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柔和却又细密的雨丝如雾色般笼罩着整个上京城。
仙居阁是京城南部靠近城门的一座酒楼,店面虽不大,店中雅致而又清淡的菜肴倒也吸引了不少来往食客,可这几日连绵的秋雨使得生意萧条了许多,店铺掌柜望着人迹稀少的街头,满面愁容。
一个瘦削的青年端着酒杯倚在窗口怔怔出神。几个店小二也不上前打扰,这青年姓范,是这附近的私塾先生,平日里也是店里的常客了,虽然每次到此只要一壶浊酒、两三样小菜,显得有点寒酸,但人家是有学问之人,而且心地甚好,对家境确实艰难的学生他宁可免了学费也要继续为之授课,因此颇受这一带人尊重。
正在这时,范先生端杯的手突然一抖,忙返身回到酒桌前坐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晃了晃酒壶,发现里面已是空空如也,一个小二走上前来笑道:“范先生,是不是再来一壶?”
范先生捏了捏钱袋,估摸钱还够用,点头道:“有劳了。”
忽听门口的店小二说道:“三位客官是来用饭吗,快快请进。”
只见三人走进店门,为首那人不过十七八岁,面如冠玉,双目明若朗星,气宇轩昂,身着淡青色束腰袍服,剪裁十分合体,显然是个世家子弟。身后跟着的两人似是他的仆人,那看似管家模样的人抖了抖手中的伞交小二,道:“小心收好了,不然卖了你也赔不起。”
小二接过那伞顿觉手中一沉,不由得吃了一惊,再看看那伞柄居然还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碧玉,心中不禁一颤,知道那人此言非虚,忙找个显眼之处将伞小心放好。
为首的少年有些不满地看了那人一眼,道:“张得利,你这是作甚?”
那叫张得利的小心赔笑道:“五公子,这伞原是从南齐进贡来的,整个府中也只有三把,都是登记在册的,若是丢了,李管事那里小的也交代不过去。”
那少年白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之啰嗦,走到那范先生桌前径直坐下,笑道:“若诚啊,方才都已看见我这做姐夫的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这少年便是楚铮了,他已年过十七,而这范先生则是柳轻如的表弟范若诚,至于柳轻如早已在楚名棠为楚铮授过成人之礼后便正式入了楚家的门,因此论年纪范若诚虽比楚铮还大那么一些,可楚铮见了他却一直以姐夫自称。
范若诚没好气地答道:“堂堂楚太尉家的五公子,我这私塾先生怎么高攀得起。”
小二正好走来为范若诚上酒,听得此言不由得手一抖,托盘上的酒壶登时掉了下来。
楚铮袍袖一拂,那酒壶下坠之势顿缓。站在他身后的欧阳枝敏伸手将酒壶接住,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皱眉道:“这什么东西?小二,把你们店中最好的酒端上来。”
楚铮摆摆手,道:“无妨,一壶浊酒喜相逢,我与若诚多日未见了。欧阳,替我满上,我敬若诚一杯。”
欧阳枝敏应了声“是”,转身在那小二耳边低声威吓了几句,小二面如土色,只是不住地点头。
楚铮让欧阳枝敏为二人倒好酒,举杯道:“若诚,怎么说咱们二人也是亲戚,来,先喝一杯。”
范若诚迟疑了一下,觉得无理拒绝,便举杯喝了。
楚铮一杯酒下肚,不由得脸色一苦。范若诚讥道:“怎么样,五少爷喝不惯吧?”
楚铮吐了口气,道:“这是酒吗,怎么一股糟味?”
范若诚笑道:“这原本就是用酒糟泡制而成,又怎能入你这世家公子之口?”
