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羿跟着王升儒练武,一位宗师级的人物在旁点拨,武功精进非凡,王升儒耐心很好,顾羿哪里不会就重新再教,顾羿想清晨起来练武,王升儒拖着一把老骨头也起来盯着,比徐云骞那个臭脾气好上百倍。
王升儒像是春风一样,整个人没什么形状,任人捏扁揉圆,大概是这样才能跟徐云骞这个徒弟处下去。但有时候顾羿又觉得师父心中自有一根脊梁骨,任谁戳也不会歪,这根骨头支撑着王升儒,让他永远不会倒。
顾羿的浩仪剑法练到第四式,长进不少,王升儒每日看着他练剑,有日突然问:“你会顾家刀法吗?”
顾羿拿剑的姿势顿了顿,一时间没听懂王升儒什么意思,等确定王升儒不是在试探他之后,勉强点了点头,顾羿就算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会忘了顾家刀法,这东西刻在骨子里的,想忘也忘不掉。
“让我看看。”王升儒的声音波澜不惊。
顾羿想了想,师父是一代宗师也不会偷师,道:“手头上没刀。”
“就用你手上这把剑。”王升儒道。
顾羿有些迟疑,他没有用剑使过刀法。
王升儒摇了摇头,“何必执念于是刀还是剑?你父亲就算拿着一支女人的簪花,一把后厨的笤帚,也能使出顾家刀。”
顾羿突然顿悟,是啊,何必执念于是刀还是剑,他心神定了,手腕一动,起了顾家刀法第一式。顾羿年纪轻轻,但从小就使刀,刀几乎是长在他骨血里的,下刀有韧性,刀锋有力道,若是顾骁还活着,能够教导他,他真的能撑起顾家刀宗的门面。
“好刀。”王升儒道。
顾羿有些不好意思,自从上了正玄山,他千方百计想把自己弄成另一个人,第一次在人前试刀,觉得自己已经不熟练得厉害。王升儒对他伸出手,道:“能让我试试吗?”
顾羿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明所以地把剑递给他。
王升儒拿到剑的那一刻起,气势立即就变了,好像这温温柔柔的一个人背脊里的脊梁骨挣开。他使出第一招顾羿才意识到,王升儒竟然正在给自己演练顾家刀法,顾羿的刀法是韧的,带有少年人的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股劲儿往前冲。而在王升儒手中,顾家刀法很“柔和”,柔和中又带着一股凌冽的杀意。
“看明白了吗?”王升儒停下来问。
顾羿懵懵懂懂,半知半解点头。
“你爹使刀更漂亮。”王升儒道。
顾羿知道,他爹使刀像是一把开山利斧,常常无往不利,好像能破空一切,顾骁在世时曾说,世上无人能拦得住顾家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顾羿聊起他爹,顾羿久违地想到了顾骁死时的样子,顾羿从箱子里爬出来后,去找过他爹的尸体。
顾家当夜死了一百四十人,顾羿亲自数了的,一个个看过来,刚开始会怕,看久了就不觉得怕了。他爹死在水榭,死得很“雅致”,正对着一片荷花池,死的前一刻好像还在赏鱼,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顾骁身上很干净,唯有胸前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迹,死后身形立而不倒。
顾羿走过去碰了碰他,好像爹还活着,他在顾骁旁站了会儿,然后拉了拉他爹的手,他想说对不起,全家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他对不起顾家。
他想说为您报仇雪恨,可是顾晓死之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刺客放过顾羿就走了,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仇人是谁。
顾羿在顾家游荡,如同一只游魂,遍地的尸体也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亲切,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看着他从小长大,他害怕不起来,有时候还会对死去的小风和母亲说说话。
后来顾羿游荡到顾家刀塚,这里悬挂着上千柄刀,阴森森倒映出顾羿的脸,他满身血污,脸上带着黑红色的血,像是一只鬼,他迟疑片刻,对着刀露出一个笑,刀身如同镜子,千把刀映出一个少年的笑脸,笑脸相互交叠,把笑映得好像在哭。
每一个顾家人,出生起就会给他打造一把顾家刀,悬挂于刀塚天顶,与先辈的刀放在一起,十八岁的时候家主举行仪式授刀,假如这人死了,人的骨头收敛起,刀身要回到刀塚,在顾家,刀比人更重要。
倘若顾羿长到十八岁,顾骁和萧韫玉会带他来刀塚领一把刀恭贺他长大了。他会接过刀羽翎,名牌挂进百鹤堂正式成为顾家刀宗的继承人。
顾羿笑完了,给顾家刀塚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顾羿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吸都是冷的,他静静盯着眼前方寸大小的土地,感受着顾家最后的温存,片刻之后他抬起头,一股血柱从他额头流下,像是绽放出一朵血红的花。
等王升儒找到顾羿的时候,他已经在尸体堆里坐了三天了,没人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做到的。
顾羿想起顾骁,声音有些闷,问:“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上了正玄山后很多人提起顾羿的父亲,提起顾骁他们大多数会说他一生仁义,是个好人,但再多的也没有了,好像顾骁跟普通江湖话本里的人物没什么分别。
