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没想到酒席这么快就结束了,不禁暗暗后悔,刚刚只顾着与西秦诸将应酬了,只吃了几小块点心,连塞牙缝都不够。
自从得到凡尘大师临终前的指点,这几月来楚铮功力大进,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作用,从南线回来后饭量居然变得越来越大,一蒸笼二十几个馒头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楚铮对此极为不解,向师父吴安然请教,他想了半天也不知其所以然,倒是让旁边的苏巧彤笑得直打跌,说什么上京城里楚五公子酒缸的“美名”早已远扬,如果又成了“饭桶”,古往今来天字第一号酒囊饭袋非他莫属,气得楚铮摔门而出。
无奈之下楚铮厚着脸皮向赵茗讨教,赵茗听了亦是骇然失笑,搭脉仔细察看了楚铮体内气息,发现他体内涌动着一股浑厚的内力。赵茗苦思良久,才隐约猜测出其中原因,大概是龙象伏魔功心法最注重循序渐进,楚铮虽说天生任督二脉相通,修练起来事半功倍,但终因他当时年纪幼小,身体经脉还没发育完全,相当一部分内力积于体内,待到长大成人后又苦于无人指点,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的过来了,如果这一生没有得到了凡尘的指点,楚铮恐怕难逃走火入魔之灾。这多食之症应该只不过暂时现象,等到体内真气全化解了便可恢复正常。
楚铮当时一颗心终于落地。顿时长舒了口气,却发现赵茗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怪异。赵茗对自身武功极为自负,三十二岁时武功便已步入了天道之境,虽说当年与宁大先生并称为绝代双骄的叶雨被推崇为自青叶门创建以来天分最高之人,但成为天道高手也不过比赵茗早了不到一年而已。而叶雨年轻时与宁大先生亦师亦友。宁大先生对她自然时常加以指点,而赵茗完全是一人闭门苦修而得,照此说来赵茗的天分其实只在叶雨之上而不在她之下。虽说这段往事随着青叶门退出魔门而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只比祖师只晚一年步入天道已经足以让赵茗感到自豪,就算不久前败在刑无舫手下她也毫不气馁,赵茗明白那不过她与敌交手经验不足罢了,如果再次相遇她相信绝不会再败第二次。但面对眼前的楚铮,赵茗突然心生杀机。这小子应该还不到十八岁吧,但当世有把握能将他击败的却已经不超过十人。而且楚铮体内地这股内力有些古怪,一直以来赵茗都对凡尘圆寂那晚大和尚对楚铮做了什么感到好奇。这小子原本身负重伤,可从那小破屋出来后就变得活蹦乱跳的,说不定佛门就有类似传说中灌顶大法凡尘将自身功力传给了楚铮,否则仅凭他幼年积累下来的真气,体内气机不应该会失调到这种地步。倘若真是这样的话。用不了几年这小子就可以跟自己分庭抗礼了,如果只是武功高倒也罢了,可他偏偏是楚名棠之子,天性又奸滑狡诈,待以时日赵国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或许应该防范以未燃。现在就把他杀了!
赵茗陷入了沉思。楚铮却已经感觉不妙,隐约猜到赵茗在想些什么,匆匆一声微臣告退。不待赵茗回答便溜之大吉。
虽已过了那么久,但回想起当日情景,楚铮仍打了个寒颤。看来以后对这位长公主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为妙。
记得马鞍袋中还有些吃的吧?楚铮向火云驹那边走去。自从得了这“多食症”后,陆鸣等几人便为楚铮随身准备了一大袋干粮,这一路上他陪在孟德起和樊兆彦左右,也不好意思在他二人面前不停的吃东西,里面存货应该还有不少。
“楚将军留步!”
一个声音忽从身后传来,楚铮恨得直咬牙,转过身来却已是满面笑容:“末将参见樊副统领。不知副统领有何吩咐?”
