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得阴翳,肃杀的秋风已逐渐有些刺骨了,从赵国江边大营向南望去,连绵无际的芦苇都已成枯黄一片。对于江边普通百姓来说,过冬全靠这些芦苇来取暖了,看到天色不佳,一些人家赶快来此先砍一些芦苇回去,否则雨后在冬日下想将芦苇晒干十天半月都未必能办到。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三匹黑色的骏马风驰电掣般的从这些百姓身边掠过。除了几个小孩子尖叫了数声,大多数人头也没抬,几年前赵齐之战后,从北方调来的那支骑兵便驻扎在此地,百姓们都习以为常了。
这三骑很快分出了先后,一骑遥遥领先,另两骑在后面苦苦追赶。一人突然大叫道:“老子不跑了,每次出来都受老大那马的气,咱们还是慢慢骝着走吧。”
另一人笑道:“老漠,你的马都快比你还肥了,再不出来跑几圈恐怕只能养老了。”
那人拍拍马头道:“养老就养老,它跟随老子征战沙场也快十年了,该功成身退了。”
前面那骑见后面二人不再追赶,便调转马头跑了回来,听到那人之言,皱眉道:“夏漠,那你是不是也想养老,如果是的话,我马上如你所愿让你滚出黑骑军,回去整天跟你老婆抱被窝去。”
这三人便是黑骑军的三位首领楚洛水、周寒安和夏漠。楚名棠在朝中执掌大权后,便将黑骑军留在了南线大营,一年后楚洛水更是荣升为南线大营副统领,黑骑军却仍由他掌管。楚名棠此举颇有深意,王明远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但毕竟他是王家的人,楚家在军中势力较王家远为薄弱,南线大营绝不容失,因此楚名棠对楚洛水期望极高,将他留下就是为了接管南线大营。王明远为官多年,楚名棠的意思他也很清楚,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之人,何况他的伯父王烈膝下无子,最心爱的女儿就是楚名棠的夫人王秀荷,以王明远如今职位再有楚名棠夫妇相助,接任王家宗主的希望极大,真若如此,他王明远今生也就满足了。
夏漠听楚洛水这么说顿时吓了一跳,忙道:“老大,你又不是不知我老漠脾气,口上没个把关的,怎么就当真了?我打小就在军中,离开马背让我怎么活啊。”
周寒安笑道:“你不是常说你那老婆也是匹小马吗,你去骑她好了。”黑骑军既然在南线大营安顿下来了,像他们这些高级将领也纷纷成家,夏漠的老婆就是当地一富家的女儿,长得柔柔弱弱的,与黑胖如山的夏漠相映成趣。
夏漠舔了舔嘴唇道:“这些南方女子骑上去都是细声细气的,没劲,哪及得上北疆的女子性子来得烈。”
周寒安也叹道:“老大,这南线虽好,可时间呆长了真觉得没劲,有时真想回北疆去。”
楚洛水笑道:“你们两个是因为没仗打才会这样吧,放心,据我所知,用不了多久大赵就会与西秦开战了。”
夏漠大喜,想了想却又有些泄气,道:“我们现在属于南线大营,负责这江边防务,打西秦必是以西线大营为主,这仗黑骑军能捞到打吗?”
楚洛水淡淡说道:“当年赵齐一战,南齐水师全军覆没,已是元气大伤。按太尉大人谕示,南齐若重建水师则必毁之,这几年来仅我黑骑军就先后渡江作战十余次。如今这长江千里沿岸,南齐连一艘渔船都下敢不江,这种懦弱之国还有何可虑,若不是因西秦牵制,只要太尉大人一声令下,南线大营二十五万大军足以攻下南齐京城。赵秦若是开战,此处最多只需留十五万人足矣,其余十万尽可开赴西线,而我黑骑军必在其中。”
周寒安点点头,道:“大哥说的有理,太尉大人命我等将黑骑军从一万扩至五万,而且没用兵部一两银子,决不是用来吃干饭的,大战一起我部必上。”
夏漠笑道:“没用兵部的银子,花的却是南齐的银子,这南齐人怎么就这么笨呢,每次偷偷建水师,我们赵国大军过江扫荡一圈,他们又花钱请我们走,南齐就算再富,如此几次下来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吧。”
周寒安道:“不建水师,这长江两岸我赵国大军进退自如,南齐也是逼不得已啊。只可惜太尉大人早在他们朝中安排下棋子,他们稍有举动,南线大营就已一清二楚,仅这一点,我周寒安对太尉大人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楚洛水道:“南线大营这一带别的不说,仅人口就比北疆多了近七八倍,兵源充足,可远不及北疆人剽悍勇武,黑骑军虽人数多了,可真正算得上是精锐之师的还是我们北疆来的弟兄。大战即起,你们二人可要抓紧操练。”
周寒安道:“大哥放心,这事我和夏漠都心中有数。可百胜之师并不是靠操练就能练出来的,我们北疆这些弟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些新兵真要成器,还是要经历实战方可有所成。另战马也是个大问题,我们从北疆带来的马匹相互交配或与本地马杂交,产下马崽虽已逐渐成年,可数量还是远远不够,而且良莠不齐,大概只能凑齐三万来匹。”
楚洛水断然道:“三万就三万,宁缺勿滥。你们二人吩咐下去,各级军官对所属人员要严加挑选,只有各项皆优者方可为我黑骑军。剩下两万人就为步兵兼运送辎重,毕竟骑兵一日所需物资是步兵三倍有余。”
夏漠道:“老大,有一事我倒有些不明白,既然我南线大营便可足以攻下南齐,为何楚太尉不命我等先灭了南齐,尔后再全力对付西秦呢?”
