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显扬轻车熟路带着二人在人群中穿行直到码头,行路上不少高鼻梁深瞳目的柔化人一见到他,便恭恭敬敬地对其行柔化之礼,而他不过袖手一挥落落无痕一笑而过。
三人很快上了一只花艇,花艇从外观虽窄小,船舱内却宽阔。
坐下后梁显扬给各人杯中满上,王桓便笑道:“都说聪慧灵巧心思独特是柔化万源神赐予你们毕生之礼,方才一路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传闻卢公子才气非凡,果然是见多识广,竟对柔化的万源神也有所了解,”梁显扬见王桓杯中已空,给他再次满上后觑了他一眼,又谦笑道,“听闻卢公子并非怡都人,想来也是没有见过这春旗祭的庆典了。也非在下夸夸其谈,此水上庆典虽没有在大漠上那般壮阔,但仍能称上一声新奇,等会儿卢公子见到,也就知道了。”
王桓脸上笑意连连不由称是,眼底却覆了一层冷漠的寒光。
柔化地处内陆西北,远离江河湖海,长年干旱少水,他们唯一的水源只有每年当春雪山融化的雪水。
他们每年春旗祭庆典都会设在大漠之中的柔化圣地长沙摩地,晨起至中当日虔诚跪拜,傍晚至宵迎月焰火庆贺。
只是中原有一词,乃入乡随俗。柔化人心思敏锐,学习学得快,融入也融入得快,入乡随俗之后,他们又学会了一句俗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将春旗祭庆典带至怡都并非难事,却此地只有汤汤岷江,没有了长沙摩地那万里黄沙苍茫,终归缺少味道,但他们深邃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何不将庆典最重要的焰火庆贺环节设于江心岛上。
岷江于怡都城北部分流域比中城部分相对宽阔,而在江中落有一湖心岛,只是岛上荒芜,平日无人涉足。
柔化人便看准江心岛荒无人至这一点。每逢春旗祭,他们会先提前到岛上安设好所有的焰火布置,然后又从两岸分别拉上无数铁索连到岛上。
子时一到,引子一点,漆黑一片的湖心岛上顿时亮起火光,焰火如从水中而出,直冲云霄散作漫天绚烂烟花,与此同时,这连系两岸的道道铁索上也会有无数如灯盏般的小焰火台瞬间发出金光灿灿的呲花。
整个城北岷江流域顿时光芒万丈,光影交错在天上地下水间里。
一般的平民百姓都会选择岸上观看,舍得花上那么一二小钱者,则会在酒楼靠外的雅座上占一席之位来欣赏,而那些达官贵人,通常都会雇上一条小花艇,流连在江水之上,亲临其境地感受这流光溢彩。
梁显扬虽身为质子,但毕竟也是现今柔化王的独子,如今身在怡都也依旧过得不卑不亢,从不挂柔化颜面,故而依旧受到此地柔化人的敬仰。刚才他不过方到码头,便有一小花艇连忙游上来迎接。
此时王桓和梁显扬对面而坐,梁显扬一面介绍王桓一面恭维,孰真孰假早已无从考究,乍眼看去二人倒相谈甚欢,一路高谈阔论笑语连连,反倒是坐在王桓身侧的谢宁,一直沉默地盯着台面,宛如尊黑面神,始终一言不发。
梁显扬与王桓一直说这话喝着酒,细致间留意到谢宁整晚烦躁不安,他便笑了笑,给谢宁倒了一杯酒送到他面前,说道:“见小王爷一晚上心神不宁,若是有什么心事倒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替您想想办法。”
“世子殿下您这就是有所不知了,”这小酒杯子刚送到谢宁跟前,谢宁还没来得及开口推辞,王桓便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小王爷他不爱喝酒。”
王桓话语刚落,那酒杯子早已执于他手中,又仰头一饮而尽,饮完了还砸吧砸吧嘴的,丝毫不顾谢宁一脸鄙弃和梁显扬的满脸怔然。
合眼片刻,王桓才回味无穷地摇摇头,睁眼笑着说:“柔化的一镶金果然名不虚传,好酒,好酒!”
