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幽州四百里外,安东军大营之内, 斥候拉长嗓门一声响亮的“报”字,立即使得刘洪元离座而起,大步走出营帐,不待那斥候拜礼,他便急不可捺地喝出一声“战况如何”来,然而当听说经过十多日的试探,这回下令发兵十万进击周军广阳部,迎战仍为秦步云长孙秦明率领的三万骑兵,并且略打照面后便向常山方向撤逃,显然不愿正面迎击安东军主力时,不似斥候的满面喜色,刘洪元不由重重蹙起了眉头。
固然安东军要比武威侯部占据人数优势,更兼武威侯起初意在夺占常山以东诸多州县,而无意与安东军硬拼,不过这般消极应对,难道就不怕安东军穷追猛打,再夺常山等地后直接威胁苇泽关?
常山等地得而复失,周廷这些年奠定之良好局面尽失,作为主将的武威侯必然会被周廷问责,而且据刘洪元对武威侯的了解,万万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这回如此畏战,显然大有蹊跷。
他并没有更多犹豫,只与旗下几大部属开了个小小的会议,便决定集合二十万全部兵力,向常山挺进,哪知秦明仍然只是打了个照面,竟然是弃常山不顾,丧家犬一般往苇泽关奔逃而去,而除了秦明这三万人马,广阳部其余十多万兵力竟是连毫毛都未见一根,甚至连常山等州县也成为了几座空城,百姓们不知躲去了何处,官仓之内颗粒皆无,甚至连那些空无一人的民居,也搜不出几升粟粮来。
中计了!!!
直到这时,刘洪元方才有所醒悟,他立即下令,让军中斥候快马赶往居庸关。
广阳部十多万兵马“不翼而飞”,甚至连常山等地驻军都已经撤走,当然不是因为惧战而将这些城池拱手相让,必然是已经齐集兵锋偷袭居庸关去了,但刘洪元虽说大彻大悟,想到自己沿途安排的十多路斥候无一来报,未免又有些怀疑武威侯是在故部迷障,引他往幽州撤军后不废吹灰之力拿下保定。
刘洪元无比庆幸自己此时在居庸关及幽州留下了十万人马驻防,他尚且坚信老将姚忠百占据雄关险隘,不至于让广阳部这么快便破关而入,他这时需要知察居庸关及幽州具体情形,才能重新制定克敌之计。
只要居庸关未失,他完全可以兵分两路,十万人马赶往居庸关与姚忠百部形成内外夹击,十万人马攻夺此时防守薄弱的苇泽关,这样一来,大有可能大败广阳部,将晋朔也收入囊中,甚至可能降服云州部,向河南道突击,兵锋直逼周廷心脏都城长安!
而刘洪元万万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姚忠百已然因为大意轻敌,被“秦八郎”活活浮虏!
广阳部十余万主力奉贺烨调遣,陆续撤走,分批抵达居庸关外,然而却并没有立即发动攻关,贺烨及柳彦等先锋部将,照样只遣出数百人马,玩弄一般袭杀居庸关哨兵,又趁着夜色,将火把插于林土,造成重兵围困的假象,贺烨将浮虏哨兵在关城外斩杀,叫嚣着将要袭关,天亮前立即撤走,日复一日的这套把戏终于将姚忠百气得火冒三丈,下令兵发五千,当先锋军再一次挑衅时,出关袭杀。
可这五千人,竟被先锋军不足两千人马杀得片甲不留,这样的败损更让老将姚忠百难以容忍,不顾部将劝阻,亲自率领两万部出关追击,打算生擒秦八郎这先锋军少将,用他的头颅,告慰数千安东将士英灵。
而直到姚忠百兵败被俘,眼看着广阳部竟然有十余万人马齐集在居庸关外,趁他这主将折损,居庸关内一片慌乱的时机下令突袭时,姚忠百当然也醒悟过来身经百战的自己这回犯了大意轻敌的谬错,但他依然想不明白的是,广阳部主力是怎么悄无声息集中在了居庸关外!
己方十余路潜伏要道的斥候难道都被广阳部一一清除,未留半个活口?
