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啊。」老苏眨眨眼睛,急忙补了一句,「老马,咱们之前说过的事情可不能不算数。」
老苏老婆扑上去,一把拽住马东辰的衣袖:「你说琳琳回来了?在哪里?谁看见了?」
马东辰甩开她,伸手指向老苏:「姓苏的,你他妈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老苏老婆还在哀求着:「你快说啊,那真的是琳琳吗?」
「你先给我把嘴闭上!」老苏呵斥道,随即,他定定神,舔舔嘴唇,「这样,老马,钱我可以退给你一半,但是我儿子的户口不能销,行不行?」
马东辰怔怔地看着老苏,似乎听不懂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老苏咬咬牙:「行,我退给你三分之二——你总不能一点补偿都不给我吧?」
「我他妈不管什么钱还是户口!」马东辰彻底按捺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女儿失踪了!马娜失踪了!」
老苏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钟,摊开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女儿回来了,我女儿失踪了。」马东辰一把揪住老苏的衣领,「你敢说不是你女儿干的?」
「我们连她的人影也没见着啊。再说,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老苏突然冷笑一声,「你别说,马娜也是个孩子,她可是什么都敢干!」
马东辰顿时气结,用手指狠狠地点了老苏几下之后,才继续说道:「你少跟我废话。我告诉你,要是找不到我女儿,这事儿就没完!」
「这我没办法。」老苏毫不客气地推开他,整整被揉皱的衣领,「你说是苏琳干的,好,你去问她吧,反正我们没见过她。」
马东辰上前逼近一步:「姓苏的,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别跟我耍臭无赖……」
「报应!」
老苏老婆突然爆发了。她攥着拳头,跺着脚,疯狂地冲马东辰吼叫着:「报应!这都是你的报应!」
马东辰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披头散发,状如疯癫的老苏老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这真的是报应。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这间屋子里,为一个女孩的失踪讨价还价。现在,同样是因为一个女孩的失踪,角色却换了过来。
这时,小男孩从椅子上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老苏老婆身边,拉拉她的衣襟,怯生生地问道:「妈,我姐到底在哪里啊?」
女人不回答,只是瞪着盈满泪水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马东辰。
马东辰忽然失去了全身的气力。他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在他身后,老苏还在兀自叫嚷着:「你说我女儿回来了——我告诉你,你不把她送回来,我一分钱都不会退给你!」
把秒钟作为时间的计量单位是有道理的。特别是当你无比期盼一件事,又无比恐惧另一件事发生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每天那86400秒有多么的漫长。
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他始终没有去上班。名义上是因为轻微脑震荡需要休养几天,其实是他不想在学校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
那把悬在头上的利剑还在。清清楚楚,寒光闪闪。即使他在刷牙、洗脸、吃饭、睡觉(尽管他根本就睡不着)的时候,他仍然可以看到那把剑在头顶不动声色地旋转着。他甚至能分辨出它的形状——细长的剑身,雪亮的锋刃,十字形的护手和握柄。
以及它直插下来时的呼啸声。
这几天,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人在没有食物和饮水的情况下,可以活多久?
就算她可以在雨水管网里找到可以喝的水,大概七天左右,就会一命呜呼。
那就是604800秒。
他养成了每隔几分钟就看看手表的习惯,偶尔失神,一旦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也是去看手表,然后默默推算距离那把剑彻底消失还有多久。
四天过去了,他还安然无恙地在家里待着。这有两种可能性:其一,马娜还困在地下雨水管网中,说不定已经死了,或者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昏迷不醒;其二,马娜已经逃了出来,但并不知道他和自己被掳这件事的关系。
无论是哪种结局,他都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他必须要搞清楚,否则,那嘀嗒的读秒声都会把自己逼疯。
一大早,他就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妻子还在纳闷他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被他一句「去学校看看」打发了事。
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始终打量着车窗外那些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的女学生们。
把车停在学校门口,他快步走进办公楼,向团委办公室走去。刚登上二楼,他就看到了高二四班的班主任。后者抱着教案,正要前往教室。看到他,四班的班主任抬手打了个招呼。
「你回来上班了?」
「嗯,还有一堆事儿呢,在家待着不踏实。」他向四周看看,凑过去,「听说你们班的马娜失踪了?」
「别提了,我这班主任估计也当不下去了。」四班的班主任一脸懊恼,「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找到了吗?」
「没呢。据说昨天校长打电话去问,跟家长大吵了一顿。」
「嗯。」他点点头,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喜悦,「确实挺让人心烦的。」
和四班的班主任匆匆告别。他来到团委办公室,打开门,看着桌面上落下的一层薄灰,正盘算着是先打扫一下卫生还是先去校长办公室打探情况,桌上的电话机就响了。
他拿起听筒,语气轻松:「喂?」
