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大有慈悲意味,阮容也有少许动容,阮慈长长地‘噢’了一声,眼珠一转,却是不曾说话,心道,“说得是好,可山外那么凶险,凡人根本不可能穿越瘴疠,这不就是保证无垢宗辖下的凡人国度么。况且便是山门在天上,又有何妨,从凡人国度到大阵之前,肯定也要许多功夫,没有僧侣帮忙,根本是办不到的,若是已帮了一遭了,又如何不能帮他到山门之前。不过就是装样装得好罢了,和我们上清门这般,也不见得就耽误了什么。”
她生来便是如此,旁人的好话,她总是难信,非得要在心底寻出破绽,暗自驳斥一番,不过面上自然不露出来,又问道,“可若是所有门人都住在一座山里,不设空间法术,如何容纳得了这么多僧人呀?”
僧雨一一耐心答话,阮容找了个话口,薄责道,“好了,慈姑,话少些儿罢。”
她不过是做给僧雨看的罢了,其实自己也听得兴起,若非是山门在望,怕还舍不得打断,阮慈也是心知肚明,正好借势下台,歉然对僧雨一笑,道了声‘叨扰’,僧雨笑道,“无妨、无妨,山居清闲,和施主闲话一番,并不觉得叨扰。”
又道,“此次寒雨灵花即将盛放,诸多亲友纷纷远来相聚,寺内颇是热闹,如今上清高弟到此,更增殊色,也是鄙寺难得的盛事了。”
阮慈心中一动,笑问,“都还有哪些高人到此?我们也正好认识认识。”
寒雨泽一行,并不像恒泽天那样,从开始便很凶险,僧雨也并不忌讳将众人介绍相识,只道,“如今众宾客怕是正在坊市之中,稍后小僧也可将诸位引去。”
原来这无垢宗的坊市,竟是就开在山门脚下,这也令阮慈很是吃惊,不过交还僧秀乃是正事,也就先暂搁置不提,众人此时已是飞到山门之前,转为步行,这无垢宗竟真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大寺庙,门口还设了有香炉,里头零落插了几根残香,阮慈不由道,“还真有香客前来进香么?”
僧雨笑道,“是前几日忘忧寺的师兄们前来挂单,我们在此辩经,留了些许痕迹。不过若有施主来,想要进香,那当然也是可以的。”
阮慈心中便是一动,面上只做无事,倒是阮容开口道,“我有个族兄,在南株洲被忘忧寺收入门内,算来若无意外,也该筑基了,不知小菩萨可曾见到一个阮姓僧人呢?”
僧雨摇头道,“入了佛门,前尘往事便都放下,从此只以法号称呼,不过忘忧寺诸位师兄都尚且未走,和太微门、流明殿诸位一道连日论法,稍后我自为尊使询问一番。”
阮容只说自己是上清门下阮氏弟子,其余并未告知,便是阮慈,也只说了自己从恒泽天回来,僧雨却对两人身份知之甚详,可见无垢宗看似返璞归真一心修行,但该知道的是一点都不含糊,阮慈只觉得此处不如寸心间寺般纯粹,兴趣便减弱了许多,也就不去大殿内参拜,绕过宝殿,往两翼僧房而去,僧雨将她带到一间僧房之前,叩门道,“长老,上清弟子将僧秀带回来了。”
那僧房门吱呀一声,被拉了开来,一位老僧站在门后,对众人合十为礼,阮慈吓了一跳,不及细想,连忙还礼,口称罗汉,她见过许多大修士,也有些十分没有架子,不过这种连门都是自己来开的大修士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老僧注视她片刻,往旁一让,露出房内禅床上一位中年僧人,僧雨弯腰行礼,叫了声长老,阮容不由在阮慈身后发出轻轻笑声,也上前行礼拜见,那中年僧人走下禅床,逐一回礼,丝毫没有大修士的架子,众人均觉受宠若惊。不过那禅房十分狭小,众人便不再进去,而是被僧雨带着,往别处小坐。
阮慈难得出丑,若非已然筑基,可以完全控制身体,简直连面色都要烧红,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犯了这样的错,不由也多看了那老僧几眼,只觉那老僧修为的确在她之上,但灵压也不似罗汉高修,只好当做自己偶然大意,便放过此节,将人袋取出,送到禅床之前,歉然道,“因关系到僧秀师弟法体,也不敢轻易托人。让法云罗汉久等了,出得恒泽天以后,三十余年才有合适机会,往无垢宗一行。”
僧法云手抚人袋,低声一喧佛号,“小施主恩德,将僧秀送回,他既然今日回来,此时便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些和尚,似乎修为越高,说话就越是云山雾罩,阮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本想描述一下僧秀是如何入定的,又怕僧法云听了又说什么,‘那也是他的劫数’,便干脆一概略去,只是好奇问道,“僧秀师弟已经入定三十多年了,可还有机会醒来吗?”
