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酒精真是万恶之源,沧岚想,是不是唯一不确定,但是肯定她现在最应该小心防范的。
沧岚第二天非常难受,和真田那夜后不相伯仲。
她是被宿醉后的干渴唤醒的,但等她真的睁开眼,疼痛比干渴还让她难受:稍微动一下身体,迹部家的床单和被子都是意大利最顶级的丝绵,但就这样也是随便擦到哪里都疼。沧岚感觉了一下,完全不透光的床帏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她这才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她非常不愿意主动掀起床帏,也不敢乱动发出声响,她一直忍着,直到外面的人定时轻轻来查看她的情况,才发现了她的清醒。
沧岚松了口气地发现,那人不是迹部景吾,而是他家的管家。
管家先帮她坐了起来,拿来靠枕,然后再拿来了水,甚至加入她喜欢的柠檬汁。
“沧岚小姐,”管家对沧岚很恭敬,“景吾少爷今天中午去了伦敦,临行前让您在家里好好休息,等他回来。”
沧岚抿着水,慢慢地喝完一大杯,这才觉得她又活了过来。她没理管家的话,只是简单地请求道:“我有点饿了,山田君。请给我点吃的,谢谢。然后,请安排车子,我吃完就想回家。”
沧岚的第一个请求很快就被完美地满足了,但是第二个请求却费了很大的功夫。
在一顿美味的简餐后,山田管家坚持要先给沧岚量一下体温,因为这是迹部临走的要求,沧岚不想为难他,想了想,也同意了。
她第一次量的时候坐在床帐里,先把灵敏的电子体温计放在已经放凉的水杯里,然后再放到了自己的脚心,最后等到快到时间了,才装模作样地塞到腋下,再取出来给山田管家。
结果是完美的36.4——但是很明显,在迹部家干了快一辈子的山田管家也被传染了主人家先生们的敏锐,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然后“不小心”摔坏了这个温度计,以此要求沧岚再测一次。
第二次在测他就派了个女佣来贴身陪着沧岚,沧岚怎么也支不开这个中年的阿姨,所以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测出了真实的数据:37.6,毫无疑问的低烧。
“我要回去,山田管家。”沧岚抢在对方说话之前就开口,一脸坚持。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得益于“客人”的身份,沧岚还是坐上了车。
“回我家,谢谢。”
车上,山田管家亲自陪同沧岚,沧岚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车开得很平稳,一路无话,很快就靠近了沧岚家。
沧岚一直闭目养神,直到她突然听到山田管家说“沧岚小姐,似乎有人在您家门口等您。”,她才睁开了眼。
车慢慢靠近,一抹土黄和另一抹浅蓝越来越明显——沧岚觉得头更疼了,是越前和真田,由于小花园的门没开,所以他们一人站在门的一边,只看了一眼,沧岚就觉得尴尬到不行。她确实有想过要解决和他们之间的问题,但是她预想地是单独地解决,而不是像这样,莫名让她想到“叁堂会审”或者“叁方会面”的画面。
“沧岚小姐,您要下去吗?”快到门口,山田管家又问了一次。
“……………..不,”沧岚权衡了一下,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完全没法去面对这种情况,于是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放弃了回家的想法,但是她又想了想,突然发现,除了家里,她居然想不到另一个在这个时候能让她去的地方。
“那我们绕着城里转一转?”没有等到她的声音,山田管家善解人意地提议,然后顺手递给了她一杯水。
“好吧。”沧岚接过,没有防备地喝了一口,“谢谢。”
于是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又看到了早晨醒来时相同的床帐。
她觉得以后她要考虑不再碰任何一个和迹部沾边的人的饮品,但她也明白,山田管家是好意:她这次醒来,身体明显舒服了很多,应该是被医生处理过了。
沧岚强迫自己忽略了“被清理的过程中很可能被看见了昨晚的痕迹”这个想法。
这次床帏并没有被完全放下,她身后隐约有点灯光,沧岚翻了个身——她又渴了——然后她就看到了迹部景吾:紫灰色头发的少年穿着色彩柔和的居家装,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的姿势,坐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膝头摊开了一本书,手指随意地放在书页上,但视线却落在另外的地方。沙发的背后有个落地的读书灯,黄光落下,朦胧了他过于凌厉的线条,他似乎有些疲惫,但是气氛宁静而安详,就像是无数个过去他们共享书房的夜晚。
但沧岚却一下子就不敢动了,她赶忙闭上眼,甚至非常后悔自己刚才的翻身:他不是应该在伦敦吗??
