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朱桓扬长而去,暗室的气氛骤然阴沉压抑下来,冷风从五寸宽的窗口徐徐灌入,吹得人的骨头缝儿都仿佛冒着寒气。
晏凌纹丝不动地坐着,面色水波不兴。
她宽袖下的手指攥了攥,试图使出力气,可惜徒劳无功,软筋散的药力在体内迅速蔓延。
杨东打量着晏凌,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宁王妃,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他的眼神很放肆,落在晏凌身上的时候,像是一把刀层层划开了她衣裙,让人心头发毛。
晏凌索性放弃了抵抗,她抬眸瞥着杨东,语气认真:“宁王很快就会赶来东厂,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我,否则我不保证你待会儿有多惨。”
谁知,杨东非但没有半分忌惮,反而撑腰哈哈大笑:“宁王妃,想不到你居然也有扯着虎皮做大旗的一天,你不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吗?你处处和蔡档头做对,害他成了萧凤卿手底下的一条冤魂,你那天在街上不是挺威风吗?我还以为宁王妃是巾帼英雄,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晏凌冷哼:“你们就笃定萧凤卿回不来了?”
“那不然呢,”杨东缓步走近晏凌:“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恨不得他死,萧凤卿就算有天大的能耐,自然也不能活。”
说着,杨东狞笑着上前,毫不客气地掐住了晏凌下颌,迫使她抬头仰视自己,眼里闪烁着一波波淫邪的光:“宁王的女人……”
他凑近晏凌耳畔,深嗅了一口她幽微的冷香,用尖细的嗓音下流地调笑道:“唔,真香。”
晏凌只觉嫌恶,她竭力避开,侧目,冷冷剜向他:“你想做第二个蔡仁?”
杨东不以为然,他伸手撕开晏凌身上的襦裙,笑得阴森诡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亲王妃。萧凤卿这辈子都不可能回京了,就算他回来了,被一群太监碰过,王妃还是那个白璧无瑕的王妃吗?”
杨东扯断晏凌的中衣系带,玩味道:“王妃可别小看了卑职,卑职虽然是太监,不过这太监如果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多得是法子。”
似乎是为了验证杨东的说法,他身后的小太监将手中木箱搬到桌面打开,无数具备特殊用途的器具悉数映入晏凌眼帘。
晏凌的脸色微微泛白,杨东挑眉,触手一碰,是凉的,再看晏凌,尽管极力隐忍,可脖颈边贲起的纤细青筋终究泄露了她的紧张。
“王妃怕了?”杨东皮笑肉不笑,粗糙的手指流连于她洁白的肩头:“这会儿就怕了可不行,后头还有你好受的,你说你傻不傻,为什么就不答应督主证明萧凤卿已身死呢?你在这儿被一群切了子孙根的太监折辱玩弄,萧凤卿在哪儿?指不定正抱着哪个美人风流快活。”
话音落下,暗室的大门猛然被一股劲力劈开。
一道黑影遽然掠到杨东面前,杨东眼前一花,都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就朝后倒飞出去,痛得爬不起来。
萧凤卿迅速脱下披风将晏凌全身罩住,看到萧凤卿果真出现的那一刻,她突然红了眼。
“对不起,是我来得太迟,让你担惊受怕这么久,委屈你了。”萧凤卿低眸凝着晏凌,眼底盛满歉然与怜惜,其余的,是她熟悉的暴戾。
两个人分别将近两月,通过的书信屈指可数,可眼下重逢,竟像是从未分开过,不仅没生疏,反而愈加默契亲近。
晏凌瘦了一圈,脸孔憔悴不堪,她摇摇头,晶莹的泪珠却从眼角滚落,坠在他捧着她脸颊的手背上。
萧凤卿顺势抬手去擦拭她的泪,温热的水珠滴在掌心,他仿若被火星燎了一般,那点细微的灼痛从手掌一直经由脉搏直达心底。
萧凤卿脸色冰寒,突然拉过风帽遮住了晏凌的双目,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晏凌很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她这段日子被囚禁在暗室,对黑暗有了本能的抵触,遂准备抬手扯下风帽。
萧凤卿及时制止了她:“别摘。”
“为何?”晏凌不解其意:“太黑了,看不到。”
萧凤卿被冷汗浸湿的手依旧压着晏凌的腕,声音沙哑,还夹着颤:“阿凌,我非常不愿意你亲眼目睹我杀人的样子,你若是怕我,我会心疼。”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晏凌听话地松了手。
萧凤卿抱了抱她:“乖,我马上就带你回家。”
很奇怪,在诏狱被朱桓用别样的方式折磨到梦魇缠身,被杨东欺辱,她都没掉过一滴泪。
然而,萧凤卿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使她心神失守,内心深处被禁锢的感情顿时宛如决堤的河流一泻千里,将她冲击得溃不成军。
潮湿的泪水悄然爬满面颊,晏凌的身体轻轻发颤,费了极大力气才勉强抑制住想要扑进萧凤卿怀抱的冲动。
萧凤卿满意地摸摸她头顶,再转过身时,面对晏凌的柔情便如同年久失修的城墙寸寸剥落,他迈开大步朝杨东走去。
“宁、宁王……这是东厂!你要干什么?”
