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终迟疑道,江湖人的想法,总是很难琢磨。我曾办过一起案子,犯人只为一朵珠花,就屠尽了十八户人家。
皇帝道,他们要罗刹牌。
沈百终道,所有人都想要罗刹牌。
皇帝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莫要忘了玉罗刹还没死。
沈百终一怔,呆呆地看着皇帝。
皇帝道,我的意思是,六分半堂背后就是西方魔教!
皇帝继续道,玉罗刹想要发展在关内的势力,只能扶植出一个新的组织,为什么不能是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如此行事,难道不是为了替西方魔教在中原布局?
皇帝的话听起来永远是那么笃定,没有半点迟疑。
他的话确实很少出错。
有很多事情,在沈百终还没有找出证据的时候,皇帝总能凭借一种多年培养出的直觉和天生的敏锐,指出背后的主使是谁。
也有很多次,锦衣卫根据皇帝的命令行事,不需要理由,总能有很大收获。
沈百终沉思着,觉得这种说法并非不可能,而且越想越有道理。
六分半堂若真的是玉罗刹的势力,确实对他很有利,也确实能帮他很多,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下面也许真的是西方魔教在暗中发展的势力。
这一点绝不是常人能够想到的,若非皇帝指出来,沈百终自认自己绝不会这样去猜,简直连开头也不会去想。
皇帝等他思考完,才站起来道,南京是我朝陪都,绝不能有别的势力盘踞,西方魔教也决不能入关,这件事就交给你。
沈百终道,好。
三千营的指挥权也给你。小心一点,莫要受伤。
是。
皇帝想了想,还是不够放心,甚至觉得自己的安排不够妥善,接着道,神机营你也带上吧。
沈百终沉默片刻,犹豫道,是不是有些多了?
楚留香还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此时他只顾得上去照看身下的那一匹马。
连他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这一匹马。
他甚至对这匹马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因为他们已结伴逃亡了好几个月。
这匹马的精神虽没有当初买来时那么好,它的实力却精进不少,不仅跑起来的速度变快了,耐力也强了些。
现在他们却要分离了。
楚留香又忍不住看了看马的屁股,那上面正插着一支飞镖,镖上有毒,毒虽是给人下的,放在马身上也讨不了好。
这匹马最多再走几十步就要倒下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摸了摸马头上的鬃毛,将它栓在了树上。
他自己尚不能保全自己,又怎么能有空照顾马呢?
楚留香唯一在心里暗暗庆幸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去昆仑的当天,蓉蓉受了风寒,红袖和甜儿留下陪她,之后又妥善易容逃走,没能和自己倒一样的霉,否则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在西方魔教与六分半堂的追杀下保全连自己在内的四人。
想到这里,楚留香又叹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就振作精神,拍去身上的浮土,继续向前走。
这里离京城已经不远,他知道京城里一定会等着自己的朋友,他们一定已在准备救自己哪怕事先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约好在那里碰头。
想到这样感天动地的友情,三天没饭吃的楚留香甚至都觉得自己没有那样饿了。
他迈开步子,脚尖一点,就窜到树上,顺着又轻又细的树枝向前奔去,快得向一缕风,眨眼就飞出十几丈。
楚留香后面远远地跟着一辆马车。
拉着这辆马车的不是马,是二十多个人,这二十多个人就这样抬着这辆车在路上飞奔,每过一个地方,就留下好大一片整整齐齐的脚印。
每过半天,他们就换一批人抬车,只有这样,才能跑得最快,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车里人的实力。
车上坐着三个老人。
正是西方魔教的岁寒三友枯竹、寒梅、孤松。
枯竹撩起帘子,在一晃而过的风景中,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的马。
这是楚留香的那一匹马!
寒梅道,看着很像。
孤松道,那就是,用不着加像字。
枯竹道,看来我们很快就能追上他了。
寒梅冷笑道,前面就是京城,我们必须在
说到这里,他直接探出身去,大喊道,给我用你们的全力!
