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字有些硬,过了两三秒,神色才逐渐和缓下来。
庄宴仰着脸,对他微笑起来。Omega的眼眸和少时一样清澈干净,像藏着星星。
我想好今年要什么生日礼物了。
嗯?
我想要你陪我去见爸爸。
陈厄垂眼看他:好。
庄宴还想说话,Alpha走过来,揉揉他本来就很乱的头发。
陈厄侧脸线条绷着,看起来有点需要身体接触的意思。
于是庄宴主动伸手,半秒后,陈厄用力抱住他。
他的鼻尖撞在Alpha的胸膛上,有点酸,但不怎么疼,忍忍就过去了。陈厄呼吸急促,体温也高,捏了捏庄宴的后颈,才缓缓把人放开。
庄宴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轻轻地问:怎么了?
有些事,今晚要回一趟军部。
明天回来吗?
这几天都不回来。
陈厄声音低,是从胸腔里熨出来的。
庄宴又问:是哪里又出了事情,要去前线处理吗?
不去前线。陈厄说。
Alpha站在沙发前,不过几秒,又恢复了平常冷淡自制的模样。
小宴,他说,就稍微等我一下,处理完事情,我就回来。
前段时间,排查终于有了结果,边防军已经初步锁定一片无人区,并且将报告提交了上来。
但考虑到靠近的风险,他们只能非常粗略地将那片星域包围起来,等待军部的下一步指示。
要分派小队进行登陆吗?
不。陈厄指示道。
陈厄有条不紊地,安排地面部队再次确认
追踪信号是否准确可信,从其他渠道获得的线索,是否全都指向相同的地点。
等到一切都环环相扣,形成切实而且毫无争议的证据链,他才做出决策。
请坚守阵地,严密阻止一切交通往来。
已调动限制武器,三天内进行轰炸。
前线的负责人听到之后,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陈厄目光严厉,隔着全息投影扫过来。他逼问:听到了吗?
半晌,负责人才立正行礼。
听到。
这个决策在联邦军政内部,掀起海啸一般的巨浪。
他是不是疯了?
一枚弹头就足以毁灭一整个星球,要肃清那片无人区,岂不是要动用至少八枚!
第二天晚上,在军部和内阁的会议上,陈厄身穿礼服,站姿笔挺得像一株高大的松树。
他向来不耐烦解释,现在却尽量按耐下脾气,一条一条驳回来自各方的质疑
有人问:为什么当初边境作战时不担心被寄生,而现在却过分谨慎?
陈厄挥手,安排沈院士在屏幕上调出对比数据。
他说:根据计算与保守估计,这个量子生命拥有百倍于同族的危险性和感染力。军队里不乏十七到二十四岁之间的青年人,谁也承担不起被它隐蔽寄生的风险。
另一个人提出异议:根据情报,这个量子生命已经在联邦领土上游荡了五年,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我完全看不出,采取这种极端手段的必要性。
全息屏幕上的投影变了。
从中央星,到开普敦,到边境,以及其他临近的星球上。曾经与量子生命接触过,有渗透与转化风险的普通人类,像散落的麦子一样,不知不觉间已经遍布一大片疆域。
可我觉得很有必要。陈厄说。
目前联邦的弹头储量也不过一百五十枚,就算是全面战争时期,也没人用这种规模开火。
不然呢?陈厄抬眼反问,现在不将风险从源头上掐灭,你难道更想看到下一次全面战争吗?
限制武器将对星球造成数十年都无法恢复的剧烈影响,从地形到生态悉数改变。联邦的发展规划必定受到严重影响,个别星球甚至还是私人财产,这些后果都太严重了,不能草率决定。
那些私人财产的拥有者们,有的就坐在发言席位上。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这是不可抗力。陈厄语气冷淡极了,简直懒得多分出一丝同情心与注意力,为了联邦和平,希望诸位能够谅解配合。
Alpha脊背板直。他撕破平日里淡漠克制的表象,将内里的偏激暴戾与冷酷疯狂全然袒露。
军部的新任少将生来就是一个刽子手,像一把开过锋淬过火的钢刀,宁可折断也不会退让。
陈厄抬眸,声音在议会厅里荡开:边境多年动荡,算下来也有至少十三万伤亡,消耗八千亿军费。现在只需要八枚弹头,就能避免更坏的后果。
不论如何,我已经将八枚限制武器调动到开普敦军区,十三小时内,必定会做好开火的准备。
三百人的国会大厅,全场骚动。
那一天的录像从不曾向外界流传出去。但身为曾经处于权力中央的人,退休的谢老将军在隔日的清晨,还是看到了那一幕。
不愧是谢老当初力排众议,一定要提拔的少将。
将视频发过来后,军部部长展锋这样评价道。
谢老将军将视频停在陈厄抬头的一刻,满怀感慨。
确实是他的决策风格。
陈厄这下子,一定会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但只要能扛过去,凭他的能力和战绩,肯定会被写进历史书里。
谈到这里,谢老将军顿了半秒,又意有所指地开口:但他会扛过去的,对吧?