楚铮放下酒杯,对范若诚轻声说道:“若诚,你这又是何苦。轻如在赵国就你一个亲人,她若知道你过的是这般日子会心疼的。她对你一直放心不下,今日便是让我来找你的,给你带了些衣物和她做的南齐口味的菜肴,有空还是到府里多看看她吧。”
范若诚接过楚铮身后欧阳枝敏手中的礼盒,怅然道:“多谢五公子亲自跑这一趟,可我这般平民百姓哪能随便进得了楚府,还是不必麻烦了。”
楚铮向张得利一指,道:“这是府里的张管事,我今日带他来就是为此事。你若想去看轻如,到了府门外就说找他好了。张得利,认清楚这位范先生了吗?以后少奶奶若因此不快,我唯你是问。”
张得利躬身道:“五公子放心,小人记住了。”
范若诚看了楚铮一眼,拿起酒壶给两人满上,道:“五公子能如此关心表姐,我范若诚着实替她高兴,来,我敬五公子一杯。”
楚铮微微向后一仰,道:“免了,这酒我实在喝不下第二杯了。欧阳,还是让小二上好酒吧,再来些上好的小菜。”
范若诚笑道:“五公子,你还是脱不了这富家习气。”
楚铮想了想道:“也许吧。其实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过我只是不想亏待自己,可以喝好酒又为何必饮此劣酒。若南齐范家还在,若诚你也不会弃佳酿不顾而喝此酒吧?”
范若诚怅然道:“南齐范家?早已成如烟往事了。”
楚铮道:“你也知道南齐范家已成过去,若诚你为何不想开点呢,不要再纠缠着齐赵两国不放,以你的学问完全可以谋上一官半职的,做官不一定只是为赵国效力,也可为一方百姓造福嘛。你看你的学生中有那么多出身穷苦人家,你虽可无偿教他们读书,可他们若都快活不下去了,还哪有心思来读书?仅凭你的侠义之心又能帮得了多少?你若真心为民,还是做官吧。”
范若诚冷笑道:“说到做官,令尊太尉大人已是当朝极品,可城中有那么多穷苦人家,他难道就不能帮助他们这些人吗?”
楚铮叹道:“家父已经尽力了,你可曾听说过这几年京城中有人饿死街头吗?”
范若诚道:“难道仅此就够了?起码也该做到少有所教,老有所养吧?”
楚铮忍不住笑了起来:“若诚啊若诚,你也是个通读史书之人,这少有所教、老有所养历朝历代有哪个做到了?”
范若诚一窒,道:“起码尧舜之治时便曾达到。”
楚铮一哂:“那我问你,尧舜管辖之地有多大,人口几何?尧舜之时人们用何种文字书写,你可曾见过商代以前哪位名家的真迹吗?这少有所教教的又是诸子百家的哪一个?”
范若诚瞠目结舌:“这个……”
楚铮把弄着手中的竹筷,道:“尧舜之治不过是传说而已,诸子百家对其描述大不同。真相又有谁真能知晓了,除非有人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代……”楚铮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范若诚仍有不服道:“可你看看那些人,衣不蔽体,整日只为生计犯愁,有的甚至卖子弃女,楚太尉身为一国之相,你五公子又天天锦衣玉食,难道不觉心有不安吗?”
楚铮对范若诚冷笑道:“家父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又岂是你所能懂的。正如俗语所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若让你治理一县,凭你的本事能担保让家家温饱吗,不要民不聊生已是万幸了。”
范若诚气往上冲,道:“我范若诚别的本事没有,但至少可以做到一心为民,定可胜过赵国大部官员。”
楚铮将手中的竹筷往桌上一敲,道:“好,明日我就向吏部推荐你为一县父母官,看看你是否只是口出狂言之辈。”
范若诚不假思索道:“一言为定。”随即醒悟,自己上了楚铮的当了。
楚铮笑吟吟道:“若诚,你乃是大丈夫,不得反悔啊。”
范若诚哼了一声道:“难怪楚公子在京中春风得意,果然奸狡如狐。”
欧阳枝敏有些忍不住了,道:“范先生,公子是看在少奶奶的份儿上才对你敬让几分,你可别太过分了。”
范若诚冷冷道:“不用这位大人提醒,我范某当然知道。”
楚铮瞪了欧阳枝敏一眼,道:“多嘴。”
此时只听店外传来一女子娇柔的声音:“店家,请问到吏部成大人府上怎么走?”
