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好,没大没小的!”国舅又厉声喝了一句,转头对戏子笑道,“失礼了,先生请坐。”
清歌歪着头坐下了,连手里的秋梨膏都忘了。
戏子看了清歌一眼便坐下了,国舅道:“知年先生肯赏脸来我府上多住几日,真是夏某一大幸事。”
“知年先生……”清歌喃喃道,“是江南最有名的青衣,姚知年?”
国舅对清歌道:“知年先生是圣上特意请到京师来的,山高路远的,来一趟不容易。”
清歌的视线仍在姚知年身上游移,姚知年与之对视,淡淡一笑,熟悉却带着一点疏离,清歌皱了眉头。
“哥哥不记得我了?梦里也就罢了,怎么在宫里那一次也不记得了?”
姚知年的眼神微不可查地一抖,他垂下头去,不动声色地敛起了神色,国舅却先一步开了口。
“叫先生!”国舅拍着腿,吹胡子瞪眼道。
清歌撇着嘴,知道他爹同当今的圣上一样,惜戏如惜命,虽然戏子这个身份不大上得了台面,可若是出了名的就不一样了,到哪里都是香饽饽。
清歌不情不愿地点头道:“知年先生。”
“你手里提的是什么?见外客也不知道先将外衣和东西放下,不成体统!”国舅道。
“是秋梨膏,”清歌回道,“给我二哥买的。”
话音未落,一个小厮脚底踩着火星子从堂外绕了进来,额间豆大的汗在打进来的眼光下有些晃眼。
那小厮本来神色慌张,一进前堂发现有外客在便慢下了脚步,凑到国舅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国舅面色大变,“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站起来时还将桌上搁着的那盏热茶碰倒了。
见爹爹站了起来清歌也下意识起身,茫然道:“爹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国舅看了姚知年一眼,姚知年福至心灵,起身告退,国舅面有歉意,连声道歉,待姚知年快步走出了前堂后才抬脚往外走,边走边道:“倦尘的病情加重,清歌,这几日不要去打扰你二哥休息。”
清歌在国舅身后跟了几步,闻言步子一顿,在原地呆愣住了,直到一个小厮从他眼前走过,他忙拉住了小厮问道:“你从哪个院子来的?我二哥怎么样了?”
那小厮拱手道:“二公子咳了血,大夫正在诊治呢。”
清歌提衣便往倦尘的院子赶去,刚走出几步发现自己手里的秋梨膏忘在了前堂便又疾步返回去拿,待他赶到时倦尘面前已经围了一群人。
“爹爹,阿娘。”
国舅转身,见是清歌脸色更加难看,“不是叫你别来吗?”
清歌垂首,提着手里的东西摇了摇,“我还没把秋梨膏给我二哥呢。”
国舅盯着那袋子秋梨膏,静默不言,国舅夫人手中捏着帕子,将清歌手里的东西接下来递给了身旁的丫鬟,她显然是哭过一场,“清歌,听话,回你自己屋里去,你二哥醒了再来看他。”
清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罢,他恹恹道:“那你们记得叫我。”
国舅夫人应了几下,清歌一步三回头,看见阿娘摆手让他回去,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倦尘一病就病了三日,三日终于悠悠转醒,却也起不了身,连说话都十分费力。
“二公子原来身子底子就不好,这些年挑灯苦读,将身子熬地越发经不起折腾了,八月暑热,一个热风寒也可要人性命啊。”
清歌提着衣摆从院子绕到门前,正要叩门便听见了门后的窃窃私语。
国舅夫人沉声道:“可有还有什么法子?总不能一直这样拿药拖着……”
“我和许大夫都觉得此次的热风寒不过是一个引子,二公子的病症……应是患了痨疾。”
良久的寂静,屋内没了动响,清歌在门外呆立片刻听见屋内传出了压抑的抽噎声,他眼眶微酸,转身走了。
清歌抬脚去了酒楼,当然不是去一醉解千愁,眼下府中气氛压抑,他心中郁闷,若再在府中待下去,只怕他也得同他阿姐出家去。
酒楼的掌柜与清歌十分熟络,上一次酒楼捉贼殃及了这位公子,掌柜心中一直忐忑,这会儿见他大步走进酒楼便忙捡了个笑脸迎上去。
“三公子里边儿请。”
清歌步伐有些重,看也没看掌柜一眼便往二楼去,掌柜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二又跟了上去。
“三公子今日心情不好?我们后厨刚炖好了肘子,给您端上来?”
