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平凡无奇嘛……林奇有些困惑。不过这次能遇到这样一个少见的至少是三级以上的观测者,而且还是才刚刚觉醒的那种,他还真是撞了大运了。
“好了好了,不要急,我觉得我已经找到回去的开口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林奇说着,就抬起大长腿,越过那满地的肉块和肮脏的液体和混乱的桌椅往美食街对面行去。楚央根本不想去接触那些恶心的东西,可是林奇完全没有要等他的意思,靴子踏在粘稠的液体中溅起一朵朵水花。楚央没有办法,只得半踮着脚跟上去。
林奇直奔一间原本似乎是中餐馆的店铺,此时那些印着竹子的广告牌上粘着一团团像是鼻涕又如黏菌一般蠕动的东西,放菜的金属盘里残留着已经腐烂生蛆的黑色物质。他们转去后厨,便见到拥挤的堆满了杂物的厨房对面有一扇小门。普普通通的灰色后门,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奇指着门对楚央说,“你去打开它。”
楚央纳闷为什么林奇就站在门边,自己却不去开门。但此时他也没有心情多问,小心翼翼跨过地上倒扣的已经生锈的炒菜锅,伸手拉住那门的圆形门把手。
然而就在他转动把手拉开门之后,却看到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一片巨大的肉粉色的包裹的粘膜的肉墙完全堵住了门,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大小不一的吸盘,宛如受惊一般迅速游移而过。砰地一声楚央把门关上了,顺带着把上面的门锁也给转了一圈,转过身来瞪着林奇,心脏仍仿佛在喉咙里疯狂跳着。
不论门外是什么,都非常非常巨大……因为就算是在他关门的时候,还是只能看到不断游移而过的吸盘。而且在看到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世界上最纯粹的邪恶。在他脑中似乎闪过了无数古老而遥远的意向,在漆黑无尽的地下,最深沉的地狱之中,无数畸形扭曲的肢体之中,从宇宙初始就形成的最纯然的混乱和随机。没有目的,没有善恶,没有规律,无法预测,无法控制。
还有那种气味……那种他觉得此生都不可能忘记的气味,无法形容的恶臭,令人联想到世上一切粘腻肮脏恶心的东西。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额前的头发,无数恐怖的意念在脑海中乱窜,他有种理智在崩溃边缘挣扎的疯狂感觉,“那又是什么东西?”
林奇这回也没有多少轻松的神色,小心地凑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他直起身说,“这一次,想象一个你最熟悉的地方,记得越清楚的地方越好。最好是离得比较近的,然后再开门。”
楚央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不要开,你开。”
“不行,是你确定的这个现实,要想回去也得你来否定它。这里是这个现实里安全距离内最不稳定的地方,只要你够专注,一定能回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黑巫师,你不是应该更清楚这些东西吗?”
“我是黑巫师,又不是上帝。这种事也有它自己的规则的。如果是我确定的这个现实,或是我们两个同时确定的,亦或者是我知道这个现实和原来那个现实的相对位置,那我或许可以做到。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你首先自己就确定了这个现实,我不过是跟着进来,而且我又没有带什么其他必须的测量工具,所以必须你自己来。”
楚央仍然一脸拒绝,一直退到了房间另外一头,显然刚才那巨大蠕动的肉墙把他吓到了。林奇无奈地望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来,过来,乖啊。”
楚央一脸不信任地瞪着他,继续摇头。
林奇于是走向楚央,可是他每走一步楚央就后退一步,到最后退无可退,身体撞在肮脏的墙上。林奇的眼神竟分外深沉危险,一股黑暗的邪气竟然从他看上去纤瘦却分外有力量的身体中弥漫开来。一向有健身习惯的楚央在他面前竟感觉到一种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同时还有一丝莫名的脸红心跳,他慌忙伸出一只手顶住林奇的胸膛,”你要干嘛?!”
然而林奇却一把抓住了他推阻自己的手,然后硬生生把不停挣扎的楚央拽向那扇门。力量之大另楚央竟无法甩开。楚央被他拖到门前,双颊被林奇固定在双掌之间,那有些冰凉的丝缎般的布料令他打了个寒颤。
林奇深深凝视着他,“集中精神,想象你刚才在正常的商场里看到过的地方,如果记得不清楚,就想象你自己更熟悉的东西,比如睡觉的床铺,你床边有什么,你早上醒来最先看到的是什么。想得越详细越好。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被那双颜色比一般中国人稍稍浅些的眼睛盯着,楚央感觉自己好像被催眠了一般,刚才那令他全身僵硬的恐惧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稍抬起,变得没有那么沉重难以负荷了。
林奇继续用近乎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不要去想你刚才看见的东西,我知道你很难不去想,但是如果你想得越多,就越可能看见它。你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很好的朋友?”
楚央讷讷地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亲人?你爷爷?”
“我爷爷去年去世了……”
林奇一时接不出话来。他很少知道这般孑然一身的人,一般就算再怎么孤独的人,也总还有一两个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人可以想念。他难以想象一个无人可想的人该如何生存下去,为了什么而生存下去。
林奇于是叹了口气,对他说,“那你就想着我吧。”
楚央皱眉,”自恋狂啊你……”
“不然怎么办?我现在就跟你在一起,你想我的话比较好集中精神。”林奇故作无辜一般说道。
楚央看着林奇轻轻牵住自己的手,引着他重新握住那圆形的门把手,然后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楚央的手上。此时楚央感觉林奇站在自己身后,手从后面环过来,如同抱着他一般。他有些紧张,不自在地刚刚一动,就听见林奇贴着他耳边说,”专注,想象你最熟悉的地方。”
楚央闭上眼睛,如果思考可以使力的话,他大概已经用上了吃奶的劲儿。他仔细回想着刚才在超市里经过的货架,以及以前在这座购物中心里买东西时看到过的商店。后来他又开始想自己的床、被套的颜色、床头柜上喝到一半的啤酒,窗台上残留着一两根烟蒂的烟灰缸,衣柜边角卡住的衣服布料,小沙发上一块吃薯条时不小心印上的油渍,墙上挂着的他他小时候照得全家福。
每当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某个危险的领域,他便连忙将注意力放到身后的林奇轻轻落在他脖颈处的呼吸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离得这么近过了,这种亲密的触感令他那样怀念,在此之前他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转动门把手,在一声因缺油而导致的刺耳的门铰链摩擦声中,他将门打开了。
门后出现的是购物中心的美食街,此时大多数店铺都在打烊,还有零星几个客人坐在餐桌边吃完剩下的晚饭。
两个人立刻闪进去,楚央一把将门带上,然后两个人靠在厕所门旁边的墙上,虚脱一般顺着墙壁滑了下来。
他们竟然是从美食街旁边的厕所门里出来的。
林奇也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他旁边发出清越的笑声来。
楚央也跟着笑了,一边笑一边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这会儿竟然还笑得出来。大约是见了太多恐怖的东西,大脑超负荷运行,已经没办法正常地处理情绪了。两个人如神经病一般对着大笑,引起旁边一个刚从厕所出来的老人的侧目。
一边笑楚央一边说,“我以后再也不开门了,我跳窗走还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