“魂香未灭,和世间缘法便是未尽。”
僧法云一边回答,一边起身示意阮慈帮他一起把僧秀运往门外,阮慈更是吃惊,因她从来没想到罗汉高僧还要这样亲手搬动弟子,一时不由就浮起一个可怕想法:“难道……难道要尽量避免在僧秀身边使用法力?那、那可糟糕了,他在我那里,到处都是法力灵气……”
她的忐忑定是都写在了脸上,僧法云看了她数眼,主动解释道,“施主不必担忧,只是山门之中,已惯了这般行动,这亦是我寺修行秘法,刚才前来启门的老僧,便是我寺一位菩萨。”
筑基境对应沙弥,金丹为比丘,元婴乃是罗汉,被称为菩萨的,自然是洞天高修。阮慈完全没想到洞天高人也会跑下来开门,而且被除她以外的所有人无视,讷讷不能成语,半晌才道,“呃……看来我感应还算强的,只是到底称呼错了。”
僧法云点头道,“鉴真师伯心境修炼已经臻入化境,却还被施主慧眼看破,可见修为还未圆满,更可知施主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他谈吐颇有禅意,便是夸奖阮慈也并不油滑,而是十分真诚,但这一切都被两人如今的行动毁去,阮慈和僧法云一人抬头一人抬脚,走到后院一排僧舍之前,期间不少僧人和他们擦肩而过,都对两人行动视若无睹。这是阮慈入道以来,所做过最不修仙的事儿,她已逐渐脱离尴尬,开始觉得有趣,僧法云甚至并未动用凡人以上的力量,搬运得有些吃力,僧秀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阮慈手上。
阮慈也就试着学他,将自己的力道控制在凡人限度,但一旦尝试,才知道远没有这么简单,修士使用法力,已成为一种本能,便是完全抛弃法力不用,经过强化的躯体,要如何只使出极其微小的力量,同时将其余修为全部‘忘’掉,没有窍门,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办到。至少阮慈此刻虽然出力逐渐变小,但依旧是不觉吃力,总是不自觉在承托僧秀的身体。
“小施主。”
不知何时,僧法云已停下脚步,望着阮慈认真地道,“我这弟子是筑基修士,身躯至少千斤,若你也只用凡人之力……我们是搬不动他的。”
到底他不是王真人,阮慈脑中如走珠似的思绪也不好化为语言向他攻去,噎了片刻,便使出全力,将僧秀完全抱在怀中,咬牙问道,“大师,这般可以么?”
僧法云擦了擦额头汗迹,点头道,“多谢施主。”
他转身为阮慈引路,走了数十步,推开一扇木门,便是僧秀屋舍,大小和僧法云所居一般无二,阮慈刚才走来,留心打量,发觉此地所有僧房大约都是那般大小。她不由问道,“大师,难道寺内所有僧人都居于这样的僧房之中?”
僧法云点头道,“便是住持也是这般,不过他住在北翼。”
这僧房站着三个人都嫌拥挤,洞天高人便住在这样的僧房里?