只见樊兆彦挪动着硕大的身躯吃力地走来,到了跟前笑道:“此番秦赵两国北疆将领会面,乃近二十年来首次,筹备时间又颇为仓促,楚将军若有空的的话随樊某一同去看看他们准备得如何了,不要有什么差错丢了我大赵颜面。”
楚铮无奈地随着樊兆彦来到临时拉起的议事帐中。帐内桌椅等物已摆放完毕,几个校尉正在搭建一个巨大地沙盘,只见那沙盘边角颇为陈旧,乍一看竟象是统领大帐内那被列入绝密的北疆地形沙盘。楚铮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樊兆彦看在眼里,不由微奇道:“这沙盘与统领大帐大小尺寸几乎完全一样,没想到楚将军这么快就辨认出来了。”
“初看确是极为相似,但细小之处却似是而非。”楚铮指指那沙盘上道:这些山丘原有六座山头,现在却只有五峰,而这消失的山峰之间有一条羊肠小道,这才是最为关键之处。还有,那片树林内本来有一个小湖泊,可供大军在此补给水源,在北疆这块地方,水比粮草更为重要。缺少了这些,只能让人误入岐途罢了。”
樊兆彦赞道:“五公子仅见过这沙盘一次就能记得如此清楚,樊某佩服。”
楚铮心中一凛,自己的确在孟德起帐中只见过这沙盘一次,可这樊兆彦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看来自己来到这北疆大营,明里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暗中不知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北疆大营不愧是赵国各大势力必争之地,里面藏龙卧虎,无论是孟德起还是几位主将都绝非易与之辈。
楚铮嘴上谦逊了几句。樊兆彦笑了笑。他明白以楚铮地身份地位,赞赏和吹捧已是多余,不会让他对自己增加一分好感。
“其中这般做法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赵秦两国在北疆对峙了那么多年,彼此之间已经很了解,历代秦军主将也早就知道我们有这样一副沙盘。也曾动过不少心思,但都无功而返。薛方仲也不会将这我等公然摆放出来的沙盘当真,况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薛方仲等人这一代,这副沙盘已经不是他们志在必得之物了。”
楚铮点点头,历代秦军主将想必也不是无能之辈,两百年下来早该将北疆的地形大致摸清楚了,虽不如赵国了解地那般细致,但用以作战应该已是足够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看着帐内那些军士来来回回为稍后的会议做着准备。楚铮觉得有些无聊。想起火云驹所背负地干粮,饥饿愈加强烈了。
楚铮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告辞,忽听樊兆彦轻声问道:“五公子,不知你对此次赵秦两军会谈之事知之多少?”
楚铮摇了摇头:“末将至北疆尚不过半月,所知不多。”如果不是薛方仲指名相邀。楚铮怀疑自己都不会随队来到此地。
“既是这般。”樊兆彦语气中有些失望,说道,“五公子,樊某有一事相求。”
楚铮忙道:“不敢。副统领尽请吩咐。”
樊兆彦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请看在你我同属本朝三大世家地份上,过会儿赵秦两军相商时。无论樊某说了什么,五公子如能保持缄默,樊某便已感激不尽。”
楚铮一愣,向樊兆彦看去。只见樊兆彦两眼紧盯着沙盘,似方才那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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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内,秦赵诸将分两侧而坐。大帐中央摆放着那个巨大地沙盘,正如樊兆彦所料,薛方仲果然都没有正眼看一下。
“……我大秦和赵国自建朝以来,纷争不断。几年前薛某还与樊副统领对峙于潼关之下,其中原因在座的诸位心中都很清楚,无需薛某多说。我等皆为领兵打仗的将领,两国是战是和只由各自朝廷做主,我等只有俯首听命。但在北疆这块土地上,面对塞外的蛮族,我秦赵两国同仇敌忾,数次联手御敌,二十年前能与郭怀郭大人大败胡蛮更是薛某生平最以为傲之事!”
薛方仲面色微赤,回忆描述着当年他与如何与郭怀一同率军直捣胡蛮皇城的旧事。只是不仅赵军将领兴致缺缺,连秦军诸将也有些心不在焉,二十年前的这一仗早已被奉为骑兵与步兵如何联合作战大破清一色胡骑的经典战例,几乎已无秘密可言,薛方仲所说的这些帐内诸将不知研究讨论过多少遍了。甚至有地赵将不乏恶意地想道,这薛方仲莫不是岁数大了,纯粹是在这倚老卖老。
然而这些人当中绝不包括孟德起和樊兆彦,他们二人当年都是参与者,孟德起更是独挡一面主将,深知那一场战事的惨烈绝非是能用笔墨可形容的,不仅历时长达近两年,而且秦赵两国联军还曾数次到了溃败的边缘。毕竟从后汉灭亡时算起,胡蛮与汉人打了几百年地仗了,深受汉家谋略熏陶,他们的将领中不乏才智卓越精通兵法之人,有几个绝对有资格可称上一代名将。正因如此,孟樊二人对薛方仲和郭怀能在纷乱的沙场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战机力挽狂澜反败为胜,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敬畏。
