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烨撞击结界。
“你骗我!”他声音颤抖,“你为什么总是骗我!”
“你的忘川水呢!”他歇斯底里,“你用啊!用啊!”
天雷毫不留情,一道一道准确击打在红线身上,她撑不住身体, 重重落下来跪倒在地!
“言烨, ”她想说点什么寻求心安,“我……”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泪水溢满眼眶,终于脆弱地哭了出来,她没想到天雷落在身上这般痛, 这般煎熬。痛,好痛, 她从未受过如此痛楚,她声音哽咽起来:“言烨, 人犯错,都该要罚的,我如此, 是因我犯过错,犯了好多好多错。你身上的姻缘绳、银月教全教人性命,甚至还有——”
她周边怨鬼们的呜咽声不断,红线支撑身体,一双眼睛透过大颗泪珠模糊地看向他们,她心底的委屈海水一般漫了出来:“甚至他们的命数。若非因我造就这鬼之牢笼,他们或已沉睡忘川河底,无碎魂之忧。可……可偌大一个牢笼,我死了,他们无人照看,将乱凡间……我错了,我不该高估自己……”
“可天亦有错!”她泪珠滑落,神情严肃,声音凄厉,“我怜悯凡人,怜悯怨鬼,怜悯这世间一切,天却不怜悯,天道错漏,任怨鬼万万年沉积忘川河不予处置,是谓昏庸!”
云层陡然一声嗡鸣!
黑云愈积愈深,雷雨愈发迅猛,仿似天在震怒!
众鬼哀嚎,天地间此刻近似炼狱!
“我错,天罚,天有错,何人罚!”女声竭力,质问声穿透云层,高达上空。
最后一道雷霆之力随之轰然落地,大地颤动,黄沙席卷上天,众鬼最后一声凄鸣,破碎化散,天地间霎时沉寂。
黄沙落下,其中红影随风碎散……
包裹言烨的结界同时片片消散……
天地间陷入一阵肃然的安静,天罚停歇,日光破开云层照向大地。
渐渐,一点一点的异声从人群中响起,窸窸窣窣,微不可闻。
这时,人群中忽而响起一道清亮稚嫩的孩童声音:“她不坏,我们才坏。”
她没错,他们才真正错了。
众人心中一震。
方才天幕中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迅速在他们脑海中轮转起来。
从前,人间不是这样的。
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听老一辈们谈起太平盛世,武功从不是人们的必修,没有武功,人们依旧安居乐业,没有性命之忧。
他们学武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太平盛世。
可为何如今这世间却愈发残酷,愈发乱了呢?
天际黑云散去,天空恢复晴朗,人们心中渐渐清明。
他们胸腔有复杂的感情在涌动,他们开始忏悔。
然而谁都没注意,结界破碎那刻,他们身前那个一直在沉默的男人,周身忽地涌现黑气,额上浮出一道白色印记,忽明忽暗极不稳定,甚至隐隐有泛红之相。
正是这时,天际骤然一片亮,数道白光从远处而来,落到他们身前那方曾受雷雨之地!
瞬间,众人受惊,纷纷后退。
白光散去,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一众兵将,各个白衣战甲,神情肃穆。
为首那人扫视此地情况,皱眉,冷淡的声音仿似遥远仙音,撞入此地所有凡人心间:“何人在此受天罚?”
经历过方才那般雷雨,黑白两道凡人已见怪不怪,只心下警惕这些突然出现的兵将,无人回应。
天枢眉头皱痕加深,视线移动间,他注意到他们身前的言烨。
“殿下?”他微惊出声。
但紧接着,他立刻察觉到言烨周身气息异常,额上的仙印不稳,隐仙堕之相。
“殿下!”他快步走上前,施下仙力,却依旧无法稳住言烨神识。
左右估量间,他只好到了一声“得罪”之后,施仙术帮言烨提前恢复仙身。
层层白甲迅速罩上身,却又片刻转黑,黑纹由眉尾漫开,密布战甲。
天枢心下一惊。
言烨抬头,睁开眼,眼瞳漆黑。他听到自己召来神剑破邪,而后平静转头,看向天枢:“凡人无心,此间乱世久矣,天地已成炼狱,吾等如何?”
