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雨,豆大的水滴打在树叶上,凉风不歇,树影簌簌作响,说不出的畅快之感。
灵雾山三人围着四角桌,江涵唤了店家要壶水,见陆渊源直望着门口,眉宇间似喜似悲,只当他是因为师妹那一番话,不免安慰道:“玉壶师妹所言也不可尽信,何况有缘人自会重逢,陆仙友放宽心。”
陆渊源诚恳言谢,但见那玉壶和程微的神情,更有些觉得好笑。
他虽是好意,但当着自家师弟妹的面说师妹占卜寻人的话不可信,也难怪看着温吞冷漠的女子都有些愠怒。
即便如此,最小的师弟程微也只是皱眉不赞同,并未驳斥。
也可见亲疏有别,灵雾山这三人虽非同一个师父倒也亲厚。
店家正提了茶壶过来,凡城远镇自然比不上仙山福地的茶水,只不过热腾腾的冒着热气倒是能驱散些寒意。
“几位仙长也是去巡礼?”
店家不带丝毫犹豫,本着就是唠闲话的态度,却见四位客人都侧目看他,不由得挠挠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我看几位衣着打扮不是乡间野地出身,便猜想是巡礼的仙长,难道我猜错了?”
陆渊源心说,没错,但中州境内非遇妖魔不可轻易动用术法,店家莫不是慧眼?
“嗐,甭管几位是不是仙长,要是去巡礼的话也太迟了些。”
江涵问道:“巡礼是何?怎么又太迟了?”
店家愁人地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心知今日的生意不成了,他一人无事,也愿同人闲聊。
“您也知道,小店不赚钱,指望来往的贵客进来说会儿话。就前十天半月,略有盈余,进来歇脚的大都是如您四位般气度不凡的人物,言谈间多是仙家道法,说是月前南边神山降世,都去见识一番。”
“小人这般年纪,从未离开大楚境内,远远看神山缥缈,不敢亵渎,以为仙家前去巡礼。说来小店已有近七八日未接待过您这般的客人了,仙家脚程快,说不定此时已经到了神山,才说几位许是迟了。”
一番话堵得几人无话可说,一时间无声,但见那黑衣劲装程微道:“看山,还有早晚?那山是长了脚会自己动吗?”
店家呵呵笑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山,神迹降世,赶早不赶晚,说不准哪一日就消失了。”
玉壶在店家离开后道:“师弟说的不错,那山说不准真的会自己动。”
正巧外面的风雨暂歇,安静的仿佛能听见心跳声,陆渊源道:“那你们是要赶在神山走动前赶到那里?”
玉壶纠正他,“不是你们,是我们,神山一年半载不会移动,我们要快些去是因为,快要出事了。”
听她说完就见江涵和程微面色凝重,陆渊源还不知道玉壶姑娘到底开了什么挂,就听江涵大师兄说道:“陆仙友还是先跟我们同行,师妹从不危言耸听,她说出事那就不是小事。”
陆渊源姑且相信,但北地离那神山不止千里,真出什么同神山有关系的事,一时半会儿的绝对赶不上。
“边走边说。”
继续墨迹下去,陆渊源也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听开挂的玉壶解释。
“我们三人就是冲着神山去的,你也见了诸多仙门中人都向神山而去,只是贪图新鲜好奇,你觉得合理吗?”
这个理由陆渊源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神迹啊,特别新鲜、特别好奇,但他还是不想去,前路未卜,他还有要事要做。
那些去的人要么是知道神山没什么危险,要么是明知道有危险,但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陆渊源本以为会是件有趣的事,事实上呢,无利不起早。
“卦象显示,神山是为了妖族降世的。”
玉壶直接将自己所知的告知,江涵用余光关注陆渊源的神色变幻,程微的手亦不曾离开刀柄。
妖族本就得天独厚,天降神迹不给人族,反而还是眷恋妖族,仙门中人虽脱离俗世也还是人族,本就式微,妖族日渐强盛,没什么好处。
陆渊源眉梢微动,波澜不惊笑道:“如此说来,非去不可。”
十日后,神山十里外。
陆渊源回望远处的玄铁长城,像一条蜿蜒盘旋的黑龙,死守拱卫大楚,不由感慨,“玄铁长城,真厉害啊!”
