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尼亚先锋军第三纵队队长杰桑是一位年轻的老将官了。他从安修角斗士学院时起就跟随丹西南征北战,虽然没有取得过惊人的战果或展露出过人的军事指挥天分,但每次作战总是能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的份内的任务。
无论条件与环境多么的凶险与困难,沉默少言的他都会毫无怨言地接受并坚决地贯彻执行。
罗米在自己统率的三支纵队里,最放心、老兵最多且战斗力最强的,就属以杰桑指挥的第三纵队。在如今这样困难的场合下,罗米也不得不把王牌主力调至最危险的断后位置,以便剩余两个纵队能有更多的逃生机会。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帅旗移动,撤军号吹起,罗米亲自率领第一、第二纵队飞速逃离曼尼亚城下战场,而杰桑的第三纵队则不得不承担起艰巨的阻敌任务。
败退是检验一支军队素质的最佳试金石,尽管没有指挥官愿意去接受这种无奈的检验。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精锐王牌部队,丹西用最精良的甲胄和武器装备起来,用高昂的军费供养起来的猛虎军团,即使失利也绝不会出现一泻千里,兵败如山倒的场景。
作战经验丰富的杰桑,深悉如今的战场局势,敌众我寡,敌气盛而我力竭,自己的任务不是退敌而是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掩护主力部队的撤退。
因而他采取的作战方法是收缩战线,既防止保持战斗接触,防止敌人绕过防线追击主力部队,又并不一味死守阵地,而是边打边退,在败退中保持整体阵形的稳固性。
由于罗米带的先锋军都是骑兵。骑兵利于长途驱驰、快速冲击,与步兵比起来,步步抗争、涉艰据险方面的防守能力就差了很多。
不过现在,面对如此形势,杰桑也只有接受这个以己方之短对敌方之长的格局,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扬长避短。
第三纵队在边阻击边撤离的过程中,按照杰桑的战斗布置逐步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宽大防御阵势。部分骑兵被迫下马,用骑枪结成步兵的长矛阵,马匹和辎重则用做阻隔和掩护。
另外一部分骑兵则在这个并不怎么牢靠、边打边退的长矛阵后边,以百骑中队为单位,形成数十个反冲锋小集团。
他们充分利用轻骑兵快速灵活,掉头容易的特点,反覆来回进行短距离反冲锋,减轻第一线承受的压力,从整体上保持防线不被突破。
曼尼亚城内的六万大军已经扑了上来,不过,猛虎军团负责断后的杰桑第三纵队,却像一块咬不动、嚼不烂、吞不下的大牛皮糖,虽然无法脱离进攻方的战斗,也在不停地后撤,但撤退的秩序井然,节奏控制得很好,而在他们的掩护下,罗米则带着第一、第二纵队两万主力越逃越远。
“想不到罗米竟然如此果断,说进就进,说退就退。想不到猛虎军团的骑兵,竟然如此坚韧。更想不到他们的骑兵指挥官也能充分利用战士的英勇,结成这样有创意的防御阵势。”城头观战的贝叶,连续以几个想不到再次发出感慨。
“先生,难道就这样便宜了罗米吗?”纽卡尔显然对战局不甚满意,仅仅将敌人击溃远远达不到自己的要求。想与丹西这样强横之人谈判,今天取得的战果越丰盛,在谈判桌上的筹码才越重。
“罗米只好便宜他了,但眼前这支万人纵队却必须吃下肚去。”贝叶冷笑着∶“殿下,命令所有骑兵马上脱离战斗,由凯日兰将军集结起来,迅速做好再次冲击的准备。”
“脱离战斗?”纽卡尔不解地问。
“殿下,”贝叶只好耐心地跟不懂军事的纽卡尔解释∶“骑兵是离合之兵,进退皆速,适冲锋而不耐久战,利攻而不利守。眼前这支敌军负责断后的指挥官,却充分利用骑兵的特点,布下的是非常富有弹性的牛皮糖式的阵势,并且边打边退,妄图把我们全军拖住,让罗米的主力顺利撤退,同时自己也伺机在完成任务后准备逃窜。目前我军与敌人胶结缠绕在一起,是一场粘在一起的混战态势,这样打下去,既占不到什么便宜,又无法一口吃掉他们这支断后部队,或者摆脱他们去追击罗米主力。”
“那先生的办法是?”