那他们所开的洞天呢?洞天入口也不能挨得太近呀,这座山若没有施展空间秘法,也决然是容纳不下两个洞天入口的。
阮慈心中疑云大起,但因僧法云说过,这是修行秘法,便不好再出言询问。帮着僧法云一道,将僧秀在禅床上安放好了,退一步略施一礼,略带伤感道,“僧秀师弟,这就别过了,盼着我们还有再见之日罢。”
僧法云也举起双手,分别摸了摸法衣下的两个头颅,这才和阮慈一道退出屋舍,向来处走去,阮慈满脑子都是疑团,又不好问,憋得要命,只想快些回到法舟之中,和阮容、齐月婴谈论。
“小施主远道而来,为我送还弟子,这般情谊,不可辜负,”正是坐立不安,想要快些离去,僧法云又开口道,“奈何寺中清贫,无以为报——”
阮慈现下倒是好奇僧法云要如何打发她了,这般人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盛宗来往,通常便是一个许诺,李平彦这样的茂宗弟子来此,则可能是指点功法,或是赠予法器,结下善缘,没想到僧法云口风一转,“只能请小施主用顿斋饭,算是聊表寸心。”
便带阮慈到了膳房,正好也是正午时分,膳房正放饭,众人都是一碗糙米饭,一碟青菜,阮慈吃了一口便吐出来,尴尬道,“弟子从小没吃过人间食物……”
这碗饭居然真的就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糙米饭,丝毫灵气不含,便是山下国度之中的凡人,家境稍微富贵一些,也不会吃这样的米饭。那青菜也是普普通通的一盘青菜,阮慈甚至还能闻到菜腥味儿。
僧法云也并不介意,阮慈不吃,他便把余下米饭倒在自己碗里,青菜也是一般,几口吃完了,和阮慈在膳房门口作别,回房继续修行去了。
众人在恒泽天相识时,都没有说过太多师门中事,便是李平彦,他师门一脉的详情,阮慈也是之后在金波宗内才得相告。但僧秀老家居然是这般境况,实在是再也料想不到,阮慈在大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劲来,寻到一名僧人,问得方向,往山下坊市赶去,阮容等人已是先行前去,众人正好在那处会合。
离开山门,未有知客相随,阮慈遁光甚速,不过半刻便到了山脚坊市,她这才注意到,乘坐贝叶法器往上时,那法器飞得很慢,也就和奔马一般速度。看来无垢宗众僧是铁了心要韬光隐晦,连一丝超凡脱俗之处都不愿现于人前了。
这在阮慈看来,已脱离做作,完全是无法理解,她迫切想要找到阮容,和她大大宣泄一番,不过无垢坊市倒是和一般修仙坊市一样,十分热闹,最可笑是坊市门外还有凡人卖菜卖米,还有几个大和尚在那处和凡人讲价。阮慈驻足看了一会,又觉有趣,又觉荒谬,这才追着气势场中的牵引,寻到坊市深处一座茶楼,感觉阮容在三楼召她,便索性从窗边飞入,落在阮容身边,笑道,“容姐,你们叫我好找。”
阮容抓着她的手,笑盈盈道,“慈姑,你瞧谁来了。”
她将身一让,阮慈定睛瞧去,心下极是欢喜,叫道,“谦哥!啊——太子也在呢。”
阮容身前,数名修士都是望来,其中一人隐有病容,眼尾泛黑,敛目合十,一人面如冠玉,含笑颔首,正是南株故人,久别重逢。阮慈一时连无垢宗的鬼把戏都忘了,正要上前叙旧,上首一名少年叫道,“喂,剑使,你可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刚正向你讨教,你意下如何,战是不战?”
阮慈瞪去一眼,见那少年也是筑基后期修为,知道他是护道,便是冷笑道,“你是护道之人,我也是护道之人,你冲我姐姐发什么疯?你要讨教,先来讨教过我,再和我姐姐打。”
那少年将她打量几眼,道,“哦,我听说上清紫虚天出了个疯婆子,为了一只筑基灵兽,把下宗一脉都给杀了,看来便是你了,哼,你修为倒是催得挺快,就不知坏了多少潜力,你这样的短命鬼,我和你有什么好打的?”
