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向张超提出辞职。
“老了,如今老眼昏花,精力也大不如从前,奏章看久了眼睛就模糊了。如今翰林院里也没什么要事,我刚好回家养老。”
张超打量房玄龄,发现这位老相国确实是两鬓花白,背也佝偻了许多。一张脸,也满是皱纹,特别是双眼里,充满着落寞。
他亲眼见证了唐帝国的建立与兴起,可也眼看着这个帝国走到了终点。站完这最后一班岗,他便想离开了。
“房相是在怪我吗?”
房玄龄摇摇头。
怪张超?那还不如怪他自己,他当初不也发动玄武门之变,将太上皇逼退位了吗?也许那个时候自己多努力一下,或者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不不不,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的。
是历史选择了今天,是历史选择了张超。
他们选择了昨天,太上皇和大唐的开国功臣们,选择了与前朝都不一样的道路。那是一条前人未走过的道路,十几年时间,大唐就已经强盛无比。
可是那个时候,大家并不会想到,这个帝国会走向一条与前人完全不同的路,分封造就了一个强大的诸侯集团,新科举新官吏制也造就了一个强大的士大夫集团,甚至是开放工商,扩大海贸,也让大唐有了一个强大的资本阶层。
当他们联合起来,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
太上皇不肯退让,皇帝也不肯退让,他们都被拉了下来。
如今,三大集团将张超推上了那个位置。
“关于翰林院,其实我这几天想了想,内阁负责制后,翰林院没有了批红之权,但也不能因此闲置。我是这样想的,将贵族院的六科封驳之权,转到翰林院。以后内阁执政、翰林院封驳、议会立法和监督、审核财政预算。”
张超笑着对房玄龄道,“翰林院既是皇帝的顾问机构,也握有封驳之权,平衡内阁,任重道远啊。房公你经验丰富,威望着著,新朝也需要你这样的重臣。”
内阁掌决策和行政大权,而翰林院改握封驳权,这个平衡还是需要的。把封驳权从议会转移过来,也是如今议会权柄不断的上升。
以后正常的程序是内阁握有决策和行政权,而翰林院拥有行政事务的审议封驳权,议会拥有的是财政预算通过权,皇帝拥有否决权。但如果皇帝不特别针对提出,则视为默认通过。
“我确实是想回乡了。”房玄龄感叹着道。
“当初我与房公说过,你将为相三十年。自武德六年到如今,你为相不过十六年,你还得为我担任起码十四年的宰相呢。”张超笑着道。
翰林院如果握有封驳之权,那就相当于过去的门下省,翰林院长,自然也相当于宰相。
房玄龄也想到当年第一次玄武门之变前,张超曾经跟他说的天命,那时张超跟他说太上皇有天命,当成为大唐皇帝。后来又说他会成为宰相,而且是三十年宰相。
现在算算,这些年他一直在中枢,左右仆射、侍中、中书令再到内阁次相再到现在的翰林院长,可算时间,确实也才第十五个年头。
“你当年就算出来自己能当皇帝吗?”房玄龄问。
张超笑笑。
“其实天命这些东西我是不信的,但我相信民心人望。当年,太上皇与建成争储,人心在太上皇。”
房玄龄却是半信半疑,他总觉得张超就是那个知天命之人。特别是现在回头想想张超这二十年来走过的路说过的话,第一步都似乎大有深意。
“如果皇帝肯放下些权力,你真的不会取而代之吗?”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我现在只是摄政,可这段时间以来,我就已经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困在这京城之中,是开不完的会,处置不完的奏章。只是时也势也,我也是被时势推到这个位置的,有的时候,上来了就下不去了。”
房玄龄点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你为人处世太过锋芒,若是你肯低调内敛一些,只怕也不会如现在。”
“你说的也是,可很多时候,我这个人又忍不住。”他提出新政,推动分封,甚至是推动大航海、发展工商等等,这些他都认为有责任和义务。
他认为自己有了那个能力,就应当多做些事情,让华夏的目光能够走出中原这个小圈子,让华夏也走出去。
可这些事情做了,也就再难低调了。
“其实我很佩服你的许多决定,包括当初送上皇和李治他们离开,也包括现在决定让皇帝和长孙他们迁离。你做的对,仁慈没有错。”
“如果能够温和一些解决这些内部矛盾,我会坚决这样做的。没有必要一味的内斗,就如我当初表示我愿意专注封地发展一样。”
张超主动对房玄龄说到屈突通的事情。
“老帅之死,也是有些迫不得已。老元帅有时太执著了,他在霫地发出了勤王的军令,若是不阻止他,十余万将士受他节制南下,到时一场大战,不说大唐要内耗损多少,可能我们好不容易攻破的奚、契丹、霫三地,又可能要失去。”
“到我这个位置上,最难的是决择。在杀一人,和死万人甚至更多人之间,我最终只能选择杀一人。房公,你能理解我吗?”