二十个人听了,虽不做声,却把内力全部用在了轻功上,速度顿时又快了不少,看起来像是跑死自己也不在乎。
枯竹道,想不到楚留香这样会躲,若不是六分半堂的人用了暗器,我们怕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进京城。
寒梅道,魔教在关内的势力到底还是不如六分半堂的。
孤松冷冷道,雷损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罗刹牌岂是他那种人拿得了的。
枯竹笑道,不只是他,哪个人不想要我教的罗刹牌?
寒梅突然动了,起身将车里仅有的几把椅子扔了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连一丝重量也影响速度,他们一定不能让楚留香进入城门!
椅子扔出去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车后竟跟着一匹马,一个人。
这人睁着一双又亮又大的眼睛,背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剑,不高兴道,你们怎么能在路上乱扔垃圾?
他又看了看地上碎成几瓣的椅子,喃喃道,这椅子掉在地上之前明明也还能用的,其实也不是垃圾。
第109章 臭虫得救
枯竹看看寒梅,寒梅看看孤松,孤松又去看枯竹。
他们三个看来看去,只看出一个意思来那就是他们都不认识这个青年。
他们不仅没见过这张脸,还看不出他的跟脚。
他是谁?
寒梅心下一紧,暗想这个人虽没轻没重,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又呆又愣,武功却高得很,竟不知不觉骑了一匹马靠近他们,二十多人加起来,竟也没一个能发现他。
枯竹为人最为沉稳,抢在两人发怒之前道,这位朋友有何见教?
青年道,没什么见教呀,我只是说你们不该乱扔垃圾。
寒梅冷笑一声,刚要说话,枯竹就又抢了一句,道,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替他们向你道歉,我也向你道歉。
青年道,你们不用向我道歉,你们没砸到我。
他嘴上说着不用道歉,脸上却写满了不原谅。
枯竹立刻懂了,叫了几个人去捡木头碎片,接着道,小友宽宏大量,我们已经将这些垃圾收拾好了,还有急事,能不能先走一步?
青年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摆了摆手道,再见。
枯竹拱手道,来日再会,必定请小友喝酒。
三个人依次上了车。
只见那青年突然皱起眉头,好像在想事情,想了片刻,竟大喊道,站住!
寒梅和孤松本来就忍了又忍,此刻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一肚子的气都浮了上来。
他们平日最看不惯初出茅庐的江湖愣头青,也根本很少对谁点头哈腰,委曲求全,若不是急着追人,哪里会让这小子骑在他们头上。
这下好了,有心放过这人,他自己竟还不要命。
三人又慢慢依次下了车。
杀机突显,大热天的空气本就流动迟缓,此时竟好像直接凝结起来,温度竟好像突然下降,连叶子掉下的速度都变慢不少。
空中飞过的鸟似乎也扇不动翅膀,直往下坠。
青年却好像缺了一根筋,什么感觉都没有,问道,我叫王小石,你们叫什么?
枯竹叹了口气。
寒梅冷冷道,我们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小石道,有关系。
孤松也冷笑,反问道,什么关系?
王小石道,你们要是叫寒梅、枯竹、孤松,那我们就做不成朋友。
寒梅的一双手已在袖子里握紧成拳头,随时就能砸出去,他也已经在心里想好砸死王小石的样子,那样子一定像砸一个西瓜那样好看漂亮。
红彤彤得碎一地才最好。
孤松的脸色也变了。
只有枯竹还很淡然,他看着王小石的样子,就好像在看路边的小孩子。
王小石道,我越看你们越像西方魔教的人,你们到底是不是?
寒梅道,是又如何?
王小石道,是的话,我就要拦住你们!
为什么?
因为我听说你们正在追杀楚香帅。
你是他的朋友?
王小石摇头道,我不是!我压根不认识他。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好,很适合做朋友,是一个大侠。
说到这里,王小石停了停,想了想,补充道,我也想成为一个大侠!
寒梅突然站了起来,一掌就劈开了轿顶,一双手发出锅里炒栗子的声响,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绝于耳,仔细一看,手上已满是青筋。
很好。你想当他的朋友,你就陪他一起死!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攻了出去,用掌,拳,用指,相辅相成,配合得当,起落之间,已是一个了不起的阵法。
他们虽在气头上,心里却也丝毫没有放下大事,为了追赶楚留香,节省时间,竟拿出十分力气一起出了手。
王小石眼前一亮,道,好阵法!