阮慈修为提升得这样快,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剑使羽翼,为了护道不得已而为之,她听了也是不怒反笑,反唇相讥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说这么多做什么?命再短也活得比你长,你有本事便和我一战,我必杀你。”
她说这话自有底气在,那少年也被她逼得滞了一滞,不由请示望向身旁女子,那女子微笑着对他摇摇头,还未说话,阮容已是将阮慈按下,起身款款道,“这位师姐,既然有意称量我的修为,又何须婉转请托,令他人出头?这非名门所为,师姐想要和我较量,小妹自当奉陪。”
她对那女子做了个手势,女子微微思忖片刻,也是欣然起身,拔出一柄匕首,笑道,“刀剑无眼,师妹可要小心了。”
此女修为亦是筑基后期,以阮容此时修为,只怕很难胜过她,阮慈有些着急,心道,“这怕是容姐生平第一次正经斗法,且看她怎么应对吧。唉,此地已是无垢宗地盘,门内洞天神念也很难覆盖,若是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但见阮容面上含笑,似乎智珠在握,也就略略定下心来,退到一旁,随二女一道飞出茶楼,往坊市之外行去,一场斗法,竟是这般便已撮合而成。路上阮慈望了齐月婴几眼,齐月婴亦是会意,传声说道,“这是放鹤堂此行护道,她也不过是被推出来的第一枚棋子。”
放鹤堂亦是盛宗,阮慈微微点头,已知这一行绝难善了,而且这一战便是赢了,也未必就好,就不知阮容是会故意示弱,还是做别的打算了。
第138章 剑使之能
无垢宗到底是盛宗底子,纵使山门极为古怪,但护山大阵占地不小,从坊市往外,隐约可见道路阡陌,想来这大阵远处可以通往凡人国度,倒是上下浑然一体,不似上清门、金波宗,山门、坊市、凡人国度是分作三处。众人轻易便是寻了一处无人山头,落了下来,齐月婴道,“我等修道人切磋,总不能任意妄为,便以此山为界,若是殃及山外生灵,便算是输了。”
她伸手一指,山中顿时鸟鸣兽吼,不知多少无知鸟兽被她摄了出来,往灵兽袋中而去,这灵兽袋乃是以灵力量度,这些凡间走兽,便是装多少都不以为意。
她是金丹修士,修为应当是在场诸客中最高,众人自然不会反对,放鹤堂那女修士也是笑道,“没想到上清门下如此心慈手软,考虑得这么周到,倒不似平日作风。”
她瞧了阮慈一眼,似乎是在讥刺她在金波宗内所为,阮慈心中却是一动,暗忖道,“月娘果然心思细密,她知道我在绿玉明堂因英英闹出的不快,便先把鸟兽驱走。”
阮容仿佛也想到这点,美目将阮慈看了一看,有些笑意,拔剑跃上半空,笑道,“请明道友赐教。”
明娘子看了看那柄宝剑,并没有立刻上前,阮慈在阮容身后遥遥道,“明道友,你怕我姐姐使的是东华剑么?”
她语气里有些嘲笑味道,明娘子受她挤对,只能跃上前去,叫了一声‘道友小心’,侧身掐诀,众人顿觉凌人气势扑面而来,她那匕首荡漾出阵阵宝光,仿佛将四周天地之间,所有气势全都掠夺到了自己刃尖,便是阮慈,也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对齐月婴赞道,“不愧是盛宗护道,到底是有点名堂。”
齐月婴也是大为紧张,密密望着场内,显然阮容稍有差池,她便要动手分开两人。她心思虽然细密,但也正因为过于细密谨慎,总显得有那么一点儿过分焦虑。
明娘子这一刀,和沈七拔剑一斩颇有相似之处,只要气势胜过,一剑斩下,毫无消耗,修为被压制那方,连还手机会都没有,立刻就会被取走性命。阮容笑了一笑,却似乎是察觉不到凶险之处一般,素手一翻,左手托出一面小磬来,她将宝剑还鞘,屈指轻弹,一股宁静之意顿时漾开,将匕首宝光压制,众人被那宝光刷过,也觉得心中一片宁恰安稳,提不起那争强好胜之念,缓了一缓,面上这才变色。
那少年失声叫道,“这是上清门的风波平小磬,你师尊竟给你带来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竟能驱使得动!”
