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野眯起惺忪地睡眼,吃力地看着眼前人,看着那张脸,他的目光夹杂着重重困惑与仓惶,可谓百味陈杂,最终,他垂下了手,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元南聿心里难受极了,他低声道:“封野,你敢不敢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你来做什么。”封野复又闭上了眼睛,哑声说道。
元南聿冷道:“我是你的前锋大将军,我来向你禀报军情。”
“没有他的消息,就……不必来。”封野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那曾经强壮矫健的身体,如今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支撑着身体的两只长臂都在摇晃,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确似要耗尽他大半的力气,任谁看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那曾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狼王。
元南聿抿了抿唇,眼中闪过隐痛:“我从未放弃过寻他,但这么久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也许……”
“没有也许。”封野令自己靠在墙上,他面如死灰,双目了无生气,嘴唇呈青白,“……一定要找到他。”
元南聿握紧了拳头:“堂堂狼王,现在连我的脸也不敢看了?”
封野的目光始终看着别处,嗫嚅道:“你们不像,一点都不像……”
“既然不像,你为何不敢看我,不肯见我!”
“因为我不敢。”封野的声音轻若蚊呐,“你说得对,我不敢。”他一手捂住了脸,仅仅是那微微抽动的唇角,仿佛也在泄露着他难言的痛苦和绝望。
多么讽刺,他朝思暮想、令他几近发狂的那个人,他拼尽了力气也无法寻到,而这张与其八分相似的脸,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他不想看到、不敢看到,这张脸会一遍遍地提醒他,他正活在一个没有燕思空的人世间。
半年以来,每天,每夜,每时,每刻,他都被无尽的悔恨与思念反复折磨,他企盼着燕思空的消息,只要能再找到任何燕思空活着的证据,哪怕一丝丝、一点点,都足以支撑他继续渡过锥心刺骨地漫漫长夜。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燕思空消失了,就算不是消失在那一场大火里,也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他对所有人坚定地说,燕思空还活着,一定活着,仿佛只要说的多了,就能成真。可日复一日,他的恐惧只是更甚,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哪一天。
他愿意去任何地方寻燕思空,阴曹地府、刀山火海,什么也别想阻止他,可他的空儿,到底在哪里?
“封野,你是大晟的摄政王,你再是悲痛伤心,也不能躲在这里借酒消愁。”元南聿痛心疾首,颤声道,“你已经两日没上早朝了,你可知……”
“花灯节。”封野小声说。
“……什么?”
“昨夜,是花灯节,京师,一定很热闹吧。”封野的身体微微发抖,心脏的剧痛再次袭来,当年那些浓情蜜意不断地在眼前浮现,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窝子,他小声说,“我当年许过愿,许我们……一生一世……可他现在在哪里,我的空儿,到底在哪里。”
元南聿眼眶一热,不得不咬紧了嘴唇,才不至落下泪来。
封野的手在床上摸索着,在床头找到了一壶未净的酒,举起来就要喝。
元南聿冲上去一把夺过了酒壶,狠狠摔在了地上,低吼道:“够了!你如今这副模样,就算二哥回来了,也不想看到!”
封野露出了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只要他能回来,我便让他看他想看的模样,任何……模样。”
“二哥不会想要你这样消沉,他助你入主京师,助你扫清敌患,是要让你好好治国理政,挽救社稷!”
“治国理政?”封野淡道,“他们处处与我做对,叫我如何治国理政。”
“在其位,承其重。”元南聿按住封野的肩膀,使劲晃了晃,“你不能再如此下去,我刚刚得到探报,金兵攻打辽东了!”
封野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茫然:“辽东……”
“赵大将军带了大军回京后,又病逝营中,如今辽东防守薄弱,卓勒泰趁虚而入,是早晚的事,只是从前他都会等潢水结冰,今年他等不及了,金兵已经野渡了!”元南聿加重了语气,“放眼天下,能救辽东的只有你。”
封野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用力甩了甩脑袋,而后抹了一把脸:“先今辽东有多少兵马?”
“不足四万,大多都在广宁。”
“广宁。”喃喃念出这两个遥远却足够他刻骨铭心一生的两个字,封野的心脏再次剧烈地抽痛起来,他和燕思空缘起广宁,但燕思空的一生,便也是从广宁开始毁灭的,二十年前,元卯率领广宁军民抵御卓勒泰十万大军的入侵,这是一场注定要永载史册的以寡敌众之守卫战,二十年后,广宁城下硝烟再起。
今日的广宁,经过多年的加固重建,已经是一座坚城堡垒,但卓勒泰来势汹汹,兵力更胜从前,没有了赵傅义,被折磨了几十年、气息奄奄的辽东,又能抵挡到什么时候?
元南聿拱手:“恳请狼王出兵救辽东,辽东是我的故乡,我愿领兵!”
封野沉默片刻:“陈霂与各路诸侯对京师虎视眈眈,若现在分兵去救辽东,恐怕……”
“我只要……两万兵马。”
“区区两万兵马,能抵什么用,送死吗。”封野剑眉深蹙,显然十分犹豫。
“难道就任辽东自生自灭?”元南聿拔高了音量,“将我北境门户拱手让与蛮夷?”
“唇亡齿寒,我又岂会不知。”封野用力按着酸胀的眉心,“容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