楚洛水摇头道:“南齐国力虽弱,但疆域广阔,纵深千余里。若是占下一城总要留兵镇守吧,可你知道南齐有多少城镇?即使南线大营兵力再多一倍,恐怕也无济于事。何况南齐人最讲忠义,江南百姓虽民风偏软,但遇外敌入侵时却甚为心齐,你们二人也该知道,我黑骑军最后几次攻到南齐,与平民自组义军作战的伤亡已多于与南齐军队作战伤亡,而这仅是南齐江边一隅。我大赵若想要将南齐并入版图,倾全国之力,恐怕也要近十年之久。可那西秦如芒刺在背,又岂能如你所愿?因此唯有先与西秦一战,毕其功于一役,即便不能灭了西秦,也要打得它象南齐一般再无还手之力,大赵才可有望一统天下。”
周寒安笑道:“听大哥一言,小弟茅塞顿开,难怪太尉大人对大哥如此看重。”
楚洛水突然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到南齐去了几趟,如今也已家财万贯了吧。”
周寒安和夏漠二人脸一红,不敢作声。
楚洛水看这两个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叹道:“此事我也不想管,但需记住一事,不可留任何把柄于他人。你们二人也算是军中重将,兵部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你们,一旦被他们掌握确凿证据,就算太尉大人也未必保得了你们。以后你们也要收敛点,南岸的百姓已对我大赵军深恶痛绝,所以我极力约束你们不得任意烧杀抢掠,太尉大人也是这意思。”
周寒安和夏漠齐声道:“属下记住了。”
楚洛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对了,楚小弟又来信了。夏漠,你背上有旧伤,他请大内御医给开了张方子,连药都已配齐,回去后到我帐内去取吧。”
夏漠笑呵呵的接过信,将那药方拿出来看了一遍,道:“我老漠大字识不了多少,药方上写的什么根本看不明白,但既是出自御医之手,想必定有疗效。大哥,替我谢谢楚铮兄弟。”
周寒安也笑道:“这小兄弟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到了京城也不忘时常给我们几个做哥哥的写信。”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大哥,太尉大人是不是要立他为楚家下任宗主?”
楚洛水横了他一眼,道:“这种没来由的事你问它作甚?”
夏漠叫道:“大哥,这事在营里都已经传遍了。上次在刘将军寿宴上,一个家伙喝多了提及此事,楚轩当时脸都变青了,转身就走。”
楚洛水道:“太尉大人是何许人也,这事轮不到咱们来操心。”
夏漠道:“大哥,如今你也算是楚氏一族的重要人物了,要我来说,他们两兄弟还是楚铮比较顺眼,楚轩来了南线大营整天阴沉沉的,我见了就不喜。”
楚洛水心中冷笑,夏莫是个直性子,与人结交只求脾气相投,楚铮只是故意投其所好罢了。这少年的心机远在其兄之上,虽说他远在京城,却早已在楚轩周围布下耳目,其中两人还是托楚洛水之手安插的。当初,那两人呈上楚铮写给楚洛水书信时,楚洛水一眼就看穿了楚铮的用意,也明白楚铮此举是故意为之,想要他表明立场,只是楚铮如此直接着实让楚洛水十分为难,思索良久才决定将这两人按楚铮所说的安置好,并回信楚铮,暗示他楚洛水既姓楚,当然只遵从楚家宗主之命。楚铮似乎对此很满意,从此再也不提此事。
楚洛水事后才感觉楚铮此举看似莽撞,却十分高明,若自己帮他则无事,若是拒绝了楚铮也无损失,至少弄清了自己的态度可提早准备对付自己。楚洛水暗中叹气,也许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继任楚家宗主的,不过从内心来说,他还是希望这两兄弟将来不要骨肉相残才好。
楚洛水不想与周夏二人谈论这些,毕竟这是楚家内部之事,便道:“我们回营吧。从明日起,黑骑军训练量加倍,二位兄弟,拜托了。”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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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巧彤端着一杯薄酒,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她身处的是上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来往此处的客人非富即贵,寻常百姓根本无缘入内,店中几样菜肴在京城也是久负盛名,苏巧彤对此地颇为喜爱。只可惜身边几个油头粉面的官宦子弟甚讨人厌,不停的大献殷勤。成奉之的两个儿子则在一旁怒目而视,只可惜无人理会,苏巧彤方来京城时众人原本还想讨好他们来接近佳人,可几天下来发现这两兄弟对自己的表妹也有不轨之心,从此将之视为无物。