“哼,对方这样就想难倒我们,恐怕是欺我闪北无人了,”贝叶冷笑一声∶“殿下,面对一大块牛皮糖,我们该如何吃掉呢?咬是咬不动的,吞也是吞不下的,不过,我们却可以用锋利的刀将敌人这块牛皮糖切成各个小块,这样就能一口一口地把他们全部吃掉。”
贝叶形象的比喻,终于使纽卡尔明白过来了∶“那好,就依先生所言,我们马上去准备一把最锋利的刀!”
虽然说第三纵队成功地布下了防御阵形,并将敌人拖进了混战的泥坑,但面临数倍敌军的进攻,仍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战士们只得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在撤退中保持队形的完整并不断对敌人进行反击。
而杰桑则一边观望着主帅罗米部队的撤退情况,一边打量着眼前的战场,心里则算计着逃窜的时机。
忽然,随着闪北方面的嘹亮军号响起,纽卡尔指挥下的骑兵部队开始脱离战场向后方集中,令猛虎军团第三纵队的压力大为减轻,不过对方的步兵依旧与本方纠缠在一起,仍然无法脱身。
不过与战士们逐渐轻松的感觉相反,指挥官杰桑的心情却越加沉重。敌方的骑兵正在战场不远处的地方迅速集结,预备进行突击。
对方的指挥官看来相当的厉害,看到了自己这边最大的劣势在于人少,一旦兵力展开后,就难以脱身。一万人对数倍敌人布下的防御阵势宽度加大,厚度和纵深就必然薄弱,一旦再来一次骑兵的猛烈冲击,防御阵形将彻底崩溃。
“收缩!阵形收缩!收缩防御!!”杰桑狂声高呼,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一直作战没有停歇的第三纵队的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迅速调度,边抵抗闪北步兵的进攻边收缩阵形。
不过杰桑的调度还是晚了!第三纵队阵形还刚刚开始收拢,不远处,凯日兰带着近三万闪北骑兵,再度以锐不可挡的势头冲了上来!
“火把!”诺斯塔凝望着自己居住了几十年的庄园——绿隐山庄,良久,才硬起心肠。
夫人桃尼亚已经哭成了泪人般,眼睛已经红肿了,可仍然止不住泪水泗流,手上的丝巾一拧一把水。
老管家胡斯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颤抖的手将火把递给诺斯塔。
接过火把后,诺斯塔挥手一扬,烈焰扑腾而起,已经遍撒燃油的庄园顿时成为一片火海!
桃尼亚、胡斯和所有绿隐山庄的家臣、农夫、仆人和私兵,个个都忍不住泪水沾襟。
亲手引燃自己经营多年的庄园的诺斯塔,眼中也含着晶莹的泪花。不过,诺斯塔只能尽量地保持坚毅与镇定,他回转身来,扶住夫人∶“走吧,桃尼亚,我们去黑岩城。只要我们家的诺豪有出息,在领主麾下建功立业,失去的一切,终将会夺回来的!”
联军宣战后的几天内,像绿隐山庄的场景,在猛虎自治领中央郡的各处都有上演。
大批的贵族、庄园主和农户们,不需要席尔瓦下达坚壁清野的命令,就已经带着全家人离开自己的家园,逃入巨木堡和黑岩城躲避战火。
他们把能带上的东西几乎全部带走,不给联军留下一粒粮、一根针、一片瓦。
而一些像诺斯塔这样铁了心跟随丹西的庄园主们,甚至将自己经营的庄园亲手付之一炬,连个安住的地方也不给敌人留下,以示自己坚决抵抗外来侵略的决心。
在中央郡的这些日子里,仗还没有开打,就到处是红彤彤的烈焰和黑乎乎的烟柱,许多地方一片荒芜。
当然,数百万人口的中央郡,不可能所有人都像诺斯塔这样坚定地支持猛虎自治领这个新生的政权和丹西这位强有力的领袖。
一些人是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园,一些人担心到了城里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一些人则害怕离开后会永远失去已经得到的土地和财富,当然,也免不了有极少数人则是热切地希望联军到来的。
希望丹西失败和期盼联军到来的少数人中,又大部分集中在红土城及其周围的乡村集镇。
由于丹西统治红土城及其周围地区尚不到两年,这里的詹鲁人中,仍有不少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詹鲁民族身份,在战争中倾向支持本民族的国家——詹鲁。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就有这么一个老头,既不支持詹鲁,又不愿意逃入巨木堡避难。