“哈哈哈...”梁显扬这时候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立刻又给王桓杯中满上,“好酒还需逢知己啊...”
也不知道王桓此时是真醉或是假醺,他忽然晃着脑袋凑上前,故作神秘对着梁显扬压低声音说道:“小王爷今日出门前啊,是被郡主训斥一番,如今是心里不痛快...”
王桓话音刚落,昏暗之中梁显扬脸上笑容果然瞬间凝固,他略显尴尬地顿了顿,半晌后才僵硬地陪着讪笑两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
就在二人各怀鬼胎地所谓“推心置腹”时,谢宁却忽然站了起来,一手抓住王桓手臂,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不由分说就拉着王桓往船舱甲板走去。
王桓吓了一跳,梁显扬也顿地立刻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上一句“怎么了”,谢宁已经拉着王桓站在甲板边上正要伸手招呼附近的另一艘小艇。
然而就在这时,湖心岛上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音,三人都不由地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来向看去。
很快,那刺耳声音刚消失,忽然又一声“啪”的巨响从空中传来,紧接着夜幕中便亮出了一朵巨大的金红相交的明花!
转瞬之间,这朵耀眼的明花渐渐幻化作无数金光灿灿的繁星往地面江上坠落。
江边上那些围观的老百姓吓了一跳,不由得连连往后散退,而那些有过往年观赏经验的人则嘻嘻嘲笑着他们。
就在那些散落的星光看似要砸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便消失在无边黑夜里,但很快便有着接二连三无穷无尽的红花绿花金花在空中此起彼伏的绽放,那些刚刚还被吓得脸都绿了的围观群众不禁高声喝彩拍手叫好。
站在花艇甲板的三人这时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河心岛的方向,那烟花绚烂,一下将漆黑夜空照亮。
感觉到谢宁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似乎渐渐放松了,王桓这时候才缓缓回过头看向谢宁。各色金光明明晃晃照在谢宁那棱角分明英气不凡的侧脸上,王桓不知为何,却有心跳加快之感。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将谢宁鬓边被风吹散的细发轻轻蹭开,温声道:“小王爷,不如看完再走吧。”
他的手留在谢宁耳际片刻都不知要离开,脑中竟又想起了年幼时些许画面。
那时他们也是这样站在花艇甲板上,每当第一开焰火在天中炸开时,谢宁都会激动得跳着拍手叫好。
谢宁喜欢看焰火,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变,而站于他身边正温柔宠溺端详他侧脸的人,他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改变。
只是这人本身,早就不复当年了。
谢宁再也不会因欢喜而拍手叫好,他身边之人对他的温厚,亦早就不能无所顾忌。
就在王桓看着谢宁侧脸看得出神时,天上刚好又绽开了一朵紫金的烟花。
谢宁脸上的惊喜都被王桓看在眼里,只是片刻后,谢宁回头又是一张冰块般的冷脸,盯着王桓冷声道:“看完立刻跟我走。”
王桓连连嬉笑点头:“看完立刻就走,一刻也不多待,全听小王爷您的。”
谢宁将信将疑地觑了他两眼,没有说话,转头又迫不及待地看向那漫天飞花。
烟花散去时如无数星辰陨落,可大家渐渐也知道这些星点定会在落地前消失,便也无人为意。
直到那一点闪着火光的明星从一个点不断放大,快要来到三人面前了也没有要消失意思,相反那火光越来越刺眼。
王桓模糊的视线中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火光星点,他嘴角的笑意骤然变得阴冷阴鸷。
“小心!”谢宁忽然一声惊呼,猛地一手将王桓往自己身上揽去,红帱的银光凌厉闪过之际,将那根直勾勾向他们射来的火箭挡开!
第一支火箭只不过它身后千军万马般的火光的开路者,就在它被谢宁一刀弹开后,无数根带着火花的飞箭向倾盆大雨一般从黑暗夜空向他们这边齐唰唰地射来!