一个在战场上从没输过的军人,也绝不应该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政治斗争所打败。
对面展锋轻笑一声,却默契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六月底。
那一场载入史册的大爆炸,起初只发生在一个普通平凡的夜晚。
隔着半光年的安全距离,边防军经过精密计算与反复校对,规划好曲率轨道。还利用AI建模,演练了无数遍瞄准与发射,确保一切都不会有变动与更改。
量子生命的信号还在这片区域吗?
在。
于是陈厄果断下令:开火。
在遥远的星空中,引线似的亮光接连闪逝。
限制武器分别被投放在开普敦区第七行星的主星,及编号从a到g的卫星上。
在近距离的观测中,看到的是首先耀眼的,恒星聚变一般的强光。接着大气层间,此起彼伏的蘑菇云生疼。
狂暴的气流与高热将整个生物圈尽数摧毁,地表的高山被夷为平地,海洋蒸腾干涸。
除了星球表面的变化,肉眼不可见的量子流与射线,以席卷之势穿透每一寸空气。
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
有几颗结构松散的小行星,甚至被直接打穿,挟着火光的碎片落入太空里。
军部办公室里,陈厄眼睛一眨不眨,凝望着屏幕上的景象。
开普勒7c上的蘑菇云还没散去,监控画面安静而沉默。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它从一颗生机勃勃的星球变成了一座坟。
同一时间,庄宴推开宿舍的窗户。
行星和彗星的碎片相互冲撞,夜空中划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明亮流星雨。
附近宿舍的学生吹起口哨,小秦同学在隔壁喊:小宴,看到了吗,外面有流星!
见到流星,是要许愿的。
庄宴仰起头,希望明年,能给陈厄过一个好点的生日。
也希望Alpha能多笑一笑,少皱着眉。
都是些幼稚的愿望,但庄宴脸颊被星光映着。睫毛纤长,侧脸白净,他的模样虔诚而又温柔。
第59章 安慰
等星尘散去,地面部队换上防护服,带着探测器。以高度警戒的方式,进行严密的清扫。
在其中几片悬浮的星球残骸上,他们终于检测到失活的量子微粒。
它的生命信号已经不存在了,这个充满野心与欲望的幽灵,终于被摧毁在这一场大爆炸里。
陈厄的命令有条不紊地从军部发放出来
统计各个星球的地面情况,记录破坏程度。
谨慎处置反抗军俘虏,尽量将量子生命分离出来,进行抹杀,确保不要再有任何漏网之鱼。
一切与量子生命密切接触过的普通人类都登记在案,定期回访观察。
这将会是一件长远而持久的事情,必须尽早建立完备的追踪体系。
陈厄连轴转似的开了许多会,与科学院与地面部队,将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商讨,然后敲定。
像远古时期的人类消灭天花一样,他们要继续消灭量子生命这一整个难以控制的族群。
沈院士在讨论时,偶尔会短暂地恍惚一瞬,心里浮现出隐约的惶恐与不确定性。
而陈厄总是最坚定而强势的一个人。
Alpha声音略微沙哑,眼下有长期熬夜的淡青色,但语气很硬。他指着列表上的需求,一个个问过去:
这些事情,能做到吗?给我一个准话。
没人敢摇头。
于是一切这样定了下来。
最先出来的结果,是星球破坏程度的评级。
从开普敦第七行星的主星到卫星,植被、地形、大气层全数破坏。星图也因此而改写,因为有两三颗小卫星,在大爆炸中被轰击得四分五裂,从此湮灭成一片尘埃。
开普敦7c的评级是6+,球体大致上还是完整的。但环境严重摧毁,在自然条件下,至少需要二十年才能缓慢恢复。
那时陈厄忙碌极了,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
工作告一段落,已经是几乎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下午六点,他离开军部,准备把悬浮车导航到少将宅。