言下颇是诧异,便连阮慈心中也不无惊异:此宝稍经阮慈驱使,便可以将威能广播至此,绝非法器,必定是仿风波平制作的法宝。以阮容筑基初期的修为,竟能驱动法宝,实为异数,便是阮慈,筑基期内难逢敌手,也没想过给自己寻几件法宝来使用,法宝不但所费特昂,稀少珍贵,而且修为不足强行驱使,往往事倍功半,还不如称手法器来得合适。
然而阮容使这风波平小磬,却是得心应手,一敲之下,面色仍是自如,却已将明娘子进攻之势破坏殆尽,那明娘子倒也干脆,立刻转为守势,退后道,“剑使原来有如此法宝随身,那还打什么呢?我奈何不了你,你奈何不了我,便按平局算如何?”
倒也不是她胆怯,只是修士相斗便是这般,气势场中的争斗实在才是主要,像这般的斗法,旁人都会约束自身气势,令两人在场内单独相争,而明娘子修为胜过阮容许多,气势也更是旺盛,阮容占不了场中优势,但有小磬护身,明娘子也很难将优势化为胜势,若是生死相搏,当然不会就这样算了,但对斗法来说,已足够收手言和。
她已露出退意,阮容却反而不肯罢休,玉容微现笑意,左手又是一翻,小磬收走,一口小钟在掌心露出,她悠然道,“道友且慢一步,我未说奈何不了道友。”
言罢屈指一弹,钟身轻颤,‘嗡’地一声闷响,那安宁平定之意转瞬为动荡波折、风波狂浪的灵力波涛取代,向着明娘子席卷而去,阮容素手托钟,稳稳立于风暴中心,身后衣袂纷飞,仙姿楚楚,望如神仙中人,那明娘子却是脸色骤变,狼狈无比,往后疾退而去,避开那波涛最盛之处,手中拔出一根长笔,在空中连点数下,将那汹涌来袭的气势疾退,又连书七个定字,却也只是稍减波澜,终究是退无可退,在场中退入死角,被那动荡波涛袭身。
因事前说好,以此山为界,气势场便也无形以山界为线,此时那明娘子已是逃到山界边沿,众人目力不及,但仍可观见那气势波涛,将明娘子气势包裹进去,也陷入那不安动荡之中,无形间竟仿佛听到体内骨节摩擦,道基颤动发出的咯咯声,令人十分不适。阮慈心中亦是暗叹,“这风波起钟果然亦是杀伐至宝,若是本体敲响,岂不是要引起空间风暴?一般筑基修士对决,总是将气势对峙和灵力转运分开,先在气势场中分出高下,再于实在之中试着运用灵力驾驭气势,竟不能同时博弈。而这风波起钟一旦敲响,那不安之意乃是同时而发,虚实顿时陷入混沌风浪,界限都没有那样分明。这的确是金丹才能试着驱动的法宝,真不知容姐是如何将其敲响,而且还接连御使二宝,这法力吓死人了。”
和风波起钟的威能相比,众人更在意的也是阮慈想到的这点,那少年面色已是发白,喃喃道,“风波起……她竟能同时驱用两件法宝,难道……这就是剑使?”
他望着阮容的眼神中已满是畏怯,见阮容在遍地烟尘之中,遥遥看来一眼,神色不喜不怒,往后退了几步,竟是叫道,“剑使,在下错了,剑使大人大量,万勿和我计较!这寒水泽,我便不去也罢了!”
