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风险实在太大了。
一个不小心在挖的时候被警察逮个正着,那就是连人带尸,人证物证俱全, 不是你杀的也肯定得是你埋的, 难道还可以跟警察说是有个未来人给你剧透了尸体所在吗?
如此一来,即便殷嘉茗长了一百张嘴也肯定说不清楚,届时再想脱罪,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现在调查已陷入了死胡同,除了让殷嘉茗铤而走险去刨出司徒英雄的尸体, 赌那个天知道有多大概率的“线索”之外, 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可即便殷嘉茗知道司徒英雄的尸体被埋在了芙兰村的后山处,但“后山”也是很大一片范围, 这要是随随便便就挥铲子一通乱挖,哪怕挖到明年今日也定然挖不出来。
叶怀睿可不希望殷嘉茗贸然行事, 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好在他们的勘查报告都是要附上现场平面图的。
在平面图上不仅注明了尸骨的自然状态,还有和周围主要景物的关系, 以及最重要的,标明了尸体与实际景物的南北方位和比例尺寸。
然而图纸十分专业, 普通人看着平面图上那一个个由格子分割的区域, 只会一头雾水满心困惑。而且叶怀睿也没法儿将2021年的图纸逆时空传回给1982年的殷嘉茗。
是以叶怀睿只能使用最老土的方法。
他倒了一杯水, 然后坐在地上, 对照着白骨尸的现场平面图, 详详细细、认认真真, 拿出考研冲刺班的突击强化精神来,给殷嘉茗讲解如何找到司徒英雄的尸体。
是的, 叶怀睿发现, 不拘泥于桌子, 只要二人处在同一个范围时,他留在地上的水渍,殷嘉茗都能看得到。
只是这个范围不大,大约也就长宽四十公分左右,再远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没办法,为了充分利用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可视区域,叶怀睿和殷嘉茗只能紧紧靠坐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
万幸二人对于对方来说,都像个只有人形轮廓的3d投影,并无实体,即便靠得如此紧密也不碍事。
好几次,叶怀睿在写画时动作幅度大了些,又或是殷嘉茗拿纸笔抄写时头凑得太近了,两人岂止半身,整个人都几乎完全贴合在了一起。
【……嗯,明白了,直线距离十二米。】
殷嘉茗一边重复叶怀睿给的数据,一边用钢笔在一本杂志的广告页边缘抄记下来。
“!!”
叶怀睿打了个激灵。
这一声低语离得极近,几乎就是贴在叶怀睿耳边响起来的。
他猝然回头,才发现自己和殷嘉茗此时此刻的距离到底有多近!
他现在差不多就等于直接坐到了殷嘉茗的怀里,被对方一条胳膊从侧后方环住腰身,姿势暧昧到了极点。
可怜叶法医多么正经的一个人,这会儿一颗心也不由砰砰直跳,蹦跶得几乎要乱了心神。
【怎么了?】
看叶怀睿半天没有接着往下说,殷嘉茗奇怪的低头去看自己身前——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半窝在自己怀里的那团半透明的虚影,【还有呢?】
大概因为怀里搂着的人形没有实体,殷嘉茗半点没觉出两人现在这距离、这姿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反而好似担心叶怀睿听不清他说话一般,把头凑得更近了三分,柔声问: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我x!
叶怀睿差点儿就忍不住要伸手捂耳了。
他的耳廓特别敏感,本身又有些颜控声控,实在受不得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用这样磁性的低哑嗓音贴在他耳边呢喃!
“水没了,我去倒点!”
叶怀睿一把抄起搁在旁边的马克杯,“腾”一下站起身,用堪称“逃窜”的速度蹿出了殷嘉茗用胳膊圈出的桎梏,跑到书桌前。
——冷静!
——别想歪!别自作多情!
他一边倒水,一边警告自己。
——你跟殷嘉茗是纯洁的战友关系!不可能掺杂其他感情!
——而且他的真实年纪可比你大了将近三十四岁!
叶怀睿咬了咬牙,狠狠的想:
——别想太多,好好把案子破了再说!
