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凡人,便立马捏指往自己的伤口灌输灵气,缓解痛楚。
妇人见她如此,呼吸霎时便乱了,连带着咳嗽阵阵不停:“妖……妖……”
红线一听便炸了。
怎么这些凡人尽抓着妖这个字不放,不想想是否是仙呢?
“仙!不是妖!”红线压着气如是回道。
妇人却没空回她,兀自一人咳得惊心,上气不接下气,叫命魂都半飘出来,浮在空中。
红线吓得连忙夺下她手里的匕首,撤下定身术,将她慢慢扶倒回榻上:“怎么了?我没回手啊?”
扶好后她收回手,才发觉自己染上一手的鲜血,触目又惊心。红线立刻向妇人看去,果然见她胸口一道深深的刀痕,胸前衣衫遍是鲜血。
她忽地想起方才从房中走出的那几名黑衣人,便问道:“是方才那些持刀的黑衣人砍伤你的?”
妇人按下心中惊骇,边咳,边压住自己的伤口,边打量红线,见她此迷糊状不像和外面那些人是一波的,也不像什么心思复杂之辈,便安下心,点头道:“是。今夜山庄莫名来了一波黑衣人,见人便杀,毫不留情,我被砍一刀后,便装气绝,残喘活到此刻,本想等娘家来人,托付……”
妇人一顿,仿似想到了什么,但不过片刻她又恢复如常,缓声道:“不想姑娘突然闯入,妇人以为那些人去而复返,便佯装已死,伺机而动。”
“误伤姑娘,多有得罪。”说罢,妇人又狠狠呕出一口血来。猛一阵咳嗽完毕,竭力撑起身子紧紧盯着红线,忐忑问道:“姑娘……不是妖?”
红线正推动灵气帮她吊着一口气,一听又气了一下:“说了不是!仙!是仙!”
妇人眸中闪烁,仿似没信多少,但眼中的防备已然降低许多:“那仙子……可否稍稍帮妇人一遭?”
红线眉头一跳,直觉她口中这“帮”准没好事,正想回口拒绝她,却不想榻上矮柜中忽然一阵轻微响动,进而一道软糯低哑的婴儿哭泣声响起,很沉闷,像似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巴。
红线听到之后好一阵复杂,然后抬眼看向妇人,迟疑道:“你——儿子?”
第30章 瞎眼 “不哭不哭。”
妇人垂首掩嘴猛一阵咳嗽, 命魂又倾出些许,却仍是不动声色暗暗窥着红线。
红线见状,也不多说什么, 一手给妇人灌输灵气, 一手施法挥开矮柜门,取出里头层层软被之间小小襁褓来。只见里面婴儿掩嘴的布料不知什么时候被扒拉下来, 整张小脸圆滚滚的, 小嘴瘪着,小眼哭着,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傻傻愣愣不知所觉,确是一副喝干了孟婆汤的形容。
这样一想,红线便安下心,放肆将小小言烨打量起来,随口道:“好小。”
妇人听之一顿, 又心头一紧, 手缓缓向枕下而去,握上了一把冷硬尖锐的东西。
不想此时红线正盯着小小言烨的双眼瞧,倏忽惊讶开口:“他这眼?”
小小言烨双眼晶莹含满了泪,视线却没有聚集, 双手腾空乱抓,看不出来有什么目的性地抓取。
难不成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眼前他看不见?
看不见……
他这一世莫不是、莫不是……
红线陡然心头一紧, 瞥眼看向妇人:“莫不是他天生失明?双眼看不见东西?”
妇人手中一紧,见她眼中不含敌意, 垂眸片刻,倏地松开了枕下的短刃,回道:“我儿命苦, 天残之体。”
这话一说完,似是悲怆牵动了伤口,妇人身体一软,手撑着床沿狠命咳嗽起来。
红线眼中,妇人的命魂好大半都倾了出来,盈盈的魂魄蓝光介于生死之间,红线不忍:“你……你且莫要说话了。”
妇人仿似也自觉自己时候无多,强撑一口气攀上了红线给她灌输灵气的那只手,巨大的沉坠感令红线身子一歪,险险要倒,但她立刻想起自己怀中还抱着小言烨,便一口气吸尽,勉力撑下,猛地一提劲,将双手两边一襁褓一妇人都稳稳扶住。
便是这红线脑中充血、头脑发胀之时,又听那妇人道:“如、如今……”
一开口,她嘴里的鲜血不停地涌出,但她不管,仍是说着:“如今妇人将死,今夜过后,山庄内想必没有活口。妇人看姑娘……看姑娘不似常人,亦能来回山庄自如,定是……定是有法子从山庄脱困的。”
她放开红线,一点一点挪着身子,吃力地在榻上做跪拜状:“妇人此厢便求姑娘,将我儿一同带出去,不求姑娘……能抚养我儿,但求姑娘保他一时,将他……将他送往常州清陵……敛剑阁……敛剑阁……”
说罢,一口鲜血呕出,她整个魂飘飘荡荡溢了出来,再回不去身体里面。
红线见状,蓄灵气的手一撤,双手稳稳抱好怀里的小言烨,轻手拍了拍,而后淡淡看向飘荡在空中的妇人魂体。
妇人还未从已死的震惊中回神,见红线望来的神色淡定如常,又是一惊:“你看得见我?”