楚铮和范若诚向外看去,只见门口停着两辆马车,车身满是泥泞,显然是走了不少路了。一个丫环模样的少女打着竹伞,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店铺掌柜有些为难,道:“这位姑娘,我只是一介小民,哪里知道这些大人的住处。”
张得利走了过去,笑道:“姑娘问的是成奉之成大人吧?”
那丫环答道:“正是,不知这位大伯可否知道成大人所居何处?”
张得利道:“成大人府上位于上京城北,此处却是城南。这京城道路复杂,若没人带路,恐怕一时很难找到的。”
那丫环犹豫道:“是这样啊。这位大伯,不知你能不能为我们带下路,到了成大人府上我家小姐一定重金相谢。”
张得利啼笑皆非,本想训斥几句,但想想跟个小女孩家计较什么啊,便摇头笑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难从命。”
店铺掌柜存心招揽生意,道:“姑娘,京城是个大地方,这雨天路滑的,这城南到城北恐怕要个把时辰,而且您看雨也越下越大了。不如先到小店歇息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那丫环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到车前与里面的人商量了几句,转身对店铺掌柜说道:“那好,店家,先去煮碗姜汤为我家小姐驱驱寒,再准备几样精致小菜。”
楚铮心中暗笑,这小姐想必也是出身于富贵之家,可能还是成奉之的亲属。回头对范若诚笑道:“世上锦衣玉食的又何止我一人,看来这家的小姐也是此类人物。”
范若诚并不回答,两眼愣愣地盯着门外。
楚铮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方才那丫环和一个中年仆妇扶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着藏青色绸衣,容貌清秀脱俗,举止端庄,双目清澈,显然是个大家闺秀。
楚铮呵呵一笑,伸手在范若诚眼前晃了晃,口中念道:“魂归来兮。”
范若诚陡然惊醒,脸一红道:“你这是作甚?”
楚铮笑道:“我只是见某人魂不守舍,帮帮他忙而已。”
那青衣女子听到两人的谈笑声,便向这边看了一眼,顿时心中一奇。这两人一个似落泊之极的文士,另一个却像是世家子弟,两人坐在一起不伦不类之至,却又显得十分熟悉。
楚铮低声笑道:“若诚,那女子在看你呢。”
范若诚忍不住向那女子看去,正好那女子也在打量着他,范若诚登时不知所措,忙低下头来掩饰道:“胡说八道。”
楚铮却不再说笑,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青衣女子身边那中年仆妇似乎也有所觉,抬头向楚铮看来。楚铮只觉得这双眼睛深邃不可测,一股莫名的气势直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不由得大惊。这三年来他的龙象伏魔功第五层已步入大成之境,吴安然几次全力出手都已对他无可奈何,没想到眼前这个仆妇模样的人在气势上就已将他压倒。楚铮想来想去,平生所遇之人唯有赵茗方可能胜她一筹。
可这青衣女子又是谁,怎么会有一个近乎天道的高手为仆。楚铮已不是昔日初至京城时的吴下阿蒙,如今他对赵国武林了如指掌,知道这些江湖人中武功最高的也不过是展风楼之流,与师父吴安然最多在不过在伯仲之间,何时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高手?难道天下会有这么多高人,而自己只是个井底之蛙?
楚铮眯着眼睛向这几人上下打量一番,道:“你们是成大人什么人哪?”
那丫环听楚铮言语中不甚客气,撇撇嘴道:“你又是何人,凭什么盘问我们。”
楚铮指指窗外不远处在城头上巡逻的禁卫军,道:“在下姓楚,乃禁卫军偏将。禁卫军负责城内防务,当然有资格问你们。”
那青衣女子起身裣衽一礼道:“原来是楚将军。小女子苏巧彤,乃成大人夫人的娘家侄女。”
“苏巧彤?”楚铮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成夫人好像并非姓苏,难道其中另有缘故?”
