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古尘似乎还是觉得无法理解,这种困惑的感觉,令他头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不自信起来:“自然,若是你今时今日之所言所行,皆是我之错觉,那大概,我们也都活不了那么久。”
这一场,万物生灵都在赌。
赌顾昀析会不会为他的余瑶。
选择去死。
赌对了,大家什么代价也不用付,轻轻松松就能换来六界的和平,只损失一个脾气不好的帝子。
赌错了,世间只剩一个顾昀析。
他有办法让天族和邪魔灰飞烟灭,用其他万族生灵的性命。
顾昀析很久没有说话,突然,一阵风起,他摩挲着手腕骨的位置,低低地笑了一声,哪怕是面对死亡这样的话题,他的声音也没什么波澜:“光这个还不够。”
他慢慢悠悠地撑着手站起身,道:“之后千年,余瑶的事,不论大小,西天不得坐视不理。”
古尘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西天不行走在红尘中,也不会和某个人有特别的过多的交集,这不符合我们的规矩。”
“但你我私交不浅,若余瑶神女有事,我会出手。”古尘又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余瑶神女今非昔比,修为一日千里,现在十三重天上,也只有你能稳稳压她。”
顾昀析微楞,而后勾了勾唇角,声音温和不少:“总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容易被人欺负的小丫头。”
两人商定的结果,是第二日一早走,一夜的时间,用来建造空间挪移阵法。
当夜,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就出了禁地。
余瑶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云烨和温言。
残阳如血,禁地门前,一身金色衣袍的女子面纱半褪,露出半张清秀柔美的面庞,比余瑶第一次见的时候瘦了很多,像是能被风吹走似的,手腕上系着的铃铛手镯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烨趴在地上,连着打了好多个滚,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气息奄奄,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温言将手中的长剑隔空抛给余瑶,语气十分疲累:“最后一剑,你来了解了吧。”
余瑶神色复杂。
她看向云烨,又看了看温言,问:“你选在这时候,同天族作对?”
温言低头,重重地咳了一声,眼神阴郁,笑的时候,又隐约带着些罗言言的影子,声音有些干哑:“为了天族的一己私欲,我那么多族人都死了。”
“自以为是的一腔真心,都喂给了狗,直到这个时候,还在被利用。”说这话的时候,温言动作轻缓地用手指捻了根蠕动的细丝出来,那东西余瑶再眼熟不过了,正是当初天君种到她身上的咒引。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顾忌,好留念的?”温言将那根黑发丝一样的咒引轻飘飘撒在云烨的身上,惨然笑了笑:“动手吧,他死了,同我的恩怨,也就彻底结清了。”
余瑶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浪费时间去落井下石嘲讽云烨几句,她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气爆发出来,她飞快地挑断了云烨的四肢,在他只能呼哧呼哧睁大眼睛喘粗气的时候,一剑从他的眉心刺了进去。
“你我恩怨,今日结清。”余瑶面色极冷,说完这句话,她站了会,看着同样出神的温言,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也无辜,也不无辜。
余瑶始终还记得,在人间时,那个罗府里性格可爱,爱黏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话的罗言言。
但又似乎和眼前清瘦的女子对不上。
最终,她缓步走回顾昀析身边,悄悄地勾了他的手指头,慢慢地现出一个很甜的笑容来,“我没让他的血沾到我身上。”
顾昀析抚了抚她的发顶,唇侧弯出一个笑来,他声音低醇,带着微微的懒散的哑意:“乖。”
第109章
他们通过空间阵到天渊的时候, 正正好面对外面天族横陈的大军,余瑶他们站在山顶上看,像是面对一片片黑色的静止的乌云, 再对比自己这边的阵容, 简直让人产生一种绝望之感。
这种感觉, 在他们上次面对天族大军时, 是没有的。
深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那多出来的, 站在天君旁边的身着黑袍的邪魔。
排了长长的两列。
他们生性暴躁嗜杀, 基本属于见着人就想扑上去撕咬的无法控制的状态, 但勉勉强强被天君的精血控制,天君没发指令,他们也就暂时的按捺下这种骨血里的冲动。
余瑶猜对了。
天君没打算对天渊动手, 他只是选了这个最奏效的方式, 来威胁他们尽快从禁地出来。
天君如今正春风得意,附耳对身侧站着的云存说了几句话,就骑着蛟龙升至半空,与站在天渊之巅的余瑶等人瑶瑶对望,浑浊的老眼里,尽是精光。
他的目光只在古尘的身上停了一会,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 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腔调, 像是威胁,又像是最后的警告:“主佛不理会我天族的使者, 现在却和十三重天站在一起,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定站队了?”