说完这句话话,王小石随即翻身下马,不去用背后奇怪的剑,反而化掌为刀,一刀刀劈了过去,而且这功夫由他用出来,也真的好像在手里拿了一把刀一般,刀风破空,一连挡下好几十招。
那二十多个人见三人久攻不下,领头的大汉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弓弩来,一起对准了王小石。
寒梅余光瞟见,急急打出去几拳,逼王小石后退几步,突然暴喝一声,道,退!
岁寒三友一分开,二十多把弓弩,每把弓弩上的两根箭,总共六十多根箭,说射就射了出去,快如闪电,直取王小石周身穴道,打定主意要他的命。
孤松凌空翻身,落在遗留的一小片轿子顶上,夺过一把弓来,又射出去三箭。
这三箭虽在后面发出,却很快跟上自己的同伴,且更快得超出,扎向王小石的眼睛,起到先发制人的作用,十分狠毒。
王小石瞪大眼睛,反手就要拔剑。
这时突然一阵清风掠过,六十多根箭,再加上孤松那三根,都好像被人踩了一脚似的,纷纷掉落在地,只好像下了一锅安静的饺子,连水花也没有溅出来。
王小石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嗅到一阵郁金花的香气,不由眼前一亮,叫道,楚留香!
既然这人是楚留香,那么这些箭就真的都是被人踩下去的。
好厉害的轻功!
楚留香一个翻身,轻轻落在地上,脚下还踏着最后一支箭,微笑道,三位都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了,怎么也好意思合起伙来欺负小孩子?
枯竹眼尖,瞅着楚留香,发现他看起来虽精神,实则已疲惫不堪,脚下踩着一只箭,看起来像是示威,其实是因为他的内力已经不济,不足以再腾空一次导致的。
这么多天的逃亡过后,楚留香的实力实在是大不如前了。
寒梅也看出来了。
他的脾气虽然不好,眼睛却不太差,枯竹看出来没多久,他就也发现了。
寒梅发现以后,孤松也注意到了。
三个人就开始笑,一边笑,一边盯着楚留香。
王小石是最后明白的,他一明白这件事,就开始着急,因为他觉得若不是为了自己,楚留香是绝不会出来的。
他自己虽有办法逃走,却绝不能抛下楚留香。
楚留香仍面不改色,也笑道,三位在看什么?
枯竹道,似乎是在看你的死期。
我的死期?请问是什么时候?
反正不是现在!
突有一道声音传来,王小石身后有三匹马狂奔而来,这三匹马全部高大矫健,毛光水亮,每一匹上都载着人,而这声音就是中间那人发出来的。
楚留香道,你看,我今天本不该死的。
中间那人是胡铁花,他一听楚留香说话就反悔了,改口道,呸!你就该今天死!
姬冰雁第一次觉得胡铁花的话很有道理。
左轻侯也完全同意。
寒梅冷笑道,就算你们几个加起来又怎样,敢在我们面前放肆?
枯竹叹道,楚留香,我们也不是要非杀你不可的,只要你把罗刹牌
楚留香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么你们不替玉天宝报仇了?
孤松道,这
楚留香又道,少主是谁杀死的无所谓,牌子倒是很重要,对不对?
胡铁花道,老臭虫,你可不要瞎说实话。
左轻侯跟着笑了笑。
姬冰雁一直没有开口,不仅没有开口,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变,因为他一直在想该如何破局。
岁寒三友的武功是谁也不敢低估的,他们的年纪虽大,身体不如年轻人硬抗,招式也不如年轻人灵活,却已有了多年积累的深厚内力,再加上彼此之间的默契,三剑合璧使出的威力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更何况这三人背后还有二十多个魔教弟子,魔教弟子手里还有二十多把弓弩
高手过招,明枪易躲,暗箭怎么防?
幸好楚留香这个倒霉蛋的运气终于没有一坏到底,姬冰雁不用再想了。
因为岁寒三友的背后也有人来了。
是飞鱼服。
三十多件飞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