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
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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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蓉城重工集团贪腐案的爆发,福斯公司负责人逃回美国,凭借其敏感身份所掀起的舆论风暴后,伏龙在美国的技术谈判全线中断。
洛杉矶时报评论此举将导致伏龙未来多付出四十亿以上的代价购买专用芯片,同时失去自主技术迭代的可能,伏龙公司结束了美国游说谈判,大部队撤离,返回蓉城。
赵青此时还没有回。
二月的蓉城有冷清的空气,多雨。
姜红芍因为外公的病重住院而赶赴了京城,程燃和她电话问候了情况,她声音也有些沙哑,说是感冒了,程燃提醒她照顾外公的同时也保重自己身体,按时吃药多喝热水。
在两人电话里能听到鼻翕的伶仃静默中,姜红芍道,“程燃,我妈……”
眼下发生的一切当然没有从广泛的民间层面宣扬开来,但是在一些上层阵地喉舌,某些圈子里,这件事情不可避免的掀起阵阵波澜,那些是震动,是争吵。政界商界科技界,小道消息狂飙流转。
姜红芍所处的家庭,她对此也是得到了一些信息,前来京城照顾外公的时候,更是从蛛丝马迹知道外公为何震怒,又为何连此时蓉城自己母亲的电话也不接。而蓉城也像是陷入了一个她所处的亲族环境中,人人都避之不谈的黑洞之中。
程燃道,“适逢其会,只能说对于双方而言,这回运气都不太好……”
短暂的安静后,姜红芍道,“他们说你爸公司的后路被切断了,是真的吗?”
“不是什么都能一帆风顺,而且若是将成事寄望于所有事物都对你放低要求,这样能成功一时,最后也是会失败的吧。美国人夸张着的,想要说没了他们的技术合作就没未来了,听听这口气多大,多傲慢!哪有这么危言耸听,没有路,那就自己走一条,我爸说的,我觉得挺受鼓舞也挺好,他说哪怕是摸索着,自己开路,哪怕是抓着青藤,也要爬到最陡峭的悬崖,站在山巅上面去。”
“你爸说的,还是你说的?”姜红芍问。
“父子一条心,换谁都能忽悠这么一句。”
“我看也是。”老姜那边有微微的笑声,但旋即她又目光忧郁,她不是普通女孩,程燃这话说得故作轻巧慷慨激昂,但那些字里行间的“摸索”“千刃孤峰一条青藤”这些说辞,又何尝不是代表着很严峻的现实。
至始至终,姜红芍都在询问他,照顾他的感受。程燃反问道,“你家呢,怎么样了?”
姜红芍轻声道,“没有如外界谣传我妈被停止职务的事情。只是现在工作上面,她移交了一部分,也在负责一部分……没有大事,不用担心。”
但事实上哪可能没有大事,这件事风暴的中心在蓉城,始于她母亲,从她外公直接病倒,就可以知道这件事情所造成的连锁反应。
程燃道,“不用担心这种话,说出来你我谁都不信吧。所以我也就不说了,只是担心过后……还有我。我还在的。”
正在疗养院这个独栋四合院格局的院落榕树下明丽的女孩,轻声道,“好的。”
……
蓉城的那座省委别院中,李靖平正打了几个电话,最近的这个打到的是清远微电子研究所,一位和家中长辈交情匪浅,此时手头上担任两个国家项目开发的老教授询问情况。
“张老,后果影响真如最近期刊文章上说的那么大……”
几乎是伏龙在美国报道前脚传开后,国内相关科技前沿的一些个技术大牛的专家学者,就已经知道伏龙此举在相关领域失去了什么,因此几乎是紧跟着的,有几篇文章就在学术界广泛认定的北大核心体系几个核心期刊上发表,引起较大反响。
专家可不管什么前置条件,也是痛到了心肝脾肺,攥着结果就说事。措辞有些近乎于到了口诛笔伐的地步。科技工作者很难讲政治,很难跟他说局势。就是说清楚,那也不管,痛心,就是要骂。而且知识分子的骂,还是举数据列结论,严厉的措辞透露着的激烈,是那种如山重压。
这位张老还算客气的了,“小李,我和你爸老关系,所以才跟你说这么些话,你们蓉城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又搞出一个‘蜗牛风波’?前有531战略,后有908工程的教训还不够?不好控制……别跟我说不好控制……我知道是案件……事情没做好,那么做之前,有没有全面考证过,确定万无一失?有没有提前预防错误发生或者发生后的补救措施?……没有!所以你们一点不冤。”
“影响多大?我跟你说影响多大,高通你应该知道,这家传闻律师比工程师多的企业,现在掌握着相关专利授权,使用他们的专利,不仅仅要收巨额授权费,还要在你整体设备的销售价格上面扒一层专利费,就好比你买一辆汽车,因为用了它的芯片,那么这辆整车售价的一部分就要上贡给他们,所谓的高通税。我们国内的市场,多少用他们家公司授权的东西,拿给他们趴在身上敲骨吸髓。说白了,这是垄断。伏龙在做的,就是打破这样的垄断,绕过对方专利的可能……但现在,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本来可以奋争起来的一个企业,完蛋了……失去了后续可能性……”
哪怕是李靖平,面对微电子研究所这位脾气本就不好,而且经常得到领导人接见的智库重量级成员,也只能承受着。
挂了电话后,李靖平深吸一口气,看到旁边的姜越琴是面无表情,目光直直看着书房的窗外,有些失神。
方才虽然是通过话筒,可那老教授的声音,就是话筒都压不住,在书房里回荡。
李靖平上前,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你没有做错什么……”
聊胜于无,但李靖平此时挡在她前面的身影,仍然让她感觉到安慰。
电话响了起来,姜越琴接起电话,听到里面传来的内容后,神情怔住,“确定?”