古尘是真的有点头疼。
他很少被这样夹枪带棍地问话了, 坐在主佛的位置数万年,每日接触的都是来聆听教诲的古佛菩萨亦或是座下弟子们,日子平静安宁得不得了,哪里有来这么多奇葩。
一朵盛放在天族的盛世奇葩。
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将他毒得想立马走人,眼不见心不烦。
十三重天和天族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因此一言不合开战,是意料之中的事。
天渊上的乌云布了很厚的一层,隐隐有龙蟒大小的闪电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天幕上扯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暴雨顺势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砸下来,紫色的雷电在天空中盘旋,像是蓄力的蛟龙,撕扯着交缠汇聚。
十几座山头将天渊围在中间,衬出一个巨大的天坑,里头黑黝黝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但坚实的结界之后,填着万物众生的情绪,是十三重天乃至六界的重地。
大战伊始,双方称得上是势均力敌,方圆千里,皆是战场,余瑶他们人少,基本上每个人都要同时对上三四个天族之人,修为高些的深陷战圈,基本上腾不出手来照应别人。
很快,双方都有人负伤。
这一次,天君直接抽出一百位邪魔来对付顾昀析,他自己则退而求其次,对上了那位轻易不露面的西天主佛。
然后发现,这位也强得不可思议。
战斗胶着,余瑶一双纤白玉手也染上了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血色被稀释,像是绯红的小花,一路开到了手腕以下,没入衣袖,湿哒哒地贴在布料上。
她不放心,时不时扭头看向顾昀析那边。
光是她自己,面对十几个邪魔,就已经觉得吃力,可顾昀析那边的数量,是她的十倍!
这种程度的围攻,哪怕顾昀析再厉害,也怕是撑不住了。
顾昀析确实,头一次在战争中感觉到吃力。
邪魔的本体难缠,一百只邪魔,铺天盖地的鞭影从天而降,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力道袭来,他纵使有一百只手,也防不过来。
上霄剑一剑接一剑挥出,嘹亮的剑吟声锐气逼人,就在这个时候,天族的五名长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连着四掌拍出,声势骇人,带着呼呼风雷之声,刁钻地直往顾昀析的后背印去。
顾昀析自然有所察觉,但到底还是晚了些,他闪身一退,躲过了这几掌,却被几根百丈长的触须给拍得退了整整上百步。
他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懒散性子,饶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关头,浑身的不羁都像是在随着血液流走,他像是对自己手腕上现出的触目惊心的印痕没有知觉一样,纯正的眼瞳中,印着被打得破碎的山脉,被闪电撕裂的天空,以及远处被邪魔包围的纤细身影。
鲜嫩的姜黄色裙角。
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依旧显得温暖。
顾昀析指尖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立刻现出殷殷血迹和白骨的上臂,身体里翻腾的戾气和毁灭的杀意不断翻滚,又不断被那抹努力向他这边奔来的身影狠狠地压回去。
进退两难。
第一次被逼到这样的份上。
余瑶第一次见到顾昀析受伤。
她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而后闪身到半空中,一枝黑莲落在了顾昀析的手掌中,几乎是在顷刻之间,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便渐渐的恢复了之前光滑平整的模样。
黑莲莲梗上微微带着刺,因为伤已经彻底好透了,这次不再是灰白腐败的色泽,而是青绿色,原本只是半开半合的黑莲,在顾昀析的手中,一点一点地打开了每一片花瓣。
暴雨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在还未接触到黑莲的时候,就已经将它避了开来。
清甜的香气在战场上飞快地蔓延。
不论是十三重天还是天族邪魔,但凡流了血、受了伤甚至死亡了的人身上,都开始扯出淡淡的红线,妖异又可怕,交缠在一起,然后流到黑莲的花苞上。
一时之间,天空之中,仿佛铺上了一层交错的巨大的血色蜘蛛网。
于此同时,处在激战之中,十三重天阵营的所有人都感觉精神一振,状态稳步上升,甚至很快的回复到了巅峰战力。
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以前就被辅助过的人没什么感觉,只是麻木地觉得这次辅助的作用更大,范围更广了些,但想想余瑶现在的修为,也就释然了。
余瑶这回给大家的增幅程度并不一样。
总体来说,就是修为稍弱的,增的没有那么明显,修为越高,则感觉更加强烈。
云浔感受到那股注入身体的暖流,当即就打了个喷嚏。
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那次会被凌洵揍得那么惨。
同样吃惊的,还有西天的主佛古尘。
他手中的禅杖挥动出残影,在他手里灵活得不得了,天君和几个邪魔当即就被逼退数十步,双方借着这个机会,谨慎地扯开了距离。
剑拔弩张的氛围没有凝滞多久,双方再次冲到一起,这一次,原本还稳稳占据上风的天君等人,使出浑身本事,也仅仅只能打个平手,再也取不到压倒性的优势。
但最艰难的,还是顾昀析这里。
整整一百名邪魔。
那是个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的数字。
一百名邪魔,相当于三十个蒲叶叠加在一起,而且还是这种见了血就兴奋得恨不得直接扑上来撕咬血肉的难缠东西,打起来完全不要命,是那种情愿自己断臂少腿,也要咬下顾昀析一块肉的疯狂打法,毫无顾忌。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这样下去,打得越久,他们越兴奋,局势对十三重天也就更不利。
但除了耗下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混乱的战圈中,最轻松的,是夙湟。
围着她的邪魔因为血脉的缘故,并不主动攻击她,而像是玩某种恶劣的游戏一样,躲闪着并不正面迎击,但却死死地缠住了她,让她只能在原地陪他们周旋,而腾不出手去帮助别人。
大战尤为激烈。
双方各有死伤。
长达三日的战斗,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余瑶的增幅效果也不可能每时每刻覆盖,她每给大家增幅一次,都会累得花苞都歪着头蔫蔫地搭在顾昀析的虎口上,一副脱力了的模样。
而战争地,也从当初的天渊口,挪移到了妖界的平原上,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上,再从地上打回天上,那三百多团气势汹汹的邪魔巨兽,走到哪,毁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