苏巧彤神色不变,道:“成夫人是小女子姨娘,小女子所居之处乃穷乡僻壤,对长幼间的称呼并不像富庶之地那般分得清楚,让楚将军见笑了。”
楚铮轻笑道:“苏姑娘风姿气度纵使在京城之中也没几人能比得上,说是出自穷乡僻壤怕是笑谈吧。”
苏巧彤微施一礼:“承蒙将军夸奖,小女子愧不敢当。小女子祖上也是书香世家,先祖苏平仁曾官至后汉司徒,后因胡蛮入侵中原,先祖侥幸从京城逃得性命,为躲避战乱与几个同僚隐居至苍乐山中,从此不问世事。小女子姨父成大人可算是苍乐山近百年来第一位出世为官之人。”
“那苏姑娘怎么也离开那世外……苍乐山,来到这上京城?”楚铮原本想说“世外桃源”的,但历史改变后,原本应是东晋年间的诗人陶渊明也湮灭于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说出“桃源”二字眼前这女子也未必懂。楚铮一直可惜自己前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然那篇流传千古的《桃花源记》便可署上自己的大名了。
苏巧彤眼中泪泫欲滴:“小女子此举实属无奈,只因家父早亡,母亲也久病在床,终因沉疴难返在三月前病故。苏氏一门只余小女子一人,只好来京城投靠姨父姨母。”说着说着,苏巧彤已是语带哽咽。
范若诚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偷偷拉了拉楚铮的衣袖。楚铮不理他,转身对那中年仆妇打量一番,道:“苏姑娘,这位是……”
不等苏巧彤回答,那仆妇躬身说道:“老身是巧彤的义母,姓燕,别人都唤老身燕大娘。”
“燕大娘……”楚铮哼了一声,突然右掌一立击在身前桌沿,那张桌子登时夹着呼啸声平平地飞向前面主仆三人。范若诚大惊失色,叫道:“你疯了?”
那燕大娘神色不动,待酒桌刚要及身时才左掌一翻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轻飘飘地按在桌面上,原本雷霆万钧之势顿时消灭于无形,连桌上的碗筷酒壶也纹丝不动。
苏巧彤等人只觉眼睛一花,楚铮已站在那桌上,笑道:“好功夫,再接我一拳。”说罢吐气开声,一拳击向燕大娘。这拳拳速并不快,即使不谙武功的范若诚也看得清清楚楚,燕大娘却是脸色一变,丝毫不敢怠慢,左跨一步护住苏巧彤,右掌劈向楚铮来拳。
两人拳掌相交竟是毫无声息,过了片刻才听到吱吱声乱响,只见那张酒桌从燕大娘手按之处迅速断裂开来,转眼间便成为一堆碎屑。
楚铮飘然落地。两人方才交手看似平分秋色,可楚铮知道这燕姓妇人是怕伤了苏巧彤,不敢全力而为,只采取守势将楚铮拳力转向那张倒霉的桌子,真若动手楚铮自问决非其敌。
苏巧彤沉声道:“这位将军,巧彤只是个千里奔亲的孤苦女子,究竟有何冒犯之处,将军为何要对我干娘出手?难道禁卫军都是些仗势欺人之辈吗?”
这苏巧彤就是秦国的薛巧芸了,她在咸阳虽名声不响,但朝中重臣和皇宫内院中还是有不少人知道她的,因此进入赵国境内后便化名为苏巧彤,与改姓为燕的寇大娘母女相称。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到了赵国京城,寇大娘便已泄了底,这少年是怎么看出来的?而且他的武功又如此之高,他究竟是什么人?