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叶怀睿回到墙边,继续跟殷嘉茗研究如何挖尸。
他先让殷少爷认真记下埋尸地的特点,又问了他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如何动手。
挖尸当然是不可能徒手进行的,殷嘉茗得等乐乐什么时候再来时,拜托她帮忙带一把铲子。
但殷嘉茗自己明白,他现在就生怕乐乐来得太频繁,暴露了她和自己之间的联系,给姑娘带来不必要的危险,所以其实并不想开这个口。
【对了,或许可以……】
殷嘉茗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想法,轻声就说了出来。
叶怀睿听到了他的低语,侧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殷嘉茗摇了摇头,【没事。】
他可不打算将自己心里所想的“或许”说出来,徒惹他家阿睿担心。
叶怀睿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又絮絮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做好准备再动手,待到真正要挖尸前,务必先跟他说一声。
虽然叶法医也清楚,这个“提前知会自己”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三十九年后的他根本就帮不上忙,只会让自己在这边等得无比心焦而已。
但叶怀睿就是生怕殷嘉茗不吱声就擅自行动。
哪怕只是在脑中假设一下某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有个什么好歹,叶怀睿那一贯引以为傲的理智就很难维持,只恨自己不能穿回去,陪在他身边帮忙……
…… ……
……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夜,叶怀睿已经在地下室里呆了整整六个小时了。
期间殷嘉茗吃了只面包,而叶怀睿也上楼泡了碗方便面,晚餐一个比一个应付得凑合。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休息”二字。
两人都知道这场台风雨来得不易,以后怕是再无如此充裕的共处机会了,故而皆心照不宣,似是要将整场大雨的时间都花在彼此身上。
那黏糊劲儿,简直就像两个异地恋的小情人好不容易才见了面,连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分开一般。
然而这时,叶怀睿的手机响了起来。
叶怀睿低头一看号码,立刻手指一划,接通了电话。
在殷少爷看来,叶法医的手机就像块发着微光的长方形小板子,只能看出个大小形状,看不清细节。
他就看到身边那人影将会发光的薄板贴到耳边,再开口时,嗓音已变得凝肃:
“黄警官,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用的是金城当地方言,音量很大,殷嘉茗断断续续听到了大概——似乎是有什么人死了。
“我知道了。”
待到黄警官说完,叶怀睿回答:
“我马上到。”
语毕,他挂断手机,转头对殷嘉茗说:
“有案子,我要出门了。”
说话间,他已站起身,朝地下室的门走去。
【等等!】
殷嘉茗下意识就想去抓叶怀睿的胳膊,手伸过去却抓了个空。
【你要去哪里?谁死了?】
“王燕——就是司徒英雄的女儿!”
叶怀睿刹住脚步,回头告诉殷嘉茗:
“她被人发现在自己家里上吊,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王燕的家在金城城北,美华街26号。
那一片都是有三四十年历史的老住宅楼,每一套宅子都不大,室内面积也就三四十平的样子,住户的人员构成也十分复杂,有在附近打工的上班族,也有刚刚组建家庭的年轻夫妻,当然还有像王燕这样收入拮据,只靠打工和低保过活的中老年人。
美华街26号是一栋九层的公寓楼。
说是公寓楼,不如说更像一栋筒子楼。
建筑物呈回字形,没有电梯,只在中央天井处有唯一的楼梯。
而建筑物内部每一层都有六个单元,四大两小,大的室内面积接近五十平米,小的则只有不到三十平米。
王燕就住在顶楼最北面的一个小单元,904房。
她七年前回国,在金城辗转了好几个住处,长的一两年,短的几个月,搬家搬得十分频繁。直到十一个月前才在美华街26号904房住下——当然也是租来的。
8月10日,午夜零点二十一分。
叶怀睿顶着狂风暴雨,开车一路赶往现场。
没想到车子还没拐入美华街,在路口就被执勤的交警拦了车。
原来前方一棵白兰树没经受住台风的摧折,倒卧在了路上,树身将本就不宽的老城区街道从中一断两半,在城建来清理前,车辆根本无法通行。
没办法,叶怀睿只得在附近找了个还能停车的地方,然后下车打伞,顶风冒雨,朝美华路26号那栋九层筒子楼走去。
十号风球肆虐之下,根本没有哪一把伞能经受得住考验。
叶法医才走了没几步,伞骨就噼里啪啦折了三根,雨伞也垮得不成样子,连支棱都支棱不起来了。
——这可真是,太要命了!
叶怀睿哭笑不得,被这场风雨折腾得没了脾气。
反正人已经湿透了,他干脆将手上那把破伞团吧团吧,塞进街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就这么无遮无拦地迎着疾风骤雨,朝目的地一路发足狂奔。
第39章 9.自缢-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