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林奇教了他几种抑制自己观测力的方法。而今天他便是要用这些方法来蒙骗这些四大教廷中首屈一指的高手。稍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穿帮,因为哪怕是一点点不尽心的表情,都有可能被能够感知情绪或者辨识谎言的高级观测者们识破。
楚央宁心静气,深深呼吸,手指按弦,琴弓在弦上带出了第一缕音符。
自我切断观测力在作品中的表达,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进入一种彻底放松的、漫无目的的状态。他的思绪必须一直游荡,不能专注在任何一种想法、意向或概念上面。有点像是佛教禅宗的说法,把思绪变成一条河流,让它不断地流逝,在思索一切的同时又什么都没有想。
就像是一种思绪上的白噪音,一种宁静平和却也死气沉沉的状态。
当时在练习这种思维状态的时候,楚央才发现什么都不去想对他来说,比专注于某些记忆、意向或者情感要艰难的多。无数思绪仿佛诱惑的手指,不停触摸着他的大脑,将他拉扯向许多个不同的方向。林奇教了他很多方法,比如呼吸放松法、文字冥想法……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练习一遍。在半个月后尝试着在那种状态下拉奏大提琴,却总觉得像是被蒙着眼睛在山路上行走,磕磕绊绊,没有他从前拉琴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而且时不时就会不受控制地随着音乐专注到某个情绪或意向上,导致观测力再次溢出。
可是练习的次数多了,他却又感觉到了另一种奇妙的宁静。
就好像所有的乐曲都变成了水和云,从他的指尖和琴弓下淙淙流走,清澈简单,不带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期待,只是单纯地震动着空气,单纯地被人耳接收。
简单地存在于此在,没有过去和未来。
而现在,他便是在这样一种思维的白噪音中拉奏着那段旋律。乐声依旧美妙,宛如月下陌上绽放的妖异红花,沾染着雾气留下的露水。那音乐也并非完全是空的,太过严苛的压抑自己的观测力反而会更加可疑。楚央允许自己时不时专注在某个思绪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放开那段思绪,让观测力一段段溢出,如此往复。一曲终了时,那盆花也仍然是枯萎的样子,只在某一株的根部隐约泛了一点点绿色,浅得像个幻觉。
议论声又再次扬起。金铉民站起身来,怒道,“你们故意压抑自己的观测力!”
林奇冷笑,“金理事,您这么说可有证据?再说那花也不是一点都没变,你看中间那一株根部不是有点变化么?我们自己实力不济,让大家看笑话了。”
坐在第三排的白殿此时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笑道,“死灵之书的法术要是连一盆花都复活不了,那也太逊了吧?”
他这样一带节奏,也有不少人议论着,会不会确实只是凑巧?一个颇有天分的新成员用某种旁门左道的方法找到了某种时灵时不灵的分享生命的方法?但也有不少人的怀疑和金铉民一样,认为楚央是在故意压制自己的力量。只可惜,也正如林奇所说,他们没有证据。楚央曲子中包含的观测力,确实符合一个四级的水平,不少人听了都觉得内心平静,充满某种淡淡的温存感,原本的戾气也稍稍柔化了些。
但这样的力量,远远够不上对抗不可逆转的死亡的程度。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楚央正想收琴,却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嘶哑的、却也莫名狂热诡异的笑声,从二楼传来。
众人抬头,却见在二楼,一名披着黄色斗篷的人缓缓站起身,走到栏杆边,低下头凝视着楚央。兜帽的阴影遮挡在他的脸上,另楚央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一股诡异的阴冷和惶恐,却宛如本能一般,顺着他的脚踝爬上他的背脊。他打了个寒颤。
“他可以拉得更好!他只是需要解放他自己!”那蛇一般带着毒的声音如灰烬落下,飘落在楚央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里。
“是他……”楚央的声音颤抖着,无意识地从喉咙里析出。林奇察觉到楚央的异常,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口弥漫。
什么东西不对,非常不对……
“你是什么人!”林奇大声问。
只见那人伸手,向后拉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亚洲中年男人的脸,可是那张脸上,却挂着一幅会令人做噩梦的诡异而狂热的微笑,他的嘴角大大地向两边咧开家,咧得那样远,好像超过了正常人能够笑出的幅度。他的眼睛好像会微微向外突出,眼白很多,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楚央,仿佛只是两颗玻璃珠子,没有灵魂。
而在那黄斗篷之下,是一件灰色的长风衣。
楚央只觉得头脑中翁然一声,所有他以为他已经战胜的恐惧、所有那种不论走到哪里都仿佛被窥视被跟踪的惶然、那种自己家中最私密的物品被人翻动过的痕迹、那人疯狂的笑和疯狂的呐喊……种种恶心混着恐惧,与噩梦中一次次出现的脸纠缠到了一起。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连呼吸都停滞下来。
除了受痕仪式那一次远远地见过这个人,之后所有与他的遭遇,几乎都是在楚央的幻觉和噩梦之中。而现在,这个噩梦终于不再满足于遥远的窥视,不再蛰伏于楚央的意识深处,而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林奇也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卡特之门后看到的、那个将死灵之书按进楚央面颊中的怪人,竟然会出现在联合大会之中。
灰衣人伸出一只手,宛如五根枯枝拼接在一起的爪子一般的手,似乎是要隔空扼住楚央的咽喉。他的眼睛里闪着沉醉而狂热的光,仿佛要将楚央吞吃入腹一般的光,用嘶哑的声音说,“他是被选中的天使,他就是死灵之书。”
第112章四教廷(5)
灰衣男人的话如一道诅咒,响彻整个议会大厅。众人一时寂静,就像是一阵沸腾喧哗之后,人群中不约而同突如其来的那一霎那的凝固。
林奇最先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你不是长老会的成员!谁让他混进来的?!”
立刻就有二楼的守卫人员开始接近灰衣男人,意图将他带出。可是却在此时,混沌神殿那名严祭司却站起身道,“慢着。他刚才说的话很有意思,我倒是想听一听。”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胡说八道的话你们也要听?”林奇一面担忧着似乎已经开始陷入慌乱不知如何反应的楚央,一面力图阻止那个人继续说话。只是可惜,最重要的一句话灰衣人已经说出口,所有人都已经听见,收不回来了。
楚央就是死灵之书。
“我是毕宿星团的至尊、卡尔克萨的主人、艺术和星辰的黄金国王——哈斯塔的奴仆。”灰衣人用咏叹调一般的声音吟诵着,“你们自称国王的侍奉者,但你们不曾献上你们的一切来侍奉吾王。而我们自从时间的最初就是吾王的造物、也是吾王的奴仆。我们降临在这个世界,是因为你们的人偷走了吾王选中的天使。”那双疯狂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眨过,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楚央,“但是现在看来,这或许正是吾王的意图。”
“他是个疯子?”舒晓镜皱眉,看向大长老,“联合会议乃是庄严肃穆之事,请大长老将此人逐出。”
楚央此时忽然低声对林奇说,“我们得走了……我们现在就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