房玄龄低声叹息。
天家无情,帝王最无情。
张超现在是摄政,距离成为皇帝不过是一步之遥了而已。他现在执掌的是整个帝国,面对有可能的叛乱,他必须做出决择。
他派人刺杀了屈突通,夺回了塞北军团的控制权,避免了一场内战。他成功说服长孙无忌等接受条件,换封去海外,也避免了这些忠于皇帝的家族的叛乱。
张超拿下汉京的时候,没有死一个人,没流一滴血。
现在,他也通过约法、宪章和那些协议,换来了帝国不流血的权力更迭。
“你也是无奈之举,摄政打算如何安置屈突老帅和他的家人呢?”
“老元帅是被霫人刺杀的,这个会载入史册,老元帅为帝国讨灭霫国,为帝国开疆拓土,一生功绩必将永载史册。朝廷将追赠屈突通为太傅,追封为巴国王。老元帅之子屈突寿袭爵为巴郡王,次子屈突诠将晋爵为白城侯。”
屈突通的死,算是就此盖棺论定。
张超厚赐追封屈突通,对屈突通的兄弟、儿子都加以厚赐。屈突通就算举起过勤王讨逆的大旗,但张超对他既往不咎,屈突家族也不会受到影响。
而朝廷在塞北三道的那八万南衙军,将成为驻扎那的边军,配合朝廷下一阶段的修路、移民,将在那里开展移民屯田和军屯建设。
北地诸侯的北伐兵马,则各自班师回封地。
回纥与契苾两族的兵马,也各回漠北,去扫荡薛延陀的余部。
至于室韦和靺鞨,他们的酋长首领们,都已经派了使者带了许多贡物前来赔罪,重新称臣纳贡。
张超暂时接受他的称臣,在朝廷完成权力过渡,以及塞北消化完成前,暂时不去征讨他们。
“让南衙的那四军留在塞北军屯驻守也好,其实我感觉这些年,我们的扩张有些太快太急了。四处出击,多个战场同时用兵,而且打的还都是灭国之战,朝廷的兵马调动频频,军事一直紧绷着,军将们也因此不免多了几分桀骜。一张一驰才是王道啊。”
张超认为房玄龄说的也很有道理。
其实扩张到了现在,也确实进入了一个瓶颈期。
主要的问题不是敌人有多强,而是敌人太遥远。
遥远的距离,陌生的环境,以及新环境下的不同气候,甚至是疾病等,都是些问题,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新占领地的统治,稳固和消化等问题。
一个霫部,就已经远离汉京五千里。若再往北打,室韦诸部离的更远,补给会更加困难,而且那松嫩平原寒冷的气候,也确实会是个相当麻烦的问题。
南边,与真腊的战争还在继续,现在唐军是先占了沿海的湄公河三角洲,然后沿着湄公河逆河上攻。
只不过那边炎热的气候,还有雨季的洪水,也依然是让唐军造成不少的麻烦。洪水过后,往往疾病横行,非战斗减员倒比打仗损失还多。
“塞北这块,朝廷现在可能只能维持在霫境了。西面隔着大鲜卑山的漠北草原,那里暂时交给回纥和契苾两部,由他们去吞并薛延陀,我认为起码能保持十年的漠北安稳,十年后,也许回纥也契苾将内斗,只要稍加控制,十年内,他们内斗不出结果,也无力南下。至于室韦和靺鞨,朝廷会设立自治领,在他们的地方先设立州县,但暂时先由他们自己的首领来担任各级官员,一任他们自治。”
先设自治领,然后慢慢加强一些商业贸易,对他们的情况多摸清了解,等朝廷在原来的霫地、辽东、朝鲜、辽北等地屯跟粮草器械,适应那边情况,到时万事俱备,再一战扫灭他们。
北地虽寒,可有棉花和火炕,张超认为要占领那边并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军队需要适应那边的地形气候,还有需要准备好足够的粮草器械。
“摄政有这样清醒的认识,我就放心多了。”房玄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