红土城北约二十公里处的劳尔镇,是一个位于红土城前往麦芽城之间路上的一个小镇。落日的余辉照耀着这座安详平和的小镇。
劳尔镇的人口本来就不多,加上又有大约三分之一左右的支持猛虎自治领政权的居民已经逃离了这里,因此小小的劳尔镇也就越加显得安宁了。
在临街的一所宅院里,年逾九十的沙加老骑士坐在树荫下,边饮着葡萄酒,边逗弄着曾侄孙儿兰德加玩耍。
一个多月前,沙加由于拒绝解散庄园私兵,被丹西戏弄了一把,整个紫葡萄庄园里的私兵、农夫和仆人跑了个精光。
年纪这么大了老骑士可不能没有人照顾,可老头已经无儿无女,又找不到愿意服侍这个扬言要谋反的老人的仆人。至于自己的远房侄子旺热和一些老部下,因为大多数都在猛虎自治领当差,沙加老头也不愿意去给他们带来麻烦。
因此年逾九十的老人,只得投奔自己剩下的唯一一个平民亲戚,在劳尔镇的远房侄儿薛司。
说是侄儿,实际上薛司也已经有六十来岁了,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薛司生了一龙一凤,女儿远嫁到了东教会的拉舍尔王国,儿子波雷东则在劳尔镇开了家杂货铺,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商人。
薛司有时候帮儿子干点算帐之类的不需体力的活计,有时候陪陪自己的远房舅舅聊聊天,逗逗孙子兰德加。
而老骑士沙加则专心承担培育家族第四代的重任,每天跟兰德加一起在院子里玩耍,给他讲故事,教他写字画画,偶尔也带着这个五岁的小鬼到大街上和镇子周围散散步。
活了九十几个春秋的老骑士,本身就是一部活的战史,当然有满肚子的故事可讲,叫小小年纪的兰德加听得津津有味,而沙加对于这种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的生活,显然也非常满意。
“曾爷爷,讲个故事嘛。”筑沙堡筑累了兰德加跑了过来,鼻涕流得老长,摇着老骑士的胳膊央求。
“讲个什么故事呢?”沙加一边替曾孙子揩去鼻涕,一边慈爱地问。
“就讲上回没讲完的那个,您带领闪特骑士打败草原蛮族入侵的那个故事。”
兰德加年纪虽小,记忆力却不错,而且也特别爱听老人讲打仗的故事,比起自己那两个从商的侄儿和侄孙来,这个曾侄孙身上的好战血液要浓得多,很有希望继承自己的骑士职业,而沙加对此也非常高兴。
“好咧,小乖乖,没问题。”沙加啜了口酒润润嗓子,正准备开口讲自己的光荣历史,忽然,他停住话语,侧耳倾听街道方向传来的异常的声响。
沙加的年纪虽然很大了,但多年戎马生涯的锻炼,身子骨仍属硬朗,依然耳聪目明。从西边传来的战马厮鸣声和整齐的马蹄声,对于多年从军的老骑士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他知道已经有大队的骑兵部队开进了小小的劳尔镇。
“是哪支军队呢?”职业好奇心的驱使,叫沙加赶快把兰德加抱进屋,交给仆人看管后,跑到门边,悄悄地打开门上小小的窥孔朝外观看。
来的是詹鲁骑兵!一色的褐色甲胄,两面大旗高高擎起,一面是反虎联盟共同的旗帜,另一面则是詹鲁王国的军旗,绘着一头雄健的野牛图样。
尽管已经脱离沙场和政坛多年,沙加仍然免不了习惯性地了解当前的战局有关消息并作出分析。
詹鲁人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从西边过来,显然必须经过麦芽城的领土,看起来猛虎自治领中央郡地区的战场,丹西一方的情势相当不妙哩。
由于上次丹西对自己的不敬,沙加的潜意识里相当乐于看到他打败仗。不过,由于入侵的是曾与闪特王国争夺过中央走廊霸权的詹鲁王国的军队,沙加也没少跟他们打过帐,他对詹鲁的军队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管他呢,一场狗咬狗的战争!一群小丑为了金币而打架,就像几只争夺一根骨头的狗一样,开始一边狂吠一边厮咬。沙加把窥视用的小门孔栓上,心里咒骂着,朝房屋里走去。
黄昏临近,巴普率领五千红虎军团的骑兵也正在朝劳尔镇驶来。本来,从血剑佣兵团时起就是自己老上司的防区总指挥官万斯将军,命令自己在南部边境与詹鲁王国的先锋部队干一仗,挫挫对方的气焰,然后再返回巨木堡附近参与防御。