楚铮弹弹衣衫,道:“苏姑娘请勿动怒。在下只是不相信姑娘身边竟有如此高手,故出手一试。这位前辈恐怕不是姓燕,而是姓寇吧?”这妇人的武功天下屈指可数,楚铮有种直觉,她是西秦寇家的人。
寇大娘既和楚铮交过手,便挺直身躯不再伪装,她虽仍只是一身仆妇打扮,此时却变得风采摄人。听楚铮此言,寇大娘微微一笑,对苏巧彤说道:“这小将军大概怀疑我们娘俩是西秦人氏,认为为娘是‘不动明山’寇家传人。”
楚铮道:“晚辈功夫自认不差,比起前辈来却是远远不如,除了当年几位天道高手的传人,晚辈实在想不出还有哪家门派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寇大娘不屑道:“真是孤陋寡闻,难道当年后汉武林第一家燕家都没听说过吗?”
楚铮见她说得郑重其事,不由得挠了挠头道:“说实话,真不知道。”
寇大娘气乐了,道:“你是谁教出来的徒弟,连这些都不知道?何况寇家的‘不动明山’心法根本不适合女子修炼,老身又怎么会是寇家之人?”
这倒怪不得楚铮了,其中说来还有段历史。后汉武林确实曾有个号称第一家的燕家,但几位天道高手出世后光芒万丈,完全将燕家掩盖了下去。燕家末代家主完败于胡蛮国师之手,临终之际因无传人,便将燕家独门心法转交给寇家家主寇抚远。寇家与燕家交情非同寻常,因此至今仍记得燕家之名,但在赵国等地,这昔日的武林第一家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了。
楚铮经过方才交手,感觉到寇大娘的内功偏于阴柔,与传说中的“不动明山”刚烈狂猛确实大不相同,可听寇大娘此言辱及师门,不由得脸一沉,道:“晚辈师门恕不便告知。不过燕家既有如此高深绝学,怎么从未在江湖上流传?”
寇大娘黯然道:“当年胡蛮入侵之前,其国师呼托尔潜入中原挑战中原各大门派。燕家家主武功虽高,却尚未突破天道境界,与呼托尔一战后武功尽废,后又见几位天道高手出世,心灰意冷之下便带着几个未成年的燕家子弟觅地隐居。无意间闯入苍乐山中遇见巧彤的先祖苏平仁苏大人,家主与苏大人原本就相识,于是便也在苍乐山中隐居下来,这两百年来从未现身江湖。”
楚铮道:“以前辈的武功,怎么着一身仆妇服饰?这难免不符前辈身份吧。”
寇大娘冷冷道:“老身此番陪我这义女到此上京城,只是担心她的安全,又不是宣告燕家重出江湖,这些小节理他作甚。”
楚铮见这几人说得合情合理,虽说心中仍有怀疑,但也不好再加为难。何况这苏巧彤若真是成奉之的侄女,他也不便过分得罪,毕竟成奉之和郭怀二人是皇上最为倚重的两位重臣,那老姑婆赵茗对他也颇为信任。楚铮谁都不怕,但一想起赵茗还是有几分心惊肉跳。
楚铮长施一礼,道:“燕前辈,苏姑娘,先前多有得罪。只是在下身为禁卫军将领,负责京城防务,燕前辈和苏姑娘又是如此不凡,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苏巧彤还礼道:“将军如此忠于职责,小女子又何来怨言。”
寇大娘哼了一声,道:“你虽是职责所在,但却莽撞了些。老身若全力出手,你自问能支撑多久?”
楚铮正欲回答,忽听店外传来整齐的步伐声,一个浑厚的声音喝道:“长弓队,箭上弦;掷枪兵,举枪预备!”