清歌看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兴致不高,“太油腻了,不想吃。”
“要清爽的?也有!”掌柜正要提高声量,却忽然看见桌上多了一份秋梨膏。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都忘了眨眼。眼前之人雌雄莫辩,说他是女子,可脸上的轮廓和眉宇间皆是英气,说他是男子,可身段和微微上挑的眼角又带着柔婉。
“哥……知年先生?”清歌眼神微闪,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江南的姚知年?”掌柜惊奇道。
姚知年瞧了掌柜一眼,眼中似笑非笑,一抚衣摆,坐下了,掌柜一见这架势便知晓这二人相识,知趣地退下了。
“知年先生也来听书吗?”清歌撑着脸,目光落在那说书先生身上,可若是仔细瞧便会发现,那眼神是虚的,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看进去、
姚知年将手边的秋梨膏推到了清歌面前,“出来随便走走,便在路边看见了秋梨膏。”
清歌动了动眼神,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秋梨膏?”
“那日你从外面回来,手里不是提着一袋吗?”
清歌笑了笑,“先生还记得……宫里那次是我唐突了,先生非但没有计较,还记得我喜好。”
他抬眼,撞上了对方来不及藏匿的眼神,清歌眨了眨眼,又道:“先生来我们府上有些时日了,我二哥也病了有些日子了,府中沉闷,先生想是闷坏了。”
“先生……想家吗?”他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了才意识到戏子是没有家的。
“江南水乡,却也有不及之处,京师繁华,在下便打算多留几日。”
“先生为什么唱戏呢?”
姚知年没有说话,清歌好奇地看向他。
姚知年道:“或许,是因为从我记事起便只会唱戏吧。”
清歌道:“我从记事起就是国舅府的三公子,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只会做国舅府的三公子?”
姚知年轻轻笑了,“三公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以后的路慢慢走就好。”
“二哥病了,爹爹和阿娘都伤心欲绝,每日求医问药,阿姐也整日吃斋念佛为二哥祈祷,只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二公子的病是日积月累的心病堆成的,三公子应当最是明白,怎么会不知道该做什么?”
清歌神情微滞,略带惊愕地看向姚知年,“先生的意思是……霖姑娘?”
姚知年又将秋梨膏往清歌面前推了一下,说道:“三公子记得拿,在下先行一步。”
姚知年几乎是落荒而逃,酆都对他说的话他还是没能铭记于心,对于夏倦尘,他虽不知其命数,可看眼下的样子像是撑不了几日了,夏倦尘若是死了,国舅府中无人在朝为官,日后在朝中便再无地位可言,做皇帝的没有几个不多疑的,如今能将最喜欢的戏班子送到国舅府上,将来也能一道诏令抄了国舅府上下。
他心中杂乱无章,不知自己所做究竟是否正确。
清歌一把提起秋梨膏,风风火火地往相国府赶去。女子未出阁不宜与男子私下交往过近,清歌便从外墙上翻了进去,东拐西绕,险些被府中的下人撞见了,最后终于寻到了唐霖的住处。
暮色之中,唐霖坐在秋千上低垂着头轻轻荡着,清歌躲在假山后面,悄声唤唐霖,唐霖从秋千上惊起,扭头看见了清歌,惊愕之余心中其实有些欢喜。
她四下看了看,趁着没人将清歌引进了屋子。
“你来做什么?可是翻墙进来的?”唐霖满脸急色。
“唐姐姐,我二哥病了。”清歌直言道。
“病了?看大夫了吗?吃药了吗?怎么样了?”
“唐姐姐,你知道的,我二哥他……一直都心悦你,”清歌有些难以开口,可一想到二哥的病,他一闭眼,说道,“你是我二哥的心病,心病用药是治不好的,唐姐姐,求求你,你去看看他吧。”
唐霖咬着唇,目光闪闪,对清歌道:“你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过会儿就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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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有小可爱混淆了,解释一下,这里的姚知年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