面覆青铜的晋王殿下,解答了姚忠百心头的疑惑:“安东那十余路斥候,已经被我先锋部尽数诱杀。”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极不容易,而欲使这回调虎离山的军事计划大获全胜,诱杀敌方斥候当然至关重要。
好在是,武威侯对河北道地势隘路十分熟谙,先锋部又极富行动力,贺烨这个计划并不是仓促制定,当然也经过了周密的布署,袭杀各路斥候严防消息透露虽说不能称为易如反掌,贺烨却也至少有七成把握,但刘洪元的警慎依然还是给贺烨造成了威胁。
以两万部进击安东十万守军,贺烨连一成胜算都没有,只有远胜于安东守军的兵力,才有望快速拿下居庸关及幽州,可一旦武威侯部撤走,秦明那三万人马当然不可能对抗安东军二十万主力,只能是避其兵锋,这样一来,刘洪元很快便会意识到中计。
贺烨必须要火速拿下居庸关,大破十万守军,但纵然兵力胜过对方将近一倍,居庸关占据要隘,倘若姚忠百闭关死守,广阳部想要立即攻破也并不容易,故而贺烨才一定要诱敌出关,先杀姚忠百这主将,才能趁着安东守军慌乱失措的绝佳时机一举攻败。
这对广阳部而言当然会有甚大风险,一旦失败,未能突破居庸关,身后又遇刘洪元主力大军夹击,广阳部便可能溃不成军!
贺烨纵然能逃脱一条性命,大约也只好带着十一娘落草为寇了,别说问鼎九五的大业,甚至会牵连京兆柳、京兆崔等等同盟被韦太后斩草除根,晋王系就此一败涂地。
好在是,贺烨的计划直到如今还算进展顺利,姚忠百率领那两万部当然不是十万伏兵的对手,短短两刻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而贺烨这时未与武威侯一同叩关,他是想要说服姚忠百降周,要是姚忠百这主将率先投降,安东部必然更会军心大乱,这样一来,广阳部便有望不废吹灰之力夺占幽州,几乎可以完全避免伤亡。
不过贺烨当然也想到姚忠百不会这么容易便被他说服。
果然,尽管心如死灰懊悔不已,老将姚忠百仍然不屈不饶,对于降周的提议满脸鄙夷:“安东王对老夫有知遇之恩,而老夫父兄,却是被周廷昏君奸宦所害,老夫家破人亡,流配充军,若非安东王,老夫只怕早便尸骨无存,周廷君主不贤、臣僚贪奸,亡国只是迟早,秦郎动手吧,能死在大名鼎鼎青面少将刀下,老夫倒也不屈。”
贺烨对这个忠心耿耿的敌将,倒是心存钦佩,但他当然不会妇人之仁放姚忠百一条生路,而与其将这老将当作俘虏向朝廷献杀,让他死在战场少受折辱方为善待,贺烨于是二话不说抽出腰刀,却示意柳彦,让他带着十多个卫士站开略远。
“将军并非死在先锋军秦八郎刀下。”贺烨近前一步,将面具稍稍揭开,露出他冷竣的一张面容来:“周室晋王贺烨,送姚老将军上路。”
刃光一掠,血溅三尺,贺烨手扶姚忠百的尸身轻轻放倒地面,青铜当然已经再次遮盖住他的容颜,面具下一双森寒却锐利的眸光,看向不远处被火光燎亮的夜色,北风卷来隐隐的厮杀声,他当然知道这场生死之战已经正式拉开序幕。
“必须在十日之内,夺下幽州,尽歼守军。”柳彦打马上前,与贺烨并肩骑乘。
他这口吻虽说满带兴奋,仍然透着几分紧张:“可要是刘洪元并不中计,我们无法伏击他那二十万主力,终究难以避免正面交锋!”
“若知幽州陷落,姚洪元应当会直袭苇泽关。”
贺烨断言。
“可是苇泽关内现今只余不足一万守军,就算秦郎将能够全身而退,三万部,要想抵挡安东二十万大军……”柳彦顿时忧心沉沉。
纵然这回能够顺利攻夺幽州,但得知幽州已失的刘洪元如果当真决定趁虚而入夺下苇泽关,必定会在保定留备军力,防止广阳部大军追击围剿,而广阳部虽说已经拿下幽州,当然也会防备刘洪元杀回马枪,不可能立即撤军援救苇泽关之危,可要是苇泽关不保,晋朔失陷,这场战争当然不算大获全胜,必定会使时局陷入更加混乱的地步。
“眼下考虑这些殊无意义。”贺烨冷声说道:“我们首先要做到之事,便是拿下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