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这个现实的楚央。
这个现实的楚央在出生后没多久便夭折了。而他原本也应该随着他原生的那个已经坍缩了的现实、随着已经被谋杀的父母一同消失,可是爷爷将他从那个现实中拉了出来。爷爷悄悄埋葬了原本这个世界的楚央的小小尸体,然后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子养大了。他的父母甚至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孩子已经死了。
“小央,坚持住……我们必须往前走。”林奇轻柔地擦掉他脸颊上的眼泪。他自己此时也感受得到那种强烈的情感冲击,可是他知道那远远不及楚央所感知到的,毕竟这是专门为楚央制造的现实。
原来超越时空的限制,是这样一种疯狂的感觉。人类作为活在时空之内的生物,果然是不应该经历这般超越承受能力太多的体验的。
可是楚央的爷爷是如何做到的?超越时空限制看到不同现实的过去和现在……这几乎是半神的能力,神圣种族中就只有伟大种族伊斯才会拥有的能力。
楚央大口大口地呼吸,用尽所有意志力告诉自己要坚持。他抬起头,看向四周。
这是一个错乱的空间,现实相互切割推挤,所有的景物都呈现出在不同时空中诞生到某个时间节点的所有形态,在看到一样东西的同时又能看到它在每一个现实中的变化和养样子。人的大脑根本就无法理解,也无法分析。混乱的光色令人头昏目眩,就连站立都困难。楚央和林奇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沿着状似倾斜扭曲的道路继续继续往前走。
渐渐地楚央的视野变得狭窄,只专注于一条时空线上。他看到自己毫无记忆的婴儿时期,身边数次发生强烈的空间扭曲动荡,还有难以解释的事件。甚至有一次,邻居的老人寿终正寝,尸体被装在棺材中暂时停放于家中,可是家人晚上却看到已经死去的老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直挺挺地出了门,立在楚央和爷爷的家门口。楚毓放出污秽双子,消除了那家人对于这件怪事的记忆,然后把婴儿楚央带去地下室,用自己的血在他右脸上画下了一道咒符。那咒符跟林奇现在在楚央脸上见到过的并不相同,似乎稍稍简单些。
唯一的插曲是楚毓在某日收到了一封信件,在看完之后,他的神情凝重,望着摇篮里的楚央发呆很久,然后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两封信的内容都模糊不清,楚央无法看到。
在那之后,日子稍稍平静了一阵。楚央的父亲在这个现实一直都是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只因楚毓在他儿子幼年的时候就封印了他的观测力。而他的母亲也是所有现实中唯一一个也尚未觉醒观测力的。两人在国内有自己的事业,也几次提出要把楚央接回国内,但是都被楚毓找各种理由拒绝了。大约是因为楚毓担心楚央的“能力”。那种能力显然与那灰衣怪人按入他脸颊中的黄色多面体有关。
然而随着年月的增长,楚央的观测力开始消磨那道封印。才刚刚开始上小学的楚央身边开始出现怪事。第一次是楚央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去美术教室的时候,楚央一拉开门,出现在面前的并非课桌椅和画架,而是一些巨大的水池,里面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泡着一具具死尸。所有跟在楚央身边的小孩们吓得尖叫,四散奔逃。楚央也吓得赶紧关上了门,但是再打开之后,门后又是同样的美术教室。第二次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让楚央跟另外一个男生去器材室抱几个垫子出来,可是楚央开门后,看到的却是一片茂密而古怪的森林,林木深处一道巨大而不祥的黑影,倏忽睁开了血红的眼睛。另外那个孩子直接被吓傻了,楚央眼看着那黑影开始向这边逼近,并且发出轰隆的低吟,便慌忙关上了门,扯着另外那个孩子逃跑。
两次发生的怪事楚央都没有告诉楚毓,可能是因为幼小的他隐约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其他的孩子虽然吓了个半死告诉了老师,但是老师并未见到任何异状,只当是小孩子们异想天开。但是渐渐地其他孩子开始感觉到楚央跟这些事的联系,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可能会遇见“怪物”。于是孩子们渐渐开始不约而同地远离楚央,甚至不敢跟他说话,把他当成空气。体育课分组做游戏的时候,没有人想要和他一组。
年幼的楚央心中难过,同时也十分害怕。他总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却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课间别的小朋友在一起玩闹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在发呆,他是在听虚空中一种若隐若现的旋律。那旋律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只有他可以捕捉到空气中微弱如发的震动。有时候他甚至感觉那旋律中有着某种意义,在对他谆谆诉说着什么,可是每一次他听得太用力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异常强烈的恐惧感,然后附近的某处便会发生怪事。比如灯泡忽然炸裂,或是教室里养着的植物瞬间全部枯死……
楚毓察觉到异常,是在楚央二年级的时候。圣诞节的时候学校举行圣诞晚会,每个班都会出一个节目,而家长和老师们便是观众。由于学校场地不够,便租借了一间附近的天主教堂,不幸的是,教堂后面不远处就有一大片历史悠久且到现在还在不停埋入新人的墓地。
楚央的班级选择了大合唱。那一整天楚央都心神不宁,在后台排练的时候也频频走神。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他,在呼唤他。可是他四下观望,却没有任何小朋友或老师同他说话。
大约是因为走神,他踩到了一个班上很受欢迎的金发男孩的新鞋,在雪白的鞋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印子。那个男生无比生气,看到楚央怯怯地说了句细如蚊蚋的“对不起”,心里的火气却不减反增。男孩忘记了害怕,用力推了一下楚央,大声骂道,“滚开!你这个畸形怪胎!没有人想看见你在这儿!你去死吧!”说完又抬脚踹了楚央一下。
周围几个同学看见,却只当什么也没看到。甚至还有人低低笑了几下,说了句“踢得好。”
一股怒火开始在楚央幼稚的心里燃烧,但楚央选择忍耐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决定在上场前去趟厕所,可是一路走去,他并未注意到身后刚才踢过他的男生和另外两个个头比较高的男生悄悄尾随着他。楚央上完厕所,一推厕所门,却发现门开了大概一寸就开不动了。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楚央用力推了好几下,发出咣咣的响声。
此时门外传来咯咯的窃笑声。楚央如蒙大赦,赶紧叫道,“Help!有东西卡住门了!”