而楚铮却是另一种心思,从当年在王老侯爷府中学习兵法时起,他一直是将薛方仲当成日后遇到的最强大地对手来研究的。虽说也知道薛方仲用兵如神,但楚铮没吃过亏自然就没什么畏惧心理。如果说薛方仲如果真已到了倚老卖老的地步那还真是赵国地大幸了,但楚铮怎么也觉得不象,这当世第一名将并不是薛方仲自封的,而是秦赵两国公认的,即便是郭怀如此孤傲之人也从未有过异议。何况薛方仲真要吹嘘也不该拿与胡蛮之战来说事,这一战正是郭怀真正扬名天下地一战。在这场战事中郭怀威名犹胜薛方仲,毕竟是他斩杀了胡蛮单于,正因如此世人才将他与薛方仲相提并论。而薛方仲成名甚早,确立他当世第一名将地位的是他年轻时对赵国大军的不败战绩,如果不是当年与胡蛮之战让秦赵两国元气大伤,薛方仲与郭怀早就在沙场上一分高下了。
看着薛方仲略带激动的神情确不是伪装。楚铮突然若有所悟。对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事楚铮虽末亲身经历,但他久居京城,又执掌着楚家鹰堂,某些地方所知的比孟德起和樊兆彦还多。要知道秦赵两国乃是世敌,积怨甚深,面对胡蛮时偶尔加以援手是并不罕见,但想要做到真正合作无间谈何容易。当年胡蛮趁着秦赵内战突然来袭,薛方仲正与时任赵国兵部尚书地王老侯爷在秦赵边境交战,闻讯即刻率大军后退近数十里,派使者求见王烈请求停战。回到咸阳城后。薛方仲上书当时的秦王,据陈利弊,认为唯有与赵国联盟方可彻底解决北方蛮族之患。楚家鹰堂秦国分堂得到此讯息后迅速报禀楚天放,楚天放与王烈商议后也觉得此事确实可行,楚王两家当时在赵国如日中天。他们二人赞同的事无人敢有异议。待到秦国使者抵达上京城,双方一拍即合,这才了此次史无前例的秦赵联盟,薛方仲可说居功至伟。
楚铮暗暗想道,也许在薛方仲内心中。认为秦赵之战不过后汉子民的内争,他只不过是尽一臣子之本分,歼灭胡蛮才是真正让他感到热血沸腾的吧。
薛方仲终于有说完的时候。孟德起作为赵军主将自然也要说些什么。只不过他是一武将,平时并不善于言辞,面对大军动员还能应付,在这文绉绉的场合上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着实有些为难孟德起了,楚铮直听得晕晕欲睡。
忽闻咔吱一声响,原来是樊兆彦一手撑案站了起来,看来轮到他开口了。看着这副难得一见的体形,秦军将领中发出轻微地笑声,大有轻谩之意。沈从放回头瞪了一眼。暗道樊兆彦能在赵国北疆大营与孟德起分庭抗礼,岂是你们这些小子能比的。
樊兆彦似对此并不在意,手持一根细竿站在沙盘,先将当前敌我双方的形势和突厥驻扎地一带的情况介绍了一下。在座的秦两国将领顿时挺直了身子,他们基本都是统率过万大军地高级将领,这些情况大都已烂熟于心,但仍聚精会神地听着,与方才漫不经心的样子全然不同。
樊兆彦忽然话锋一转:“突厥至我北疆已三月有余,回首这段时日,我军表现甚少有值得称道之处。此中原因甚多,我赵秦两国大军坚守北疆,北方蛮族百年来未曾南下半步。但凡事皆有利弊,汉人与胡蛮相貌大不相同,彼此细作都难以渗透其腹地,我等对塞北,特别是大漠以外的蛮族情况知之甚少,以致突厥来袭之时措手不及……”
孟德起忽打断道:“孟某在此再次谢过沈大将军。此番突厥二十万大军来犯,主攻方向乃我大赵。幸得沈大将军当机立断,率军越过赵秦边境,牵制了突厥左翼近十万大军,我北疆大营才得以从容而退。”
沈从放起身还礼道:“孟统领言重了。我秦赵两国北疆大军面对蛮族向来同进退,换做突厥主攻我大秦,孟统领和樊副统领想必亦定会如此。”
双方又客套一番,樊兆彦继续说道:“如今我赵秦联军与突厥已成对峙之势,经过几次接手,樊某觉得突厥士兵虽说极为剽悍,但较当年胡蛮全盛之时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战法亦是大同小异,均以骑兵为主。何况突厥不过初至北疆,却不知此地乃是我汉人之疆土,山川地貌我等无不了如指掌,又有薛元帅和沈大将军不计前嫌,赵秦两国再度联手,三军齐心效命,天时地利人和无不利于我方,只需稳妥决策,耐心寻找战机,此战有胜无败!”
沈从放击案笑道:“樊副统领此言深合我意。”
“但我方也有不利之处。”樊兆彦又道,“时至今日,我等仍只知此部突厥来自阿尔泰山南麓,因族内分裂才来到我北疆。且其语言习俗与原先匈奴等蛮族有较大差异,我中原商队也并未有过接触,前次交战我方虽擒获不少战俘,可甚难与之沟通,无法探知其详情。”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突厥二十万大军是何编制,何部为主何部为辅,主战兵力是多少我等基本一无所知。”樊兆彦微一停顿,扫了孟德起一眼,道:“由此处而言,这一战之凶险更甚于当年与胡蛮之战。故樊某个人认为,开春便与突厥决战决不可行,即使放到秋季也太过草率,应审时度势才可做定夺。”
此言一出,孟德起脸色登时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