苏巧彤突然眼睛一亮,只见一队禁卫军从楼下经过,领头的那少年军官正是楚铮。苏巧彤站起身子,向楚铮挥手道:“楚将军。”
楚铮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往上望去,见是苏巧彤,不由一愣。
正如楚铮所预料的那般,苏巧彤到了京城并无异常举动,只是时常跟随几个名义上的表兄妹参与官宦子女间的聚会。没过多久,京城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成侍郎家里多了个侄女,不但相貌甚美,而且学问不凡,不少贵公子都为她所迷,鼓动自己家里上成府提亲。成奉之对此一一婉拒,说自己这侄女母亲方亡,近期不便谈论婚嫁之事。楚铮也不急,这女子既然甘心雌伏,他也只好耐心等待,只是吩咐鹰堂中人不可放松监视,她若是奸细,迟早会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未找她麻烦,她却主动来招惹自己。
殊不知苏巧彤这些天整日对着这些纨绔子弟,早已厌烦透了,觉得还不如与楚铮勾心斗角来得有趣,何况当日楚铮送她到成府,如今见了他却毫不理会,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更显自己心中有鬼。
楚铮拱手道:“原来是苏姑娘,只是小弟戎装在身,恕不下马行礼。”
苏巧彤微笑道:“当日幸得楚将军相助,小女子尚未有机会表示谢意。不知将军是否有空,能否上来一聚。”
楚铮身后的几个军官见如此美貌女子主动与自己长官搭讪,而且出言相邀,顿时口哨声一片。
楚铮返身一]鞭子向众人挥去:“你们想死是不是?”
一军官笑道:“将军就别装了,你就去吧,我们兄弟保证守口如瓶,这巡逻又不是什么大事,哥几个带着就够了。”
另一人手搭凉篷,咦了一声道:“这不是近日声名鹊起的成侍郎家侄女吗?难怪她对那些公子哥儿不冷不热,原来早搭上我们楚将军了。”
众人一阵哄笑,将楚铮连人带马推到酒楼旁,飞一般的离去。
楚铮整了整铠甲,喃喃道:“若不是本将军自己想留下,就凭你们这帮兔崽子也能何我何。”
走上酒楼,苏巧彤已在门口等候,笑吟吟的将楚铮迎入雅间内,为他斟上一杯满酒,道:“楚将军,小女子敬你一杯,聊表心意。”
屋内众公子见苏巧彤与这人神态亲密,无不双目冒火。几个莽撞一些想要站起来,却被其中二人死死拉住,一人低声道:“快坐下,此人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一个矮胖的少年是禁军统领赵无忌的远房侄子,不屑道:“不就一个禁卫军将军吗,还不是在我伯父手下。”
拉着他的那人哭笑不得,道:“他姓楚,是……”
那矮胖少年打断道:“那又怎样,京城大街上卖菜的都有姓楚的。”
那人大惊失色,偷偷看了楚铮一眼,见他似是未闻,这才大松了口气,忙轻声道:“不得胡言,那位是楚太尉家五公子。”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悄无声息。这些所谓的官宦子弟,其中大都是中下级官吏家子女或是一些朝中重臣的远房亲戚,借参加此类聚会来抬高自己身份,各部侍郎的子女在此一露面便已是众星捧月。三大世家的直系子弟根本不屑来此,楚铮到了京城后,甚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成年后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军中就是留在楚府,屋里众人对他大都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楚铮感觉屋内静得出奇,不由回首扫了众人一眼,那矮胖少年顿时面如土色,其余人也是心中惴惴不安。
成奉之长子成安礼咳嗽一声,道:“楚公子,在下有礼了。”
楚铮看了他一眼,向苏巧彤问道:“这位是?”
苏巧彤道:“这是小女子大表兄。”
楚铮起身抱拳道:“原来是成世兄,在下楚铮,幸会。”
成安礼顿觉脸上大有光彩,不由直了直腰,道:“楚公子大驾光临,成某不胜荣幸,今天就由成某作东,与楚公子小酌几杯。”
楚铮正欲婉拒,跑堂的小二拉开房门,三个女子走了进来。楚铮登时呆住了,居中那女子身形纤弱,容貌端庄秀丽,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之气,正是他的四姐楚倩,而她身后那女子更让楚铮看直了眼,竟是柳轻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