说着竟是转身化光而去,遁光奇快无比,转瞬间撞入护山大阵,便是想留都来不及。倒让阮容始料不及,微微摇摇头,面上微露笑靥,又是令人好一番惊艳——修士之中,俊男美女实在并不稀有,但若有人能和阮容一般,筑基初期便可驱动两件法宝,又执掌宇宙级灵宝,那在绝世姿容之外,更添一层摄人心魄的动人仙气,也实在是理所当然。
比试至此,还怎样继续下去?待到钟声余波散去,明娘子缓缓飞回时,七窍犹见血痕,显见受伤不轻,也是爽快认输,道,“小觑师妹,是我不对,现下要返回师门疗伤,来日若有缘重逢,再当讨教。”
她从人群中叫出一名少女,两人一道飞走。余下众人都上前恭喜阮容,阮容面露微笑,一一回应,阮慈却是叫道,“还有谁要来比试的,快都说了,不然我们就要把小动物们都放出来了。”
其实她对这些野兽的死活倒也不怎么在意,但齐月婴忖度她心意,方才这般操办,阮慈自然也要领她的情。
宋太子微微一笑,说道,“慈姑,这就打跑了一个,哪还有人敢上前来?”
他和阮容适才应该已经厮见过了,和阮慈却还没打招呼,阮慈见到他,总也有几分见到故人的开心,只是来不及说几句话,阮容已去找来阮谦,众人亦是识趣,令他们兄妹三人走到一旁说话,其余人留在当地,齐月婴放出满天鸟雀,僧雨也赶来此地,和众人问些仔细详情。
兄妹三人久别重逢,欢欣自然不同寻常,但碍于场面,也不好过分流露,阮慈正要细问阮谦行止,阮谦道,“我的事,之后有空再谈,总之如今在寺内还算安稳,你们是怎么回事,真要去寒雨泽么?”
原来中央洲陆的佛门,全都起于一宗,因此素来友好亲密,阮谦此次倒不是因为要去寒雨泽,在这里落脚,而是和师兄弟一起来此挂单,要去寒雨泽的只是一群人中的两个而已。其余人都是预备在无垢宗左近行善修禅,也增添几分阅历,寻找那参悟的机缘。
佛门一脉,传承和玄门大有不同,但颇有些秘法最是神效,阮谦刚开脉时,心脉受损,这样严重的伤势,在炼气期内决计修不成无漏金身,这样的弟子,在盛宗内几乎只能黯然收场,最终做个外门管事,便是不错的结果了。但如今看来,阮谦气血平稳,修为也是不差,虽则面上病容挥之不去,但能和忘忧寺众徒出来历练,也可见在宗内受到重视。阮慈也很是为他开心,因道,“这寒雨泽是非去不可的,不过谦哥不必为我们担心,此行应当能够平安回来。”
阮谦却是大不以为然,皱眉道,“你们身在上清门内,没有听到外头风声,东华剑使第一次出门办差,只有二人随行,怕是不够。再者,容姑刚才也太无谋略,这些人邀你为战,一来是想看看你对东华剑气炼化得如何了,二来便是想要逼出你的底牌,好做相应的安排。那寒雨泽又不是甚么极为封闭的所在,要去,人人都可去,随时都可去,只看把守寒雨泽的宗门是否放人进来罢了。你在此地第一战,便是露出两件法宝,那么旁人自然知道要派什么样的修士来对付你了。”
这话也是正说出了阮慈的想法,这一战输了固然面上无光,传扬出去惹人笑话,但赢了也自有后患,比如刚才那少年,急着逃走,固然也是怕阮容随手就取了他的性命,但谁知道不是回山报信去的?还有放鹤堂明娘子,用自己的伤势,换出阮容两张底牌,看似狼狈,心中说不准有多美呢。
阮容叹道,“谦哥,这我也自然知道,不过大家若都在规矩中行事,这两件法宝也足以应付,令他们知难而退,也可免去之后许多麻烦。若是他们不按规矩行事,那师尊也自有办法应付,他们能够进来寒雨泽,难道我们上清就这样无人么?”