然而,对方却没有说话,只能听到细微悠长的呼吸声。
他皱起眉头:「喂,哪位?」
「周希杰?」
能听出对方在刻意压低声音,但是仍能分辨出是女声。
「我是。」他开始感到疑惑,「你是哪位?」
听筒里再次静默无声。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喉咙里立刻干燥起来。
「你……」
「那天晚上,在下水井里,不只有你们三个人。」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只有寥寥两句话,他却觉得耳边炸开了一道惊雷。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自己失声叫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应。在这沉默的几秒钟内,他迅速回过神来:「你想干什么?」
听筒里依旧没有声音。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回答他的还是那悠长的呼吸声。
「你到底……」
「她还活着,还在老地方。」
说罢,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握着听筒,呆呆地站在原地。随即,他就感到腿一软,全身颤抖起来。
在他的头顶,那把利剑还在缓缓旋转着。
厨房里传来的碎裂声惊动了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姜庭。她按下静音键,探头向厨房里问道:「妈,怎么了?」
姜玉淑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出厨房,向洗手间走去。姜庭想了想,放下电视遥控器,起身走向厨房。
瓷砖地上散落着一个已经四分五裂的盘子,上面还带着洗洁精的泡沫。姜庭哎呀一声,蹲下去,捡起一块破片,扔进垃圾桶里。
这时,她的身后传来姜玉淑的声音:「起开,我来。」
姜庭转过身,伸手去拿妈妈手里的扫帚:「我来吧。」
姜玉淑却躲开了,不耐烦地挥手挡开姜庭:「你不用管,赶紧换衣服去。」
姜庭还在坚持:「我来扫就行了,妈你先歇着。」
「让你干什么你就听话!」姜玉淑突然喊叫起来,「回头你把手割破了,你爸指不定又会把什么罪名安到我头上!」
姜庭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姜玉淑把她推出厨房,粗手重脚地把地上的碎盘子收进垃圾桶。随即,她把其余的碗碟洗干净,草草插进沥水篮里。回头一看,姜庭还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惶恐地看着她。姜玉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让你去换衣服,你还在这里愣着干吗?」
「不是十点到法院就行吗?现在才几点啊?」
「早点准备!」姜玉淑解下围裙,「别到时候慌慌张张的。」
姜庭噘起嘴,嘟囔道:「一大早上就跟人家急赤白脸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给我惹的祸还少吗?」姜玉淑瞪起眼睛,「管闲事、钻下水井、帮那个苏琳逃跑……你知不知道你们校长打算给你记个大过?」
「你之前还说我做得对。」姜庭很不服气,大声顶撞道,「这才几天啊,你就翻脸不认账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姜玉淑把围裙摔在地上,「你爸要跟我争夺你的抚养权!我早就告诉你老老实实的,熬过这一段就好。你呢,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一样!」
「那你也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姜玉淑急了,「这些事哪件不是你做的?你要是听我的话,我至于这么被动吗?」
「当初你还表扬我,现在就把错全推到我身上。」姜庭梗着脖子,「妈,你这就叫喜怒无常、两面三刀!」
姜玉淑彻底火了:「你再说一遍!」
「你就这么教育孩子?」姜庭也生气了,「我爸说得没错,你……」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之后,两个人都愣在原地。姜玉淑怔怔地看着女儿脸上慢慢浮现出来的掌印,心下后悔万分,嘴上却依旧强硬。
「回你房间去!马上换好衣服!」
姜庭捂着脸,用盈满泪水的双眼狠狠地瞪了姜玉淑一眼,转身大步走向卧室,重重地甩上门。
姜玉淑喘着粗气,身体也开始摇晃起来。她扶住餐桌,勉强站稳,抬手掩住嘴,强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哭出声来。
他把车停在文化广场附近的路边,从置物箱里翻出手电筒,锁好车,穿过绿化带向广场里走去。
一个正在整理草坪的环卫工人不满地冲他喊道:「哎!不许践踏草坪!」
他没有理会,只想快点赶到那个下水井盖旁边。
这通神秘的来电让他没法置之不理。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上周日的晚上,那个女人真的看到了在雨水调蓄池里的一切,否则她不会清晰地指出是三个人。而且,当晚把马娜带走的很可能也是她。
很显然,她认识他。她知道自己的姓名,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甚至知道自己的办公电话号码!但是,她并没有告发自己。是为了钱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拼命地回忆这个声音,却无法把她和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这让他抓狂不已。不过,她既然约他来到这里,那么,答案就在几十米之外的地下了。
他迫不及待。因为,那件折磨了他几天的事情,即将走向结局了。
井盖好端端地压在下水井上。他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迅速蹲下身子,挪开井盖。扑面而来的难闻气味让他感到一阵眩晕。然而,他没有犹豫,打开手电筒之后,沿着铁梯钻了进去。
踩到井底的管道壁后,他定定神,快步向黑暗深处走去。
那地方并不难找。他盯着前方被手电光照亮的管道,步履匆匆。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跟着流浪汉钻进下水井的情形。厌恶、好奇,还有一丝兴奋。他没想到每天经过的街路下面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黑暗。潮湿。腥臭。不为人知。
这该死的地方。这美妙的地方——用来安放内心不可言说的秘密,实在是太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