有礼了。”门前站着一个女人,低头正行了个万福,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楚脸蛋。可是这说话的声音,让沈从云不由的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沈从云脑子出现了读中学时曾经发生的一幕,几乎立刻要转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