等到电话里面把以为不明确的东西再度梳理一遍后,姜越琴才说了句,“我知道了。”
她拿着手上那部诺基亚移动电话,久久没有出言。
抓捕福斯公司负责人马瑞克的过程中姜越琴是汲取过了审查川重工负责人时走漏消息的教训,把涉及关键行动人员都筛选了一遍,确定这些人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甚至他们连自己连夜被异地调动过来为什么部门工作都不知道,这样的抓捕行动,都让人提前逃走把事情弄大。
由此造成的后果不得不让姜越琴从头审视这场事件前后的各个环节。
发现关键可能在那位马瑞克的中国情人身上,于是在姜越琴派人对对方展开调查,结果此人离奇失踪,于是侦查布控展开,这个电话就是刚刚得到的确切消息。
那位看似掌握着突破贿赂链证据的马瑞克中国情人,已经在几天前不知用什么手段避开管控乘坐一趟飞往美国的航班,离境而去。
没有挂断的电话里是长久的忙音。
……
随后就是纷呈四起的流言和传闻,有据说在眼下蓉城正举办的西部茶艺博览会上面,来自鹏程的某位副书记和接待的同级官员聊得兴起,临时起意希望参观蓉城的相关行业内知名企业,那位同级高官先是一口答应,给对方拟定行程,结果分管经济的常务星夜过来找上那位拍了胸脯答应的书纪要求把行程单上鹏城高官特别要求的伏龙公司行程给取消了,动作是风撩火急,严防死守,被外界戏称为“守门员扑救”。
也有传闻说姜书纪可能会面临挪一挪的局面。这场影响力颇大的事件,无论是川省这边,还是说姜系那边,都需要对此给出一个交代。
前景不容乐观。
当然,现在各种言论甚嚣尘上,这背后伴随的,又何尝不是激烈的博弈角逐。
……
锦江宾馆,省委省政府举行晚宴,为美国归来的蓉城企联会商贸团接风。晚宴规格极高,一二把手皆尽出席,致辞之后是满堂掌声。后面一把手举杯敬席后,拉过程飞扬聊谈了一席话,总体是需要什么政策,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开口。
吃过饭后的程燃到大堂这边来透口风,和宴会厅一脉相承富丽堂皇的大堂外面布置着宽大的皮单人沙发,程燃坐在这里透口气,看到姜越琴出来,在大堂这边和一些个企业家满面微笑交谈,等送走这些人,姜越琴对秘书低声说了一句,秘书又去了宴会厅,她站在绣着祥云的地毯中央片刻,拾步走了过来,在程燃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程燃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没有笑起来故作乖巧叫一声“姜阿姨”,因为这已经没有必要,不用做无谓的事情。
姜越琴也并没有感觉冒犯,她也是平静的注视着程燃,像是想要把眼前这个青年看个清楚透彻。
片刻后,她眼眉微敛,“你爸公司在美国的事情,这是一个意外,你该知道,毕竟罪恶……不容姑息。”
程燃点点头,“罪恶确实不容姑息……”
“但是……你我都知道,这并非不能避免。”
姜越琴瞳孔有那么一个瞬间扩张。
“没有一个预警,没有事情发生后的补救机制。我没有想到,原来阿姨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印象这么糟糕,这么的不喜欢……对不起,是我不好。”
程燃说完就起身,在姜越琴同时有个支撑着身躯抬头的动作时,程燃又侧了侧身,给了她到头来最想要的东西,“我爸不会把公司搬走,你们可以放心……但这不代表什么,不是原谅。”
“而是我爸认为,在哪里战败,就应该在哪里站起来。哪怕这一枪,是来自于我们的背后。”
程燃向前走去。姜越琴坐在原处,此时眼睛里有更复杂的东西,是惘然,是羞怒,甚至还有激愤和几分淡淡的懊悔。
今时今日之后,她的政治生涯会走上转折点。
而在时代巨轮的滚动下被牵连的人们的人生。
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