灵雾山师兄妹相识对望,齐齐忽视了陆渊源。
大楚元庆帝未登基玄铁长城就在建,登基后花了整整十年才将长城修成,仙门各家对此褒贬不一,有的说是为了提防妖魔,有的却说是无用之功,倒是百姓们浑浑噩噩竟真的圈地为家,安居乐业许多年。
对此,仙门没个正经的说法。
他们此时已经越过长城,过了大楚边境,依着古时的说法,此地应该是惠州,如今叫做中州之南,此地镇守的仙门就是陵阳宗。
初到宝地,哪能不拜谒主家,况且同为仙门,同气连枝。
陆渊源并非第一次见到陵阳宗,仍是震惊一番。
陵阳宗不是依山而建的门派,身处无际的平原,平地起朱阁也显得寒酸落魄,不似仙门大家,或峻峭隐蔽,或辉煌沉稳,但陵阳宗顶覆鎏金之说也绝不是空穴来风。
宗派是一座环形层楼,顶盖琉璃彩,墙披冰晶瓦,整个宗门熠熠流光,至高处设有一黑色长槊,较之战场上的马槊大了十倍不止,明明是以桑木制成,威严庄重之余,竟还能泛出冷铁光泽。
最妙的是,陵阳宗的层楼看似立于平原,突兀寥落,实则随时可以移动,也被称为“举桑流金宫”。
而陵阳宗最夸耀的也就是他们的流金宫,凭借自身实力不足以与其他仙门平起平坐,陵阳宗将弟子的培养方向放在了炼器制药上,莫说仙门,凡间的军用铁甲,说不准还是陵阳宗的外门弟子所造。
而举桑流金宫就是最出类拔萃的作品。
神山离陵阳宗还有数里的距离,闻风而来的人少不了叨扰一番。
陆渊源跟在灵雾山身后假装自己是个打杂的外门弟子,流金宫的宏伟震人心魄,好在大多数人跟他的神情一样。
流金宫现下落在大楚春雷关外,离那拔地而起的神山仅仅五六里的路程,可供各位暂居的仙门名士看得清清楚楚。
神山至高处仍是一片雪白,陆陆续续已有百十位人登顶,也有许多下山的。
从山上下来的有仙门中人,也有来长见识的凡人,神情毫无变化,更有甚者不吐不快。
“屁的神山,山上什么都没有!”
此言一出,留下来踌躇犹豫的人有的同下山的人一道离去了,有的还想看看是否有人有所获。
“那就是座光秃秃的山,什么都没有!”
“亏了,也不知道那些妖干什么前赴后继都要去?”
陆渊源眯着眼听他们说,察觉到了不对。
现下人走的七七八八的,大多还是凡夫俗子,留下来的仙门中人多少都有些不一样的直觉——
大费周章的“神迹”,若不闹出点什么,好似对不住它出世这样大的阵仗。
千岭宗和昆仑弟子见灵雾山的还在,也耐心地等结局。
无奈,他们修仙修剑的,总归是知道灵雾山的本事。
玉壶同她的两位师兄站到一出,冷不防拦住陆渊源问他,“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陆渊源正要回答,却见平原上呆的不耐烦正要离开的人发出惨叫之声,平地所起的幽蓝色火焰顷刻间燃烧殆尽。
程微揉了揉眼睛断断续续道:“看……看花眼了?”
见他师兄师姐摇摇头,登时将长刀出鞘,护卫在二人身前。
此情此景发生的太快,并没有引起骚乱,直到晚上的大厅中,一位陵阳宗弟子无故自燃而亡才引发轩然大波。
“这……这是何妖法?”千岭宗的人道:“妖孽胆敢混入流金宫,还不速速现形!”
自然无人应承,倒见昆仑弟子若有所思看向灵雾山这边,江涵遥遥一礼,笑得纯良,不经意间将玉壶和陆渊源挡在侧身。
千岭宗自知鲁莽也未揪着不放,等到没人的时候,玉壶道:“妖族,步入神山的妖没有一个回来的,而从神山上下来的人几日后自然身亡。”
江涵三人又问了陆渊源有什么线索。
却见陆渊源神色诡异,问道:“灵雾山以卜算问卦闻名,你还算不出来?”
程微怒道:“不许轻侮小师姐。”
江涵也有些不自在道:“师妹厉害归厉害,但天命一时折损良多,小师妹她是灵雾山的未来……”
听到这儿陆渊源才该不好意思,若说问卦之事折损阳寿,他平白得了朱明镜下落的线索,倒是他欠了人家人情,忙道了声“抱歉”。
虽然天才小师妹并不是行走的挂逼,但头脑依然十分清晰,一句话就抓住重点。
妖和人不一样,他们没下来。
陆渊源补充道:“人和人也不一样,自燃身亡的是仙门子弟,正经的凡人上去后再下来一点事儿都没有。”
程微道:“所以神山认为修士和凡人不一样咯。”
陆渊源微微一笑,反问他,“难道你觉得自己和凡人一样吗?”
一样的,都是人族,他讽刺想到,除了自由点、厉害点、高贵点,当然没什么不一样。
话不投机,程微没再吭声,却听陆渊源问道:“既然人族和仙门一样,那玄铁长城建造十年有余,防的是哪个异族?”
江涵不动声色,直到陆渊源移开后才送了口气,约莫觉着自己背后吓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