楚铮搓着双手,尴尬地冲燕苏二人笑了笑。方才他感觉到寇大娘身负绝顶武功时,便向欧阳枝敏做了个手势,让他去南城门调兵在附近候命。没想到张得利胆子较小,楚铮和寇大娘方一动手,他便将禁卫军召了过来。
一个身披重装铠甲的军官走了进来,向楚铮行礼道:“楚将军,禁卫军十二营一千人现已到齐,听从楚将军调遣。”
楚铮把他拉了过来,小声道:“一场误会,是小弟那个下人小题大做。改日小弟亲自到十二营向慎安大哥赔罪,再另请各位弟兄喝酒。”
那军官笑道:“楚将军,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这点小事至于那么麻烦吗,反正这些士兵需要多多操练。不过十二营的兄弟与楚将军也有多日未聚了,后日下官在万花楼做东,楚将军可一定要赏光啊,没有楚将军您在,万花楼的姑娘总对我们兄弟不冷不热的。”楚铮请他们喝酒还是万花楼比较多一些,楚慎安等人去了几次后,觉得万花楼的姑娘较之飘香阁丝毫不差,文静中内媚入骨,更是别有风味,加上与方中诚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便将平日相聚之地改在了万花楼。
楚铮拍着他肩膀笑道:“小弟一定到场。”
那军官笑着向楚铮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外,对众军士喝道:“此次演练虽事前未曾通知,可兄弟们做的不错,收队回营。”
寇大娘却看着渐渐远去的禁卫军,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些禁卫军在赵国来说只是二流军队,但仍可看出训练有素,决不可小觑。方才若真被楚铮识破了动起手来,自己也许可以凭武功逃脱,但苏巧彤绝无幸免。
寇大娘不屑地说道:“原来是想倚多为胜啊,你的武功也算不低了,怎么没半分武人气节?”
楚铮笑道:“前辈武功高强,晚辈怎是对手。何况晚辈是朝廷命官,又不是武林中人,以武争胜乃意气用事,为军法所不容。”
寇大娘一时被楚铮噎得说不出话来。
楚铮对店铺掌柜道:“快些上菜,你那些伙计端着菜盘躲在门口干吗呢?”
店铺掌柜心中发怵,方才那个军官他是认识的,但也仅是认识而已,还没资格巴结到这一级别的军官老爷,而平日里在他店里嚣张无比的几个军士还在队伍里张弓搭箭呢。可眼前这贵公子轻而易举便可召来数千人马,店铺掌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家小店竟然来了这么一个贵客,而且那女娃子看来也来头不小,好像是个大老爷的侄女。店铺掌柜暗想过会儿一定要找那范先生问清这两个贵客的身份,让小二们到外面多多宣扬。当下不敢怠慢,忙命店小二将地上清理干净,把饭菜端了上来。
楚铮向苏巧彤抱拳道:“苏姑娘,方才多有得罪。今日便由小弟做东,以示赔罪。”
苏巧彤婉拒道:“楚将军客气了,小女子只是稍作歇息,马上便要起程。”
楚铮笑道:“苏姑娘不必见外,大家都不是外人,家父与成大人同朝为官,成大人与小弟也颇为相熟,论起来我应叫姑娘苏姐姐才是。”
苏巧彤心中一动,道:“将军既然姓楚,想必定是楚氏族人,不知令尊是……?”
楚铮笑道:“家父姓楚讳名棠。”
一旁站着的店铺掌柜头一晕,太尉大人!明天一定要去烧香,还有这张桌子也不能再让人坐了,以后每来一个客人都要向他们介绍太尉大人的公子也在此用过餐,那这仙居阁在城南一带可就大大有名了。
苏巧彤轻轻啊了一声,眼放异彩,道:“原来将军是当朝楚太尉家公子,小女子失礼了。”楚铮方才并未报全名,楚家又族人众多,苏巧彤也并未在意,此时一听眼前此人竟是楚名棠的儿子,苏巧彤心头闪过一个名字:楚铮!
