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这句话的意思是指,提问众生,因何原因动之于死地?人之妄动而死,只因其随波逐浪,顺世俗人欲之浪高而高,贪嗔痴疑慢五毒俱起,只知今日有酒今日醉,不知醉生梦死即自杀。身虽入死地,而不知死之源头,将死之时怅怅然,亦不知其何故。太上圣祖怜悯世人之心深切,度世之情急迫,不忍心世人如此昏昏而不明其理,所以从根本发脚处,试问世人曰: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人虽惜生,却不知惜生之理。往往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厚生反而害生,执生反而难生。凡事都要适中,过犹不及,方合自然生生之道。”
“贪生欲望过强之人,怕死之心常动,求生之心过强,反而形成心理压力,造成精气神耗损,体内阴阳失衡,导致疾病丛生。视听言动,念念不离于生,执生不放,怕死心动,这就是所谓动之死地。本为求生,反丧其生,本想离死,反而入死。事与愿违,画蛇添足。皆因违背生之道,过甚执生之故也。”
“执着求生者,有如披麻救火,自取其殃;又如食药充饥,自贻其害。由此可知,求生不能有妄心妄念。妄心动,则必死。”
“纲常伦理,与天地共其体用。周身内外,皆是生我之理,天地交合,皆是养我之生。本无死我之地,只因情欲妄动之心不息,所以才有死我之路。”
……
白庸虽是半途插入,但以他如今的修为见识,很快就听明白在讲的内容,这是《大罗天秘要》中的养生篇。对这些与世无争的树精花妖而言,这种只讲大道,不讲小术的内容显然更为适合,而且植物所化之妖相比动物所化之妖性格上要更加温和,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反而对如何繁衍族群要更为在意。
在玄宗,这些妖并没有进入藏玄阁的权限,倒不是说玄宗对它们的身份歧视,而是考虑到其它门派修者的想法。说到底它们是妖不是人,虽说修真者对血统并不是特别看重,可有这类观念的人也不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空话。
这些妖本来修炼的根基也是玄心正法,如果再学会一些玄宗独有的法术,很容易被人垢话,散布谣言如勾结妖族云云,玄宗虽然不害怕这些谣言,但总归不希望徒惹麻烦。
对妖族的看法,一般都抱持可以传授修道之法,但不能传授武学和术法,就像俗世中可以教化蛮夷,但如果你将火器兵甲都传授给他们,就难免要遭人猜忌。
不过玄宗也只是做个样子,门面上过得去就行,反正太虚界的妖大多受气氛的影响,清心寡欲,很少出门。因此虽禁止它们进入藏玄阁,却不禁止他们旁听讲道,也不禁止弟子们的私下传授,毕竟当年也有几个曾被正式收为玄宗弟子。
玄宗有四大修炼神通法,分别为《混元破虚劲》、《玄幻悟真法》、《大罗天秘要》以及《太乙九天诀》。
这四法全部是七品经文,玄宗弟子入门必修其中一门。《混元破虚劲》是讲拳脚功夫,《玄幻悟真法》是讲道术修炼,《太乙九天诀》是讲各类兵器使用,《大罗天秘要》则是包含各种杂项,如医术、铸器、炼丹、卜卦、奇门遁甲……
这四大经文并不是上古的某位大能留下来的,而是历代玄宗弟子集合自身经验总结出来的。最初只是一名掌教的突来奇想,流传下来后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总结,去芜存菁,到如今重要性甚至超过“玄”与“正”留下来的功法。
东西并不是越古老越好,上古留下来的经文未必就比当代人创造的强,后代也不会总比不上前代人,否则岂不是越活越过去了。
玄宗每一名弟子在仙逝前都会将自身武学经验归纳成书,或者直接创造一门武学留给后人,而那些负责编书的长老,就会从这些书中寻找出精华之处,归入四大经文当中,一点一点的前进。
当然这种七品经文不可能对弟子全部开放,一般只开放肉身境能修炼的内容,想要修炼更高深的发掘则需要当自身修为再度提升之后。由于玄宗门规一向宽松,像白庸这般让长辈赐予全部经文也是可以的,并不禁止。
他们不特别担心这些经文流落出去,因为玄门正宗的所有修炼法门都是基于玄心正法衍生的——除了《太圣玄经》。
想要修炼这四大功法,就必须修炼玄心正法,否则会走火入魔,修炼了玄心正法就等于打上了玄宗的烙印。当年玄尊敢开放一二品的武道经文给整个玄州,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实际上是变相的在增加门徒,扩大影响。
