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绛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等待手术室里的江呦呦。
她离爆炸点比自己近,因此受了内伤。
好在虽然腹部受到冲击,但肝脾没有出血,算不幸中的万幸。
医院走廊的那头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是一位美丽的中年女性。
但章绛并没有将她和江呦呦联系在一起,因为两人实在长得不相像。
直到这位中年女性快步从他面前通过,章绛才意识到。
这是江呦呦的母亲。
虽然相貌不像,但走路风格和姿势如出一辙。
“伯母。”
章绛费力站了起来。
江岚闻言转过身,狐疑地打量了青年两眼。
思考了一会儿,有了定论。
“呦呦呢?”待确认他的身份,江岚的脸色也沉了几分。
虽然江呦呦受伤的事与他无关,但一想到方才得到爆炸消息时的心梗,做母亲的很难不迁怒他人。
章绛仿似没察觉,一瘸一拐走到江岚跟前,解释道:“在手术室,受了一些伤,但没有伤到肝脾,是个小手术,还有半个小时结束。”
江岚的下嘴唇抖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她沉默着和章绛一起坐在了长椅上,目光朝向手术室。
章绛腕间机械表的走针声在寂静中突兀响起,搅得江岚心乱如麻。
她到底没沉住气,问了起来,但语气和脸色都和缓不少。
“怎么回事?”
章绛看着眼前愁云满面的美妇人,神思竟飘到其他地方。
想着这般柔弱怎么会有江呦呦那样生机勃勃的女儿。
回过神看到江岚疑惑的表情,章绛咳嗽了两声才向江岚叙说道。
“车辆行驶到一个丁字口,突然冲过来一辆车,速度非常快。爆炸的场景我没有看到,当时我和呦呦都被甩了出去,我立马昏迷了。”
他顿了顿,用近乎呢喃的语气说了句:“她很勇敢。”
勇敢?
江岚越发不解,一头雾水。
章绛抿了抿嘴唇:“如果不是呦呦,我不会这么……安然无恙。”
“呦呦怎么了?”
“她醒得早,找到我,还帮我包扎了腿部骨折的地方,她……她非常果敢。”章绛说着点了点头,似乎在加强内心的认同。
他罕见笑了笑,“她才19岁,却比任何人都有勇气,沉稳,临危不惧。”
“呦呦先救的你?”
江岚用复杂的眼神又打量了章绛一番,有千万种猜测涌上心头,心里也五味杂陈。
对章绛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简单对章绛说了两句,便将剩余事情都交给了护士。
江岚焦急询问:“他说什么?”
“没什么大碍,需要静养休息。”
章绛的眼神一直盯着昏睡的江呦呦。
面庞苍白,脆弱又美丽。
他还是更喜欢鲜艳明媚、朝气的江呦呦。
喜欢?
这两个字蹦出来时,章绛心兀地沉了沉。
这不该,也不能。
他和陆鸣虽然算不上至交,但也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况且。
旁人看着陆鸣温润如玉,是个好脾气。
可章绛在北城亲眼见过那件事,便知不是。
陆家人骨子里带着狠劲,被激发出来的陆鸣和其他陆家人也是别无二致的。
他心里转了几个来回,斟酌计较了一番,内心也平静了几许。
江呦呦被推进普通病房,她还没有醒,江岚依旧担忧。
“怎么还不醒?”
章绛充当翻译,将方才就询问护士得到的回答复述了遍:“说是太困,睡着了。”
言语里含着笑意。
实在是连他也觉得有趣。
……
江岚一梗,朝睡得香甜的江呦呦看了看,轻斥了声:“死丫头,这下睡踏实了。”
但江呦呦在梦里其实并不安稳,她又梦到了9岁那年。
和陈归俞绑架她的那辆车一样。
那也是一辆厢货车,而且更加破旧。
她被绑在后面,2天没有吃饭,只给了水喝,早已没有叫喊的力气。
身上和脸上没有一处好的,全是瘀伤。
她不听话,对绑架的那个人不是打就是骂,自己自然也讨不到好。
车子抖动了一下,江呦呦听到了水声。
也许在江上,也许在河上,也许只是经过一条人迹罕至的小溪畔。
还有浠沥沥的下雨声,以及……车辆溅起水花,拍打的声音。
真热闹。
不是没有人的地方。
江呦呦试图发出声音,然而一点儿都不能。
前面的男人很放心,没有管过她,只顾着赶路。
或许他打算到哪个港口,带着她偷渡,然后便逃之夭夭。
毕竟是跟着连霍做事情的人,对边境偷渡很熟悉。
而她只有9岁,能做什么呢?
江呦呦不服气,她可以做很多。
她能把对方咬的满脸是血,虽然自己会遭受无数个巴掌。
她能拳打脚踢,用尽力气反抗对方,虽然会得到更大的毒打。
但她不会放弃,她会一直反抗。
她想妈妈了。
她的心里升腾起对生父的恨意。
在被连霍带走之前,她只是一个生活贫苦的普通小女孩。
但现在都不是了。
江呦呦知道,即使她真的获救。
她也不是从前那样了。
车内温度高,室外温度低,厢货车起了雾气。
那小小的一扇玻璃,是江呦呦自救的最后希望。
可是厢货车里好干净,有什么可以拿来用的呢?
陪她两周多的彼得兔布娃娃,是上个月过生日的时候,妈妈送她的。
被绑架的人胡乱塞到后备箱的角落,和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记在一起。
根本拿不到。
有其他东西!
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倏尔亮了。
她看到了!
在对角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她吃剩下的棒棒糖。
江呦呦笑了笑。
扯动嘴皮的伤口,有些疼。
在厢货车的尾部,一个小小的团子慢吞吞地挪动着。
被捆绑在身后的双手够了无数次,才拿到了那根棒棒糖。
糖衣已经消融得快没了。
她还要保证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
江呦呦把棒棒糖扔在眼前。
幸好她柔韧性好,可以最大程度俯下身,将棒棒糖刁到嘴里。
然后慢吞吞地挪到货车尾部。
可是她的双脚也被捆着,无法站立,够不到窗户。
而且雾气看着快融化了……
忍着痛意,江呦呦翻了身,跪坐在地上。
虽然还是没法用嘴里的棒棒糖画,但是她头发上的小丸子也许够得到!
江呦呦很开心。
将脸完全贴在玻璃下方冰凉的车体上,她艰难地挺直脖子。
冷气渗到皮肤上,她的脖子起了一层疹子。
在雾气即将消融的最后一刻,回忆着课堂上老师教的国际求救字母。
江呦呦用丸子最顶端一点点的力道歪歪扭扭画上了“SOS”。
最后一个“S”并不全,只有半截。
她已经力气殆尽,彻底瘫坐。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江水的声音渐渐变弱。
好冷啊……
妈妈肯定很着急
她能找到自己吗?
还有,那个男人
她的爸爸——连霍
虽然拐走了她,但是
一定不希望自己出事吧?
他会找她吗?
是吗?
江呦呦不敢肯定了。
她仰了仰头,歪扭的字母正在一点点消融。
会有人看到吗?
会有人救她吗?
像吻醒睡美人的王子
像绝境中开出希望的天使兽
像所有她看过的动画片里、童话故事里的英雄那样
看到她的求救,
将她从深渊拉出。
在男人怒气冲冲的刹车中,
在他下车后再度的拳打脚踢中,
在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中
江呦呦知道,
她等到了拯救她的英雄。
后来,江呦呦也找到了她的小英雄。
他是陆鸣。
而现在,
她正拥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