408出声提醒道:小宴今天在学校考试。
陈厄蹙着眉,翻出之前跟庄宴的聊天记录。
庄宴把时间表发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猫咪探头的表情包,语气很乖地问他工作顺不顺利。
那时陈厄跟内阁争执得厉害,只能勉强抽空说了一句:考试加油。
庄宴回复道:你也是。
现在仔细看看时间表,庄宴的考试确实也很忙。这两天甚至刚好背靠背,从早到晚,八点半才能结束。
那我去接小宴。陈厄说,顺便在附近等他。
反正家里没人,也没必要赶着回去。
因为懒得拐进星大校园,而且考试场所离军校不远,他干脆把车停在和平纪念雕塑旁的广场边。
先放平座椅,睡了一觉。
梦见当初清点母亲遗物的情形。
谢如芸没什么物欲,去世后只留下几样生活用品,一点微薄的遗产。八岁的陈厄站在椅子上,打开她曾经提起过的保险柜,翻出一张开普勒7c的所有凭证。
以前课本上和童话里,常常有这种俗套的说法亲人去世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一年他还年幼,但也想象不出谢如芸变成星星的模样。谢如芸向来严厉冷淡,并不是那种会微笑着对孩子眨眼睛的母亲。
后来陈鸿飞提要拿陈家别的资产,跟陈厄交换开普敦7c。
他没点头。
宁可将这颗星球放着不动,也不愿意把它给庄宴以外的人。
现在第七行星和周边一切卫星都在爆炸中变得满目疮痍,谁会喜欢这么难看的结婚礼物呢?
梦做到这里,就该醒了。
车里空气沉闷,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卷云低沉厚重。
陈厄拉开车门,下去走了两步。青铜雕像伫立在广场中央,身披军服,枪尖斜斜指向地面。
全息影响场里,一幕一幕牺牲者的遗言,逐渐浮现在身边。
许久,终于看到驾驶着机甲战舰的庄绍元。年轻英俊的指挥官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温柔许下祝福
希望小宴能在和平的年代里生活。
能成为幸运的小孩。
陈厄脊背笔挺,仰头望着上方的庄绍元。
两代军部将领隔着生死与二十年的光景,静默地对视。
耳边响起408的声音:小宴考完试了,我让他过来?
陈厄说:嗯。
他连续熬了那么多天,又都是高强度的工作,身体还能扛住,但大脑已经有些滞涩。
还好没等太久,两三分钟之内,就能感知到身后急促的脚步,还有Omega身上的丹桂香气。
陈厄。
陈厄回头。
庄宴穿着偏薄的衬衫,领口有一截晃晃悠悠的银色链子,是陈厄送的项链。
也许因为走得急,他脸颊眼角被烹出一层薄薄的血气。但神色间带着温和的笑意,酒窝浅浅凹进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个地方同样偏僻,附近没有别人。
于是他非常自然而亲昵地,牵住陈厄的手。
小宴。陈厄说。
Alpha没动,也不确定是要走还是不要走的意思。
庄宴捏捏他的指尖。
你怎么在这边等我?
陈厄没说,换了个话题:今天考试顺利吗?
挺顺利的,下一场在后天,也复习得差不多了。
陈厄嗯了一声,垂眸凝视着他。
我来顺便看一眼你父亲。
庄宴眼尾弯起来,对陈厄笑了笑。
陈厄声音偏低,还带着一点点使用过度的哑。
对不起,之前送你的结婚礼物,得先换一个。他说,小宴,别生气,你挑个别的星球吧,我应该买得起。
庄宴抬眸看他。Alpha表情很淡,好像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感觉又流露出几分疲惫而难过的意味。
庄宴拽了一下,陈厄没吭声,跟着他走。
回到车上,Alpha照旧坐上驾驶位。庄宴没让他手动开,身体倾斜过去,帮忙设好了自动驾驶。
回家再说,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之前来的时候已经休息过了,现在虽然累,但没什么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