除了玄宗,六大武道圣地包括一些实力浑厚的大门派也都是这么做的,所有的武学都是基于特定的几项基础心法衍生出来,想要学习他们的修炼方法,就必须修行这些基础心法,从而防止被其他门派盗而自居。因为一旦修行了这些心法,就变成了他们道统的分支,无法自立门户,哪怕建立了门派,江湖人也不会承认。
不过即便如此,其他圣地的武学基础往往也有数项基础心法,又或者循序渐进,分为肉身境基础心法、天人境基础心法等等,对应低级到高级的修炼法门。如玄宗这般做得如此之绝,将所有武道经文都基于一法,也是天下绝无仅有的。
当然这些指的都是修炼法门,不是武学术法,两者是不同的。独门的武学术法其他门派的武者也可以学成,最多在威力上有所欠缺,不过修炼法门就不行,必须要修习对应的心法才可以。
武学招式是杀生,修炼法门则是养生。杀生是小道,养生却是大道,是修仙长生的叩门砖。小道可失,大道不可外泄。
故曰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
这次讲道从天明说到日落,在夕阳即将下山时,木老停止了讲道,树干上幻化出来的人道看向白庸,开口:“许久不见了,小家伙,不,或许现在该称为白道友了。”
于是,所有精灵的目光都注视在他的身上,中间传来“啊”的一声惊喜。
只见白如雪双手捂住嘴,满脸的惊喜,一时泪眼迷蒙。
她飞速向着白庸跑去,像是要投入怀中,却在距离半步之遥的位置生生停住,只是盯着,一眨不眨,生怕看到的是幻象。
过程中,白庸也从未做出过欢迎的动作,像是早知道对方会停步,微笑道:“我回来了,一年不见,你也出落得更加标致。”
“嗯……”白如雪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愿移开目光半寸。
“哈哈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最是美景喜庆。”
木老哈哈大笑,似乎特别喜欢看见这种事,茂密的树枝一阵乱颤,他的体型就跟大山一样,顿时引发地动山摇。
“木老说笑了,一年光阴对您而言也不过是打个瞌睡吧。”白庸恭敬的施礼,对方见他修为提升,故而称为道友,但他可不敢接下,辈分在那了。
“非也非也,时光的快慢长短,于感受而言本就是相对的,如果一直无所事事,日复一日重重叠叠,留下的记忆就会变得模糊,回想起来哪怕百年时间也不过是昨日之事。这小丫头经常来此求学,令吾之生活增色不少,因此回想起来,记忆变得丰满,那么时间也就显得长远了。”
“木老有心了。我还以为是木老讲道在前,她才过来听,没想到木老是为了她而开讲道。”
“哈哈,对一人讲道,和对万人讲道,并无区别,近千年来,吾一直过得悠闲,如今能找点事情忙碌,教育一下子子孙孙,也算是一种情趣。不过现在看来,这份情趣也要没了。”
木老的意思,是指白庸来了,白如雪就不会再来这里,语含调笑,于是脸皮薄的小姑娘一下子就羞得满脸通红,扭捏着不敢抬头。
“小家伙,要带人走可以,考考你这一年来的眼光见识,说说看,吾这一下午都讲了些什么?”
听到问题,所有的妖都集中注意力,想要听听白庸会怎么回答,显示出非常浓厚的兴趣。因为妖对大道的领悟总是比人类要迟钝,一些修为比白庸还要高的妖,它们对道的领悟甚至还不如肉身境的玄宗弟子。
玄宗的妖长期耳濡目染,也有夯实的基础,对大道有几分见解,也懂得证道需要追求本源。换成妖神谷的妖修,基本上都是属于一味追求强大的修为,玄妙的武道,可究竟为什么强大,为什么玄妙,就不得而知了。
知其然而不知情所以然。这也是长久以来,妖会输给人的原因之一,连大道都偏袒人类,何其幸运。
可惜很多人并不珍惜这种天赋,暴殄天物,世上有九成多的修士也踏入了同样的误区,一味追求境界的突破,招式的强大,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偶然悟得了神通,也只知道如何去使用,而不知道神通的本质,以及为何能悟得。
玄宗的妖修对玄宗弟子都十分尊敬,就是因为敬佩他们对大道的领悟,至于武道境界,那种东西在玄宗是最不被看重的。
白庸身负众妖的注目,却是毫无怯色,因为木老所讲的养生之道,其中许多内容跟他领悟的生死之道中生之道有互通的地方,思考片刻后,他便有了答案,吟声道:
“洞灵尊上德,虞石会明真。
要妙思玄绝,虚无养令神。
自此逢何世,从今复几春。
海无三尺水,山成数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