王升儒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停了停才笑说:“是个有趣的人。”
顾羿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笑了笑,在王升儒的描述里,顾骁起码是个活人,而不是人人口口相传的一个“顾大侠”,他想,兴许爹跟王升儒真的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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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升儒回来后,顾羿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折腾,每日清早去找王升儒练剑,偶尔俩人聊一聊刀法,每日下了早课,跟着王升儒打坐念《玄同真经》。顾羿的生活开始归于平淡,无聊时就去医庐看看沈书书,倒不是多喜欢这个话唠,而是想在医庐里坐坐,他记得之前在这儿和师兄养伤的日子。
沈书书的医庐乱得跟个猪窝也不分伯仲了,难怪徐云骞当时不愿意喝沈书书熬的药。顾羿看的看的就看不下去,顺手给沈书书收拾了。
沈书书倒很喜欢顾羿,这小子干事儿很利索,灶台都擦得一层不染,顾羿是被徐云骞影响的,他跟在徐云骞身边久了,师兄还未说话他就知道哪儿又脏了哪儿又乱了。
“要不要拜我为师?”沈书书悄咪咪问他,沈书书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就只有在正玄山陪这些臭道士,一辈子的修为都没有衣钵可以继承,看上顾羿也不是因为觉得他天赋如何高,而是实在是没处可传了。
顾羿果然不感兴趣,尤其是沈书书这种追着老青牛满山跑的怪医,一边扇风熬药一边冷漠道:“我有师父。”
沈书书有点急,绕着他转,“你就不想行医救人?悬壶济世?”
顾羿哼了一声,心想他跟那八个大字就没关系,他可不算什么好人。
沈书书看顾羿软硬不吃,想了片刻想到顾羿的身世,又道:“你就不想学点下毒?”
顾羿扇风的动作停了停,抬了抬眼皮,望着沈书书。
沈书书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有戏,道:“你找对师父了,我以前师承南疆毒王,我下毒的功夫,那可没得说。”
顾羿斜眼瞧他,心想,你就编吧,你再编。
沈书书自己说的都有点不信,摸了摸鼻尖道:“我这个人呢,善于专研,没事干摸点旁门左道出来,比不上南疆毒王,但也差不了哪儿去。”这话倒是不假,医者懂药理,自然也懂得下毒。
顾羿应了一声,其实没当一回事儿,后来想了想,确实无趣得很,就又来找了沈书书。他俩谁也没提拜师的事儿,顾羿全当给自己解闷儿,沈书书也差不多,正玄山上就他一个大夫,寻常人觉得他聒噪,也不怎么待见他。
沈书书这人神神叨叨的,看见顾羿像是攒了一年的话终于有人能说了,噼里啪啦倒豆子。从小时候开始讲起,讲到他幼时如何体弱,生下来不过三斤,眼皮子都睁不开,被父母卖了换了一个铜板,差点就让土匪给吃了。他又讲到被药王谷一位医师捡走传授医术,每每讲起自己的过往,沈书书总是面带忧愁,然后深深叹息:“我就是命不好啊。”
沈书书天天怀疑自己生病,每天都要给自己诊脉一次,诊脉结束后脸色常常凝重,要是真的诊断出什么病症,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要是没有什么病症,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医术不够高明?
顾羿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觉得对沈书书那点经历都快背熟了,沈书书就换了个策略,开始讲一些医术药里,刚开始顾羿跟听天书一样,后来慢慢还真听进去一耳朵,对于普通病症也有了些理解。
今日沈书书还在念叨:“别小瞧一个小小的风寒,多少人因为风寒要了命,用药的时候要有度,你知道……”沈书书说到一半发现顾羿没再听,问:“你听明白了吗?”
他胡乱点了点头,顾羿这几日精神总是不太好,打了个哈欠,沈书书神经兮兮凑过来问:“你最近睡不好?”医者总要比别人要敏锐些。
“应该没睡好。”顾羿又不是沈书书,身为一个大夫天天怀疑自己有病。
沈书书道:“怎么了?相思病啊?”
顾羿一翻白眼,心想自己要是真的得了相思病,那就是愧对顾家列祖列宗了。
沈书书道:“给你把个脉?免费的。”
顾羿跟他熟了,知道今日不给沈书书看看,他这个疑心病是好不了的,一伸手,随他诊脉。沈书书两指搭在顾羿脉门,咦了一声,露出些疑惑的表情,片刻之后脸色越来越差,跟死了人一样。顾羿见惯了这人夸张,刚开始也没当回事儿。
直到沈书书说:“你中毒了。”
顾羿以为他下句话是要接一句:“你中毒了,这是爱的毒。”
谁知道这次沈书书还挺正经的,神情严肃,说:“小子,回去注意点吃的,有人想慢慢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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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话不知道说点啥,给大家拜个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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