杨东惊恐的尖叫传来,晏凌看不到外界的情形,可她知道,萧凤卿一定会帮她出气。
直至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杨东欲侵犯她,她并非不害怕,她只是对萧凤卿有了期待。
萧凤卿必然会及时出现,他一定可以救她。
这个念头在见着朱桓之后就变得格外坚定。
晏凌终于笑了,风帽下的红唇弧度弯弯。
那头,萧凤卿已经再度揪住杨东的衣领往地面狠狠一掼,他面无表情地抬脚踩在杨东的胸骨上,重重碾压,右手拖过了那只装满器具的木箱,淡笑:“好别致有趣的物件儿,既然你这么喜欢它们,本王就成全你。”
说完,他扭头看向一旁两股战战的小太监,漫不经心地招手:“你过来,省得这腌臜玩意儿弄脏了本王的手。”
接下来的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
杨东的惨叫从高亢到低微再到几不可闻,无需看,晏凌光凭杨东的音量变化就能猜到他在经受什么。
晏凌并不同情杨东,就算萧凤卿没现身,她被杨东得了逞,她也绝不会要死要活,只会百倍千倍地报复回去。
萧凤卿如今所做的,就是她想做的。
她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此间事宜必然惊动了朱桓。
萧凤卿今晚要如何全身而退?
晏凌并没思索太久,因为杨东的惨呼停了,不只是杨东,其他人的呼吸声也猝然消失。
整间暗室只剩下她跟萧凤卿的气息。
当男人健硕的臂膀打横抱起她,晏凌顺从地依偎过去,逐渐恢复气力的身体安然贴在了他胸前,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她没作声。
感觉到晏凌全身心的依赖,萧凤卿会心一笑,他搂紧晏凌举步朝外走去。
……
东厂门口,两方人马刀剑乱舞的金戈声惊起一排寒鸦。
朱桓在人群中昂然而立,看到抱着晏凌离开暗室的萧凤卿,面沉如水,目光如电:“本座低估了王爷,一现身,就急着在本座的东厂兴风作浪,王爷年岁渐长,做事却还跟毛头小子一样。”
萧凤卿邪魅勾唇,眸如利刃,声似寒水:“你管不了的人,本王就来帮你管,本王都不嫌脏了手,督主悠悠什么好抱怨的?”
朱桓的眼里戾气横生:“宁王的本事确实不小,次次都能让本座刮目相看,不过你想插手东厂,还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沿路那么多杀手截杀,都没能拿下萧凤卿的命,本来还想用移花接木的方式砍断他重返骊京的退路,没想到又被萧凤卿搅黄了。
“朱督主,与你过不去的是本王,何必把对本王的不满都发泄在王妃身上?”萧凤卿似笑非笑:“没了子孙袋,督主做事的方法和女人家也没两样,该是本王高估了你才对。”
“呵,无辜?”朱桓寸步不让,冷漠道:“宁王妃涉嫌谋杀沈侧妃,此案尚未查明真相以前,她不得出东厂半步!况且,夫妻本是同林鸟,既王爷和本座结怨,本座不找王妃,又找谁?”