自己和手下这五千骑兵也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詹鲁人。红虎军团的士兵们,虽然经过了长期的训练,但因为没有参加过真正的战争的缘故,作战经验却是相当的缺乏,打上一场胜仗对于提高士气和增加经验都非常有好处。
可是昨天晚上,巴普军团长却接到了席尔瓦总督的命令,要求自己马上撤回巨木堡。在信中,席尔瓦还告诉巴普,由于麦芽城这个盟友已宣布中立且很不可靠,有三万詹鲁骑兵已经潜入了麦芽城领地并向他们的后方开来,因而必须小心防备对方对自己这支骑兵进行围歼的可能。
哼哼,围歼训练有素的红虎军团骑兵,詹鲁人的清秋大梦做得还真美!巴普不服气地想。
根据侦察骑兵和散布在中央郡各处及周边地区的情报组织成员送来的信息,三万詹鲁骑兵正全速从麦芽城领地往东扑向红土城,而南部的詹鲁主力部队由于以步兵为主,故要两天后才能越过边境抵达红土城下。
接到这些消息的巴普犹豫片刻,就作出了决定。他带军前往劳尔镇迎击詹鲁骑兵的先头部队,打一场胜仗后,再返回巨木堡。
由于詹鲁两路军队在行进速度的衔接上出现了问题,有两天时间差,足以打完一场战斗。等对方的主力两天后赶来援助时,自己这支运动神速的骑兵早就得胜回家了。
“军团长,詹鲁骑兵正在穿过劳尔镇!先头部队的人数约为八千。”侦察骑兵队长兴奋地跑过来汇报。
“噌!”巴普手中的长剑出鞘∶“弟兄们,詹鲁这帮不自量力的土拨鼠就在眼前!排成攻击阵形,全军前进!让我们用手中的剑去赢得人生的第一场胜利!”
所有的骑兵都拔出了刀剑,落日的余辉下,闪出一片寒光!
经过了数年训练但却第一次面临真正厮杀的年轻战士们,兴奋与紧张都清晰地写在脸上。
巴普长剑挥动∶“冲锋!”
五千骑兵风驰电掣地扑向小小的劳尔镇!
此时,詹鲁的万骑长卓恩正带领手下人快速穿越劳尔小镇的主街,边跑边催促部下加紧前进。
劳尔镇并不是这支詹鲁骑兵预定的宿营场所,对于他们这支骑兵先头部队来说,此次行军的目的地是在天黑前赶到红土城下。
而万骑长卓恩也希望借此充分发挥骑兵奔驰千里的特点,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敌军后方,切断猛虎军团南线守军的退路,从而立下战功。
詹鲁骑兵们穿过了劳尔镇后才发现情况不妙,千步之外,一支敌方的骑兵正凶猛地朝自己冲过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卓恩自然知道这一点,他也拔剑在手∶“詹鲁勇士们,消灭这些病猫崽子,到红土咱uY晚饭!冲啊!”
八千詹鲁骑兵也毫不示弱地冲上前去迎战,两支军队就在劳尔镇以东的原野上冲在一起,厮杀起来。
虽然从总体上讲,这是一场遭遇战,但是詹鲁军本来是意欲偷袭敌人后方而没有成功,在士气上弱了不少,红虎军团的骑兵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士气和斗志高出对方不少。
另外,詹鲁人的优势主力是他们闻名大陆的重步兵,其骑兵的战斗力并不突出,再加上布阵晚于对方,因此,这支詹鲁骑兵虽然人数上占优,战场形势却相当的不乐观。
在红虎军团的凶猛冲击下,卓恩一方非常被动,八千对五千却落尽下风,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较量后,竟然被迫由对攻转向防守。
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骑兵本来就不善于防守,卓恩既没有杰桑的指挥能力,手下的将士也没有猛虎军团那样的战斗力和坚韧精神,无法像曼尼亚城下的猛虎军团那样迅速形成一个完善的防御体系。
苦苦支撑一段时间后,詹鲁骑兵的防御阵地有不少地方被红虎军团突破成功,一些士兵开始逃跑,并且这种趋势还有蔓延的势头!
后方的骑兵大部队在凌晨时分才能赶来,而南线的主力则需要两日行程。
在红虎军团方面,巴普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看起来,一个小时之内,胜利就会到来。平原的骑兵对战,敌军的溃逃是收获和扩大战果的最佳良机。
然而,命运女神却在此时再度揭盅,劳尔镇赌局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