“醒了?”耳边传来沙发的皮质表面和布料摩擦发出的声音,迹部似乎站了起来。
“………………”沧岚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
“本大爷告诉你很多遍了,”声音比刚才更近了,长毛地毯发出人踩上时的细微声音,迹部应该是停在了床边,“人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会是僵硬的。”
“……………….”沧岚暗自懊恼,慢慢放松了身体,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睁眼。
闭着眼,沧岚竖着耳朵,她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她不想承认,但是她真的是在害怕。她以为迹部在拆穿她装睡之后马上做些什么,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脚步声却突然远去了——而等再回来时,迹部直接坐上了床边。
“过去点。”他没有掀开她的被子,但是整个人都坐了上来,背靠着床背,沧岚听到有什么在沙沙作响,她猜是书?迹部拿着书?
沧岚顽强地保持着不动。
“浅川沧岚,别让本大爷动手。”迹部翻着书页,漫不经心地威胁道。
沧岚僵了僵,还是没睁眼,但是迅速翻回了身体,往里让出了地盘。
在她翻身过去后,刚好背对迹部,她感觉他给她掖了掖身后的被子,指尖擦过她的发梢,她觉得心跳得更快了,努力克制才能忍住不把自己缩成一团,但是还好,他很快又缩回了手。
沧岚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迹部的下一步,但没想到的是,等到的却是悦耳的男低音读书的声音:
“………………….. Thou hast made me endless, such is thy pleasure. This frail vessel thou emptiest again and again, and fillest it ever with fresh life. ……………”
熟悉的诗句入耳,沧岚有些惊讶地发现,迹部在读书,而且读的不是他自己挚爱的《荷马史诗》或者《君王论》,甚至不是他勉为其难、偶尔读读的莎士比亚,而是《吉檀迦利》,就是那本她非常喜欢、他却完全不屑一顾的泰戈尔诗集,《吉檀迦利》。
他很明显是从第一首开始读的,一首首优美的诗句从他的嘴唇里吐出,沧岚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跟着他一起背诵,一边慢慢地变得安静,专注地听着这些像是从天堂落下的诗篇。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忍耐着,以你的沉默充实我的心。
我一定保持缄默,
像黑夜,在繁星闪烁下通宵无眠地守更,耐心地俯身低首。
早晨一定会到来,黑暗一定会消失,而你的声音一定会划破长空,在金色的河流中倾泻而下。
这时你说的话,都会在我的每一个鸟巢里变成歌曲,振翅飞翔,
而你的一切音乐,也会在我的一切丛林里盛开繁花。”
“我旅行的时间很长,旅途也很长。
天刚破晓,我就驱车起行,穿遍广漠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之上,留下辙痕。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
的内殿。”
“.......我的眼睛向空阔处四望,最后才合上眼说:’你原来在这里!’。这句问话和呼唤‘啊,在哪儿呢?’融化在千股的泪泉里,和你保证的回答‘我在这里!’的洪流,一同泛滥了全世界.....”
《吉檀迦利》并不是本很厚的诗集,甚至可以说,作为一名举世闻名的浪漫派诗人的代表作,它显得有些单薄。迹部先把它通读了一遍,然后回过头来,挑出了两首,又反复读了几次——这是沧岚最喜欢的段落,她曾经无数次抄写,熟悉得可以倒过来背诵。但是因为这些诗都实在是很短小别致,哪怕迹部景吾放慢了语速,很快也被读完,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翻到最开始,又一次读了起来:“If thou speakest not I will fill my heart with thy silence and endure it………….”
在没有察觉的时候,沧岚的眼泪就滑了下来。她紧紧地咬着被子,想要尽量掩盖她的哭泣。
这不是迹部景吾第一次给她读书,也不是第一次在床边给她读书,甚至不是第一次在床边给她读《吉檀迦利》:他们小时候的暑假,无数次一起站在书房,听着家庭教师讲着这些过去的故事;他曾经给她读过《荷马史诗》,在她父母第一次无法控制地在她面前大声争吵,甚至嚷嚷着要分开的那个夜晚,他们在楼下激烈地互相攻击着,而楼上没法入睡的她则听着在她家当客人的迹部给她读书,枯燥的长句让她迅速入眠;而上次他给她读《吉檀迦利》,则是在那两个争吵后又和好,和好又再争吵的夫妇一同葬身在大西洋里后,葬礼的前一夜,她被暂时放在迹部家,那时外面正下着大雨,她因为害怕而哭个不停,许久不见后重逢的迹部,也是这样坐在她的床边,给她朗读这本优美的诗集。
而今天是第叁次,少年又一次坐在床边给她读书,在那样一个夜晚之后。
“…………..On the day when the lotus bloomed, alas, my mind was straying, and I knew it not. My basket was empty and the flower remained unheeded……………….”