萧凤卿低头看了眼乖乖窝在自己怀里的晏凌,冷酷眸色倏然如冰消雪融:“我的妻子,只需要她同我有福同享,用不着她同我有难同当。”
这话,是以有利于晏凌的立场说出口的,他把她摆在了第一位。
晏凌一震,手指情不自禁攥住了萧凤卿襟口。
朱桓俨然没料到萧凤卿会说出这么别于世俗的话,愣了愣,讥诮地大笑:“进了东厂,可没什么有福同享,只有有难同当。”
萧凤卿嗤之以鼻,晃动的火光将他眼睛映得妖红狅狷:“那你倒是试试能否留住我们夫妻,本王怕你有心无力,反而弄巧成拙。”
朱桓停了笑,依旧气定神闲,微微偏头朝后看了一眼。
陆北带着一众番子拦在大门口。
白枫与花腰率了几个暗卫护着萧凤卿两人。
这架势,明显是寡不敌众。
朱桓面露忧色,朗声道:“宁王爷,早先时候潭州就传出你遇刺身亡的死讯,皇上这些天一直是担惊受怕,始终希望王爷能平安归来。今日潭州那头还有人把你的棺椁送回京了,皇上见了悲从中来,好不哀恸,既然王爷安然无事,理应进宫一趟面见皇上。”
萧凤卿冷然出声:“提起遇刺一事,本王的确该和父皇好好叨一叨,顺便请朱督主同本王一块儿入宫。”
朱桓不以为意,又做出痛心疾首状:“宁王跟皇上父子寒暄,微臣又何必叨扰?当初沈侧妃遇难,微臣可是在皇上跟前下了军令状,如今还没查明真相,宁王就急着把嫌犯带走,实在令微臣无颜去见皇上。”
“事情的经过,本王虽然没看到却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萧凤卿沉声道:“晏凌根本不可能杀侧妃,怎么那么巧,侧妃早不死晚不死,偏生死在进未央宫的那天?这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
朱桓轻蔑地笑了笑:“证人有目共睹,侧妃是被王妃拿刀亲手杀死的,不止是邹氏,您王府内的奴仆也能作证。王爷,微臣知您爱重王妃,可好歹沈侧妃也服侍了您多年,肚里还怀着您的孩子,她死在您正妻手中,您不但不为他们母子讨回公道,还颠倒黑白百般袒护,这般行径着实叫人齿冷。传出去,您还能够立足天下吗?”
“本王能否立足天下,由本王说了算。”萧凤卿面色森冷:“朱督主,你还是抽空进一趟宫吧,本王在潭州遇刺,同你脱不了关系。”
朱桓似是不可置信:“宁王这个玩笑就开得太大了,微臣一向敬重……”
“那么黄真人呢?”萧凤卿不慌不忙地打断了朱桓,眼底溢出寒芒:“督主所举荐的黄真人提供有毒的丹药给父皇,这事也同你无关?”
朱桓眯起眸子,他四平八稳的声线明显多了凛意:“宁王越说越离谱了,本座自打进宫起,对皇上忠心耿耿,对大楚也是尽心尽力,岂容你红口白牙地含血喷人?!”
“黄真人携罪私逃,本王已经抓了现行,人都送到盛乾宫了。”萧凤卿冷峭地挑起唇:“是非曲直,到了父皇跟前,一切自有定夺,宁王府的事就不劳督主费心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父皇这一关可不太好过。”
“哦,对了,”萧凤卿状似无意地提醒:“母后或许会遇到麻烦,黄真人貌似与她也关系匪浅,督主即便自顾不暇,但你一向最爱替母后分忧,不去瞧瞧?”
朱桓终于变了脸色,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萧凤卿,眸光明明灭灭。
就在此时,单公公出现在了东厂门前。
他手持雪白的拂尘,抬眸扫了眼那块指鹿为马的匾额,嘴角翘起一抹嘲讽又很快隐去。
“朱督主,皇上传了口谕,请您立刻进宫。”
……
按理,萧凤卿是该立马去见建文帝的。
可晏凌的软筋散药效仍旧未消,他放心不下,干脆抱起晏凌一路坐进了马车。
晏凌感叹:“能被你这么抱着还真不容易。”
萧凤卿大步流星:“那我以后天天抱你。”
晏凌斜睨着萧凤卿:“算了吧,我可不想天天受这种活罪。”
细雪伶仃,晏凌抬手托起一片六边形的雪花。
“下雪了,此前在杭州很少看到这么大的雪。”
白枫掀起车帘,萧凤卿弯身坐进去,脱口道:“你若是留在骊京,每个冬天都能看雪,我陪你。”
晏凌默不作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有点模棱两可的意思。
萧凤卿没在意,坐上软榻就从壁柜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裙给晏凌,桃花眼兴味弯起:“自己能换吗?”