天机阁对楚名棠极为重视,对他几个儿女资料的搜集也是不遗余力,楚铮更是重中之重,各方情报显示这楚铮极有可能是楚家下代的宗主,楚名棠为了他把长子和三子都调出了京城。自古长幼有序,楚名棠居然对幼子如此看重,显然已是超出常理。苏巧彤也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少年十分好奇,可惜楚铮行事向来低调,这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出彩就是当年在赵明帝驾前击毙李万山。可此事被众人传得神乎其神,天机阁在上京城的眼线也只是道听途说,写出来的密报自己也觉得荒唐,而鹰堂隶属楚家,除了王家和赵国皇室少数几人外,根本无人知晓。苏巧彤曾对着那几份资料琢磨了半天,发现这少年除了隔几天与禁卫军同僚上青楼喝花酒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楚府和军营内,看不出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没想到方到京城就与他碰上了,苏巧彤暗暗想道,难怪方才觉得此人如此难缠,原来是他。
楚铮摇头道:“小弟只是个依仗父亲余萌的纨绔子弟,让苏姑娘见笑了。”
苏巧彤心中冷笑,你倒是很谦虚呀,倘真如此,楚名棠又怎会对你看重。口中却笑道:“楚公子说笑了。不知这位是?”苏巧彤看了一眼范若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瘦削青年看似潦倒,但能与楚铮在一起,想必也不是个平常人物。
范若诚脸一红,楚铮笑道:“这是在下妻弟,南齐才子范若诚,他满腹经纶,小弟一直是很佩服的。”
苏巧彤施礼道:“原来是范兄,小妹这厢有礼了。”心中却有些迷惑,楚铮成婚了?密报中不是说他只有一个出身南齐的侍妾吗,楚铮既然称范若诚为南齐才子,莫非就是他小妾的弟弟?那他的小妾要比他大多少啊。
苏巧彤不由得又看了楚铮一眼,心中暗笑,听说一直对这少年颇为倾心的赵国公主也比他大了两岁,难道此人有恋母情结,还是有什么特别癖好?
楚铮安排众人就座,道:“苏姑娘,我这妻弟也是名门之后,他的祖父便是南齐大儒范孝同。”
苏巧彤一怔,范家不是给满门抄斩了吗,怎么还有后人在世?
楚铮漫不经心地说道:“苏姑娘也知道南齐范家?”
苏巧彤轻笑道:“小女子自幼与世隔绝,大赵国的事情都知晓不多,何况他国之事,不过范兄祖父能被世人誉为大儒,范兄的学问自当不凡,改日若有机会,小妹还要多多请教。”苏巧彤心中暗暗警惕,跟这少年在一起不可有丝毫松懈,方才可能就是自己的表情引起他的疑心了。
范若诚怅然道:“先祖被南齐皇帝所诛时,若诚年纪尚小,所学不及祖父一二,苏姑娘这‘请教’二字若诚实不敢当。”
苏巧彤不敢再有失,便故做不解地询问了南齐范家之事,听到悲伤之处更是嘘唏不已。
楚铮见场面有些悲伤,便扯开话题,向苏巧彤介绍着京城习俗,说着说着,冷不丁突然又试探苏巧彤几句,苏巧彤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着。
楚铮见苏巧彤说得滴水不漏,只好作罢,又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对苏巧彤道:“苏姑娘初到上京城,这路也不熟悉,过会儿小弟亲自送几位到成大人府上。”
苏巧彤道:“不用烦劳楚公子了,都已到了京城了,小女子与干娘可以自行前往。”
楚铮笑道:“小弟是个闲人,今日也无他事,况且小弟与成大人也已多日不见,正好借此上门拜访。”
苏巧彤心知楚铮对自己仍有怀疑,假意推辞了几句后故做无奈地答应了。
楚铮对店铺掌柜说道:“店家,结账。”
魂游天外的店铺掌柜被店小二捅了几下才反应过来,忙小跑过来俯身道:“楚公子,您能到小店来用饭,小店荣幸之至,哪还能收您钱啊。”
楚铮摇头道:“这是我向苏姑娘赔罪的,你不收钱算什么,赶快结账,苏姑娘还要赶路。”
店铺掌柜怎么也不敢收钱,在一旁唆不休,楚铮有些不耐,取了几贯大钱放在桌上道:“不用找了,多下的计在范先生账上吧。”
说完楚铮站起身来,对苏巧彤说道:“苏姑娘,我们起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