梁显扬猛然吓了一大跳,迅速抽出佩剑护在谢宁二人跟前,二人手中刀剑凌乱地阻挡着这些火箭射到他们身上。
可是箭的数量实在太多,又有天罗地网般覆盖性的攻势,就算他们身怀绝世武功,也只能勉强让这些箭落不到他们身上,但是这艘原本漂亮俏丽的花艇就难免遭殃了。
这花艇皆由木做,而木怕火,这些火箭落到花艇上,接二连三,很快这花艇上各处便开始燃烧起来。
感到身后炽热袭来,梁显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艘小艇已经快要完全烧起,他连忙焦急对谢宁说:“小王爷,来不及了,我在前替你们挡住这些火箭,您先带卢公子...”
谁知梁显扬话未说完,这艘可怜的小花艇忽然从中间裂开。
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回头一看,便觉脚下甲板一松,三人顿时齐齐落水!
谢宁脸上沉稳瞬间崩溃,掉入水里那刻他心里只剩惊慌,只是被那冰寒刺骨的河水淹没一瞬间,他灵台一醒,所有的惊慌顿时变成了焦急。
他扑腾着冒出水面后紧张地四处观望,大声吼道:“王桓!”
水面上岸上只有众人大惊失色慌忙逃窜的哭喊声尖叫声,谢宁早就顾不上身上的冰冷,他双腿在水下不停地踩水,脑袋在水面上一直向四周焦急地找寻:“王桓!”
找了一圈不见人,谢宁脑中已尽炸开一般,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纵身便重新潜入水中!
虽有燃烧着的花艇带出的火光,但毕竟仍旧在深夜,水中更是伸手难见五指,可谢宁根本无暇顾及。
也不知道在水里游了多久,因为他在水里一直睁着眼,他双眼早已通红刺痛可他也不管,水从他鼻中灌入呛得他生死不如也不顾,就连憋着的那一口气快要用完散尽了,他也不舍得上水面。
谢宁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倘若他这此刻离开,那个人就会再次彻底消失。
但人的精力始终有限,久潜水中的谢宁头脑已经开始发胀,手脚开始僵硬发麻,眼前也开始出现金星重影,可是他嘴上还是做着嘴形叫着“王子徽...”,挣扎着想要撕开这一片漆黑。
谁知就在谢宁已经筋疲力竭快要合其眼时,黑暗之中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火光忽照,依稀间一串红影竟不远处摇摇曳曳。
这一束渺茫的红光如针般刺向他心里,谢宁顿时睁开眼,拼了死命向那红影游去。
在水里跟随着水波飘动的红衣衬显得王桓那干瘦的身体就像一张薄纸。一张薄纸,却在无边中缓慢地往下沉落。
谢宁托住王桓的身体一下子猛地跃出水面,根本顾不上自己呼吸,双眼直勾勾地盯在王桓脸上。
那张□□早就在水里脱落,王桓俊秀的脸上却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双唇发紫,加上周身冰凉,若不是谢宁还探到他有那游丝般的鼻息,竟只如坟中死尸。
“王桓...”谢宁一手揽在王桓腰上将他的头浮出水面,另一只手胡乱紧张地拨开他面上凌乱搭在一起的头发,手轻轻地拍在他脸上,他颤抖地低声喊道,“王桓…王子徽...你醒醒...你醒醒...”
“殿下在那头!快!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的人马正驱着一艘小艇往他们二人方向过去,其中一个站在前头的兵卫忽然指着他们方向大声惊呼,“就在那儿!快点儿快点儿!”
只是谢宁却像完全听不到一样,手停在王桓瘦削的脸颊上不停地颤抖,他几次三番在王桓鼻下试探,可那鼻息却越来越弱,最后甚至没有一点感觉。
就在此时,谢宁忽然吻至王桓冰冷唇上,焦急又害怕地往王桓嘴里吹气,可是王桓却没有一点动静。
飘飘荡荡悬浮在水面上,谢宁眼下的早分不清是江水还是泪水,比起当年从庆律寺中将半死不活的王桓捞出时,失而复得之后又要失去的痛苦让他更加惧怕,他忍不住一直低声叫唤:“王子徽你醒醒...你醒醒...王子徽!”
就在谢宁最后撕心裂肺地哀嚎之际,面前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
“知行...别怕...我在...我会…我会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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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至死也不忘要保护他的知行,哎...
下一章,二公子不醒小王爷迁怒众人
(这两天想得有点多,失眠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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