然而从门缝里却分明看到了那三个同班男生,对着他恶意地嘲笑着。金发男孩说,“你就在这儿呆着吧!”
另外一个男生说,“我们班里没有人希望跟你一起上台!会倒大霉的!”
“小心吧你!说不定这个厕所也闹鬼哦!”
原来三个男生将一根拖把卡在厕所门外的残疾人扶手以及储物柜的缝隙间,就像一道门栓一样挡住了大门。
不论楚央怎么哀求,三个男生很快就跑得没影了。片刻之后,他们班合唱的歌声遥遥传来。
楚央终于停止了拍门和求救。怒火开始闷烧,半年多来被孤立的委屈和孤独也渐渐与这怒火纠缠在一起。他本来这样期待这次表演,每一次排练他都唱得那么认真,仿佛他终于被同学们接纳了一样。他想要表演给爷爷看,想要和大家一起得到掌声,结果现在他却一个人被关在这间肮脏的弥漫着尿骚味的厕所里。那虚空中的旋律和呼唤声也忽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那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确实是个怪物,但是高于这些低等生物的怪物,他可以另所有讨厌他的人恐惧,令他们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违抗他的意愿。
这种黑暗的想法已经在他小小的头脑里生根发芽。在合唱声中,他渐渐开始回应那头脑中的声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最先出现的异样,是教堂的大礼堂中,空气中忽然开始弥漫的一股腐臭味道。仿佛是在沼泽里被潮湿和闷热“炖煮”了数日的生蛆尸体的味道。台下的家长们一个个掩住鼻子,四下观望,想要找到恶臭的来源。
也在现场的楚毓在闻到气味的一瞬间,全身的汗毛忽然都竖了起来,脸色霎那变得苍白。他从刚才就试图在二十个孩子中找到楚央,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出了什么事。他还来不起采取任何行动。忽然间整个教堂开始腐烂。
洁白的墙壁迅速被霉菌侵蚀,原本圣洁的氛围被迅速吞噬殆尽,黑暗宛如爆发一般从四面八方蔓延而至,就连十字架上的耶稣也在一瞬间被黑色的霉菌彻底覆盖。房顶上的黏菌开始如暴雨般掉落下来,噼噼啪啪砸在人的身上和脸上。人群发出尖叫,表演也戛然而止。紧接着礼堂的大门猛然爆开,仿佛是被一股大力撞击过,然后……一些“人”冲了进来。
准确地说,不是人,而是无数具或已经成为森森白骨、或全身挂着腐肉、或残缺不全的死尸。
这些死尸宛如嘶皞嗜血的狼群,跑得飞快,在众人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名家长被扑倒咬伤。刹那间尖叫声惨叫声和恐怖的嚎叫声爆发开来,不论台上和台下都彻底乱了,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全都陷入恐慌,歇斯底里地互相推挤,如一群蚂蚁一样涌向另外一个出口。死尸还在源源不断涌入,仿佛附近那片墓地中的所有沉睡者都苏醒了,令人作呕的尸臭浸透了整个教堂。
骤然间,污秽双子从楚毓的胸前爆发,数以万计的藤蔓漫天飞舞,织成一道人群和死尸大军之间的屏障。楚毓的双眼中弥散着金绿色的幽光,在札尔挡住大军的同时,另罗伊格尔迅速吞噬更多的死尸。他让触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试图寻找到楚央的位置。
然后他看见了,几具腐尸聚集在男厕所的门前,搬开了拖把,拉开大门。而楚央就站在门后,略略茫然地看着面前惊恐尖叫四散奔逃的的大人们和孩子们,还有那些可怕的、如野兽般到处流窜的尸体……
楚毓的触手迅速伸向楚央的头脑,可是就在他触碰到楚央前的一霎那,楚央看到了,一个因车祸而死半个脑袋都不见了的死尸一下子扑到了之前踢过他的金发男孩,如利爪般的双手死死地卡住了他的喉咙。楚央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颈骨在折断那一霎那发出的声响……
然后楚央开始尖叫,撕心裂肺地尖叫。在他精神崩溃的一瞬间,所有的死尸同时停止了攻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复又变成了没有生命的尸体。
那个晚上,上百个家长和孩子被死尸咬伤,其中很多人被咬的伤口附近都出现了诡异的感染症状,增生了一些恶心的肉瘤。有两个孩子生命垂危,但后来被抢救回来了,那个金发男孩便是其中之一。他的颈部受伤严重,恐怕还会留下后遗症。
若不是楚毓及时出手,只怕这几百人不仅仅是受伤,而是会被那些尸体开膛破肚、当成鲜肉一般吞噬,残肢也会被拖入那片墓地之中。住在墓地附近的人当晚都听到了骇人的嚎叫声,还有人看到原本寂静的墓地里不断有人影从土地里爬出来,飞快地爬向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