天枢眉头深拧,他不清楚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但听言烨此问,仍依礼回道:“肃清,择明主位紫薇。”
“然也。”言烨一身黑甲,神情肃色无动,提剑竖劈,大地再次颤动,黄沙卷浪。
凡人们皆站不稳摔倒在地,面色惊恐。
然而“铮”的一声,破邪剑气被一道金光挡下,紧接着金光漫天,数百数万条红色丝线从四方而来,在金光中聚拢,缓慢形成一根赤色红绳,霎时,灵气从此漫出,一瞬间涤荡万里!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场面。
红绳形成,虚虚浮在空中,而红绳周围,有无数虚白的丝线同样聚拢、拼合,于是天罚下那些破碎的怨鬼魂魄随之缓慢聚拢、拼合。
言烨见之神情恍惚,破邪脱手而落,消失在空中。
如此巨量的魂鬼气息终于惊动黄泉,一殿殿主秦广王携众鬼差前来,看到此地景象,心中一震,随即溯洄之法由掌心运起,他将在场众人的记忆观看一遍,得知了事情原委。
他捏出一把折扇,轻摇,冷静地安排众鬼差先行引魂。
鬼差们同时忙碌起来,却刻意避开了中央空中的那根体泛金光的红绳。
言烨拾步,身上战甲的黑色旋即褪去,恢复净白。他神情不稳,语含迫切,询问秦广王:“此红线的魂魄呢?”
秦广王闻声回首,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笑道:“殿下莫不是说笑?我们黄泉,可引凡鬼,可渡仙魂,却如何都奈何不了神魂分毫啊。”
言烨一怔,好似明白了什么,面色震动:“你说什么?”
秦广王转过身,好整以暇地将他面色好好打量一番。传闻中这位殿下,征战四海,一柄破邪无人能敌,极是能战,怎生此刻却是如此一副惶惶措措的模样?
随后他目光移动间,扫视到不远处的那根红绳,心中忽地清晰,于是骚气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同言烨道:“若在下瞧得没错,方才天罚过后,这根红线已获神格,塑成了神魂。小君这厢便要先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咱们三界的第三位神终于诞生,乃出自于你们天族呢。”
第96章 手记 我是狐狸,却又不是狐狸。
「我是狐狸, 却又不是狐狸,我也不知我是个什么存在。
但是娘说,莫要在意他人的眼光, 你是不是狐狸同他们无关, 你仍旧是娘亲的娃娃,你执掌天下所有姻缘之力, 可要比当狐狸顶顶好的!
娘说完后, 我心里舒服了一阵,虽然不明白娘口中的姻缘之力是什么,但总归要比阿弟那只啥也不会的傻狐狸好。
但这舒服,却也只是舒服了一小阵,没过几日,我又“呜哇”一声哭着跑回狐狸洞,埋进娘亲的怀里,好一顿委屈。
什么姻缘之力, 我不要!我不要!其他小狐狸都有的一身蓬松细软的狐狸毛, 为何唯独我没有!
我不干!我就想要同阿弟那样的一尾漂亮的狐狸尾!