晏凌没好气地瞪萧凤卿一眼,动作缓慢地接了过来,眼见萧凤卿若无其事地坐着,还随手拿了本兵书翻阅,晏凌咬咬牙,当着他的面把衣裙重新穿上了。
萧凤卿间或抬眸,女子的一双蝴蝶骨形状极优美,身线流利柔软,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语气复杂:“瘦了。”
晏凌费力地系着衣带:“你消息灵通,想必也应该知晓我在里头都经历了什么。”
“朱桓这一招很不错。”萧凤卿深以为然:“从心理上击溃敌人,比施加在身体的伤害更有用,尤其是对付你这样的。”
晏凌撇撇嘴,嗤笑:“所以你才能压制他啊,你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拿我和一个太监相比,”萧凤卿把晏凌换下来的衣裳随手丢到一边,单手重新环住她的腰:“我这一路堪比西天取经了,大老远的跑回来救你,你一点也不感恩,没良心。”
晏凌失笑,觉得萧凤卿说得也有道理,她转眸打量他,忽然发现他左耳下多了一条刀疤,眉间一蹙,下意识抚上去:“这是哪儿来的?”
萧凤卿顺势扣住晏凌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经过常州的时候遇到了一帮刺客,我没带多少人,所以挂了彩。”
晏凌眼波微动,心知他必定是回程路遇伏了。
“这次谢谢你了,如果你没有及时赶到……”
萧凤卿哼笑着截住了晏凌的话:“你每次碰到危险,我哪次没赶来救你?说过了会护着你,我就肯定言出必行。”
话落,他自得的神色倏然浮现一丝狠厉,俊美的脸孔显得阴鸷无比:“杨东那小子还是死得太轻松了,要是没有老皇帝这一档子事,我把他扒皮都算轻的。”
晏凌所想的却不同,她晲着萧凤卿耳后那条凹凸不平的刀疤:“以后这疤痕就抹不去了。”
萧凤卿笑吟吟的:“男子汉大丈夫,身上留个疤算什么?再说了,这伤疤是因为你间接才有的,你以后看到了,只会更加心疼我,那所谓的以身相许还不是手到擒来?”
晏凌抽出手,嘴角往上抿了抿:“油嘴滑舌。”
萧凤卿得寸进尺地凑到晏凌面前:“尝尝不就知道我是不是油嘴滑舌了?”
晏凌移开眼,啐道:“不要脸。”
顿了顿,她肃声道:“我没杀沈若蝶。”
萧凤卿点头:“我知道,你是着了摄魂香的道,那玩意儿邪乎的很,上回我还给睿王用了,估摸着是朱桓又用在了你身上。”
晏凌诧异:“你好像对骊京的一切了如指掌。”
萧凤卿笑笑:“难道我把赤鹄留下来是当摆设的?我不在阿凌身边,可阿凌做了什么,我全都知晓,第一次和阿凌分开这么久,我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就靠赤鹄给的情报慰藉相思。”
晏凌不理会萧凤卿的甜言蜜语,问道:“黄真人的事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抖出来了?父皇会相信?晏皇后可是复宠了许久,这阵子父皇对她言听计从。”
萧凤卿神情狡黠,笑道:“正因为晏云裳复宠了,我才把黄真人的事捅出来,否则这张底牌我是不会先翻开的。阿凌,老皇帝这次之后绝对不会再眷顾晏云裳,晏云裳跟朱桓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你有把握就好,父皇年纪大了,性子越来越多疑,这样三方两次地被背叛,他只会觉得周围的人都拿他当傻子糊弄。”晏凌沉吟片刻,话锋一转:“沈若蝶的死,你要怎么善后?就算有了摄魂香作祟,不过她的的确确就是死在我刀下,所有人都看到了。”
萧凤卿语焉不详:“我会解决的,你不要操心,反正现在也出来了,你好生休息几天。”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王府。
晏凌试图自己下车,萧凤卿径自将她抱起。
晏凌也不矫情,安然靠在他怀中。
王府众人都在门口等着,温月吟看到晏凌似乎受了伤,连忙吩咐下人抬了春凳。
哪知,萧凤卿稳步如飞地跨过了门槛,根本就没等春凳。
见此情景,春袖尴尬地看向温月吟。
温月吟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嫣然一笑:“天凉了,春凳坐着不好,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