沧岚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慢慢枕头上的小点逐渐变大,从变成了小圆,又变成了更大的一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能是因为身体还是太疼,可能是因为她生病过后特别脆弱,又有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但是不管是为什么,她就是哭得停不下来。
“哭吧。”在某个翻页的瞬间,迹部轻轻地说,而沧岚之后,也真的慢慢哭出了声音。
“莲花开放的那天,唉,我不自觉地在心魂飘荡。
我的花篮空着,花儿我也没有去理睬。
不时地有一段的幽愁来袭击我,我从梦中惊起,觉得南风里有一阵奇香的芳踪。
这迷茫的温馨,使我向往得心痛,我觉得这仿佛是夏天渴望的气息,寻求圆满。
我那时不晓得它离我是那么近,而且是我的,这完美的温馨,还是在我自己心灵的深处开放。”
沧岚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浑身发抖,哭得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像是流不尽的水滴,顺着她的脸颊继续落下。
她始终背对着迹部,抱着被子,她哭得真的太投入,以致于等她哭得打嗝、被他躺在床上、双手拥入怀里的时候,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书放在了床头,没有在朗读,而是在背诵:“…..Let only that little be left of me whereby I may name thee my all………….”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
只要我一诚不灭,我就感觉到你在我的四围,任何事情,我都来请教你,任何时候都把我的爱献上给你。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把你藏匿起来。
只要把我和你的旨意锁在一起的脚镣,还留着一小段,你的意旨就在我的生命中实现--这脚镣就是你的爱。”
哽咽着靠在迹部的怀里,他的手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他没有停下背书声,而沧岚也一直没有打断他。直到后来,不知道把那诗集背过了多少轮,直到头顶上迹部的声线也不复华丽,开始低哑,沧岚才终于抬手,把手轻轻地盖在了迹部的嘴上。
“可以了,景吾。”她幽幽地说。
迹部这才停止,随即咳嗽了几声,然后,房间里陡然安静,他们就一起陷入了沉默。
迹部的嘴唇软软地贴在沧岚的手心,她能感到,那里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燥。
“景吾你真是太狡猾了。”半晌后,沧岚喃喃地说。
“恩。”迹部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
“我不会再喝你的咖啡了,我也不会再喝酒了。”
“好。”
“景吾,”有一阵沉默后,沧岚闭着眼,抓着迹部的衣服,这个怀抱对于她真的有太多的意义,他们也有太多过去,“能不要吗?”
迹部没说话。
沧岚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但是这次,不论她怎么打湿他的前襟,他都没有再说话。
沧岚最终在他怀里直接哭到了睡着,在半梦半醒间,她感到有个熟悉的温热,温柔地拂过
了她的额头,鼻尖,然后最后落到了她的嘴唇。
有谁声音在说话,语气是那么坚定:“不可能,沧岚。”
“——永远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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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写了,晚上也写了,但是不能贴上来,因为是个完整的剧情,我试着想分割一下,但是怎么都弄不好,想想还是周五更吧,大家放心,周五肯定是一个整章更新。
来结算一下(我现在开始看到这个就害怕了TOT):
珍珠从35涨到了47,30的加更没更,一个整章,40的加更也没更,又一个整章。
收藏从82涨到了104,100加更,再一个整章。
加上周叁的更新没更,周四的更新没更,合起来还有一个整章。
我就算周五更了一个整章(4000+),那也还欠大家3.5章节,本周末,我是要再空一次血槽啊TOT
不管咋样,我会努力的!!
特别感谢若星汉天空、cicici、CYYY、绿叶苗、ada joe的继续支持,热烈欢迎新面孔的猪、bread、agatelei、喂喂喂、源yuan0和CammL,同时和好久不见的夜蝶亲打个招呼~非常感谢大家的留言,我明天更新的时候挨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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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了~~~~
这章写得我好爽,哈哈哈哈!
解释一下,对于沧岚来说,迹部景吾地位特殊,她的一些做法对他来说是背叛,但他睡了她,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背叛,所以她再被抓回来,心理就很复杂了。而且这里还有一个沧岚心理的变化,关系着后面的剧情,就先不告诉大家了哈!!!
周五是最忙的一天,下午要开总结会,所以不着急统计珍珠啥的,先挨个么么哒,下次更新的时候再点名亲亲~~~
注意各位,这是一个大章节,按照正常更新来算的话要算两次哈!!我有点不敢去看我的负债表了....TOT
请本章觉得迹部ooc的速度留言,不用担心,如果大家意见大,我会考虑回炉重造他的!!!
晚上出去high,没更新了,大家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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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修改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