娘亲总算没了办法,安慰我不行,便只好逮住了我在外撒欢的阿弟,薅秃了他一尾漂亮的狐狸毛, 为我细细缝了一条白狐尾。
阿弟呜呜咽咽抱着他那条秃尾巴不开心。
我却极是舒心,日日绑着娘亲为我编织的白狐尾在外招摇。」
“线线, 来吃饭了。”一道女声从狐狸洞外而来,趴在洞中小石台上哼哧哼哧写手记的小丫头笔下一顿。
「娘亲喊我吃饭啦, 今日就写这么多。
青丘狐历三万三千五百一十年,三月初三,狐家有苏, 红线留。」
小丫头着一身软红小衣,一手抓着小册子,一手圈握一枚炭笔,在她的小手记册子里落下最后一笔,立马快快爬起身,往狐狸洞外而去。
紧接着,洞外再次响起女子柔软却嗔怪的声音:“线线,瞧你这一双黑爪子,快去溪头洗洗再回来吃饭,爹爹娘亲等你。”
“好嘞。”小丫头从饭桌边爬起来,踩着一地的粉嫩桃花往离狐狸洞最近的那条小溪而去,绑在她腰际的狐狸尾随着她跑动在她身后一甩一甩,扫开一地的浮花,留下了长长的一条痕迹。
很快,三年过去,小丫头八岁了。
「阿弟尾上的狐狸毛长齐全啦。但因我这条狐狸尾未连接狐体滋养,毛发一日比一日稀疏颓靡,不见往日光泽,娘亲看我不高兴,便又将刚开怀没几日的阿弟逮回狐狸洞,拔毛织尾。
于是我又获得了一尾极漂亮的狐狸尾,青丘的小狐狸们只得再次闭上了他们嘲笑的嘴巴。
只不过,我这回得了尾巴,却没上回那般心喜了,我的注意力移到了别处,没再继续同那些小狐狸们漫山遍野地去抓鸟玩乐了。
因为娘亲的狐狸洞旁腾出了一大块地,垒起了一座四四方方二层的石盒子洞,有一个人住了进去,同我们做起了邻居。
山里的小狐狸们都说,他是从天上来的,而天族人多严肃,不好相与,小狐狸们反复叮嘱我和阿弟,叫我们莫要惹到旁边这位新邻居,怕我们被逮上天去挨雷吃。
阿弟听完,吓得好一哆嗦,他秃毛的狐狸尾被狐狸山上的冷风一吹,抖得更凌乱了。
他跐溜化作狐形钻进我怀里,细长的一张狐狸嘴埋在我肘间打颤:“阿姐,阿姐,天上的人这般可怖吗?他是不是来我们狐狸山抓我们小狐狸的啊,阿爹阿娘打得过他吗?阿爹阿娘会不会打不过啊,万一我们被他抓上天了怎么办啊?”
阿弟全身的狐狸毛都在颤抖,我抬手顺着,手下一阵细软的舒适感,然而我见他如此,却没安慰他,而是不怀好心地在他耳边恶狠狠地恐吓道:“会哦,小狐狸们都说他可怕,许他就是来抓我们青丘狐狸山的小狐狸的,可阿姐不怕哦,阿姐可不是小狐狸,阿姐是红绳子,他不抓阿姐。”
阿弟吓得从我怀里跳出来,连人形都来不及化,嘚嘚一路跑回狐狸洞,呜呜哇哇地扑进娘亲怀里,哭嚷间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呜哇——娘,抓狐狸——抓狐狸不抓绳——姐、阿姐不抓……”
青丘狐历三万三千五百一十三年,十月廿十,狐家有苏,红线留。」
又三年。
「阿弟日日提心吊胆,在山间玩乐时,只要稍稍接近了邻居那方盒子洞,他就老出错,不是玩皮绳时被皮绳缠住,“嘭”一声化回原形,就是抓鸟时瞥见盒子洞里桌上的纸张随风吹落,吓得四爪没抓稳,摔进下面的溪水里。每回都要我去溪尾捞,捞一下午才能将他捞回来。
总之,同他一队时,和小狐狸们的游戏我时常落败不能尽兴,叫那群小狐狸们把我们好一阵奚落。
我就不开心了。
而我一不开心,就容易干点大事。
比如,这夜,我趁爹娘和阿弟都熟睡了,化为绳身,飘出狐狸洞,一鼓作气钻进了隔壁的盒子洞。
然而钻进盒子洞里才发现,盒子洞中四面窗户敞开,一室清风,无半个人影。
我迷惑,就地化为人形挠了挠头,不久便极聪明地明悟过来。
怪不得这位邻居同我们家狐狸洞三年都没有来往呢,原来邻居的盒子洞乃是空洞,从未有邻居住进来过。山中那些小狐狸尽会危言耸听,吓唬我和阿弟。
自此,我的胆子和气势皆壮了起来,偷偷告诉了阿弟后,阿弟的胆子也被我调教得壮起来,我俩日后继续招摇狐狸山时,再没畏首畏尾,一连好几天的游戏,再未输过。
我心甚慰。
青丘狐历三万三千五百一十六年,四月十四,狐家有苏,红线留。」
又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