阮谦方才释疑,又问了几句阮慈在山中的日子,只是丝毫不提南株洲往事,也没有太细问,仿佛和阮慈不太熟稔,更不说自己如何到的忘忧寺,也不问阮容如何驱动两件法宝,谈了几句,便是扭头唤宋太子过来叙旧,阮慈见他如此,心下有些难过,暗想道,“谦哥怕也没有办法,唉,说是血脉相连,永不褪色,但数十年不见,其实的确也陌生了许多。”
想到阮容当日若没有被上清门携回中央洲陆,而是留在南株洲,姐妹俩数百、数千年后重逢时,千百年前那短短十几年的情谊,实在说来,怕也不似今日这般浓郁了。正是因为双方同在一门,虽然极少见面,但心中却知彼此正互相照应,此时她和阮容之间,才会远远比阮谦来得亲密。也不由是轻轻叹了口气,想道,“情浓时,便如同孟师姐对李师兄一样,百转千回,不改其志,情淡时,又好像一张纸一般,吹一吹就吹得不见了。终究修士之间,数百数千年不见也是常事,不像是凡人那样,日日相见、年年相会,便是有再浓烈的感情,数十年不见还能忍耐得了,数百年不见,回来也该忘光了吧。好似官人,算来也就三四年不见,他那好几张脸我都有些记不得了。”
虽有些介怀兄妹疏远,但时势如此,轻叹一口气,又换出笑脸来,走上前道,“太子哥哥,许久未见了,你也是要去寒雨泽么?我们正好同路一起走。”
宋太子微微一笑,冲她使个眼色,往阮容看去,阮容美眸波光流转,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去,便仿佛未见宋太子一般。阮谦、阮慈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笑了开来,阮慈道,“嗳,姐姐还生你的气呢,你可和她赔罪了没有?”
几人说着,便在林梢坐下,宋太子将自己入道故事,一一说来,又兼向阮容赔罪,三人也是因此,知道了许多南株洲往事秘辛。
第139章 物非人非
“自从那一日天魔破阵之后,宋国变故频频,三宗上师搬来仙山浮阁,在国内各处拔除阵盘,开设下院,又为我国梳理灵气,令江河漫涌,田地重青,更是搬来许多奇禽异兽,又搬运山头,点化灵玉,不过是一年光景,宋国已是从里到外都是焕然一新,国人也欢欣鼓舞,对三宗上师,无不是顶礼膜拜……”
在宋太子娓娓叙事之中,宋国那天翻地覆的变化,仿若一幅画卷一般逐渐打开,这样极致的改变,不是修士当真也办不到。三宗上师考量得极是仔细,为宋国在平原之地,规划出千里沃土,再把水脉中灵玉点化,更借来异宝调理阴阳五行,带来无数作物、草木种子,家禽家畜更是不必多说,那荒芜了七百年的大地,不消半年便是生机勃勃,原本的符师如今则转为教授宋人打理田地、猎捕鸟兽,七百年来,这些功夫已逐渐失传,宋人如今只精通挖矿而已,其余营生都需要重新学起。
半年之后,各国商队陆续也到了宋京,以天价收购灵玉,携来相市的金银铜铁、宝材灵药,更是种类繁多。宋国百姓家中多少都有灵玉存储,当下都赚了个盆满钵满,三宗又在各地投放大宗商品,平抑物价,还由符师出面,拣选禀赋出众的幼童收入仙门。
在宋国百姓眼中,这年许日子,甚至是梦中都无法想象,不必再在漫天风沙之中无止尽地寻找灵玉矿,更不必煮玉为饮、持符为生,已是如获新生,谁知道这些改变了一切的仙师,更肯将他们收归门下?国内百姓顿时对三宗感恩戴德,极是虔诚狂热,便是三宗事先言明,三年后将有更多宗门前来收徒,但百姓依旧是以三宗为最高门第,无不愿为三宗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