红线无奈重复道:“说了我是仙。”
妇人沉默半晌,立在空中施施然行了一礼,平静咽下这个她还不能消化的事实,着急道:“方才多有得罪,望仙子见谅,还望仙子援手照看我儿几日,妇人永生铭谢。”
红线听罢,复杂地看了一眼怀中闭眼睡熟的言烨,回妇人道:“好吧,几日便成是吧。”
“是。”妇人道,然后目光温柔,看向红线怀中的襁褓,“将他送往常州清陵敛剑阁,交给敛剑阁阁主便好。”
红线摆了摆手,顺嘴叮嘱道:“无事无事,我此刻便要走了,你刚死不久,魂魄尚弱,莫要乱走,待在此处等鬼差来便是,届时他自会带你入黄泉。”
妇人飘在空中微微弯身向红线行了一礼,道:“谢过仙子。”
红线不管她作何想法,也不管她是否舍不得自家孩子,交代完一些小事,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沉剑山庄。她本想随意找个客栈住下,却发现自己身上没钱,又刚巧沉剑山庄之祸渐渐蔓延出来,各户人家、客栈皆闭门熄灯,任你如何敲门都不出来。
红线敲疼了一双手,没将店内老板喊出来,倒是敲醒了小言烨,顿时一阵“咕咕呱呱”的孩童哭泣之声涌出,闹得红线心烦,着实好一声怒吼:“哭什么哭!”
不凶还好,一凶,他眼里的一包泪,啪嗒一下落下来,立马便是震天的哭声!
“……”红线顿时哑声,瞧见他晶莹却无神的双眼,又低声忿道:“小瞎子!”
然而,这时远远一阵杂乱声由远及近,步履沉稳不似普通百姓,红线旋即一道隐身隔音之法落下,轻脚退步靠到墙边。
“如何?还没找到?”一列黑衣持刀之人飞快掠至此处,为首之人说道。
“大人,方才孩童的哭泣声,好像便是由此处传来!”
为首那人眉头一凛,当下横刀由空中划下:“搜!”
黑衣人四散而去到处搜查。
站在旁边听了全程的红线:“……”
这情况是……她和小瞎子连城里都呆不了了?莫不是她须得带着小瞎子往山里跑?
才意识到这点的红线,着实好一阵垂头丧气,边丧气边瞥眼瞧自己怀里仍在嚎啕大哭的小瞎子,气道:“少君!你知不知晓你自己这么大点的时候,委实烦人!”
然而小瞎子半点没理她,仍是嚎啕。
红线无奈,极不适应地抬手,隔着襁褓安抚性将他拍了拍,察觉到他哭声渐消后,她惊疑一阵,立刻放缓力度慢慢拍起来,边拍边安抚道:“不哭不哭,我们去山里。”
先躲过这一阵再说。
第31章 村子 “小女子家道中落……”……
说是去山里, 但也不全然真的去深山老林,红线可没带过孩子,特别还是这么点大的婴孩, 若真去深山老林, 指不定她没被小瞎子哭死,倒先将小瞎子养死了。
如此, 那真是罪过了。
是以, 红线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们这些做下仙的,也该有点好生之德”等想法,径自出城,七摸八拐远远寻到一处黑咕隆咚偏僻的山脚下,沿着村落周围打量半晌后,敲响了一户看似干净整洁、井井有条的农家。
她先是装得孤苦又柔弱:“小女子家道中落,遭仇人追杀, 无奈连夜逃奔至此, 同怀里的孩子都疲累不堪、许久未食了,还望这位婆婆给个方便,赏些能下咽的食物和栖身之所吧,小女子今后定会……”
然而“砰”的一声巨响, 还没等红线把话编完,老妇人一把关上屋门, 将红线隔在屋外,吃了一鼻子的灰。
“咳……咳咳……”
面前的屋门不停震颤, 陈年老灰从上面蹦下来,呛得红线咳个不停,她伸手拉过襁褓布片盖住小瞎子的小脸, 同时后退几步,远离灰尘,却不想屋内紧接着响起一道惊恐的叫声:“鬼啊——”
她长的就这般不像仙?!!
林相皇后就不说了,当初他们受她满面雾气惊吓,误以为她是妖无可厚非,可如今她什么术法都没施,明明白白现身站在人前,怎么这些人还妖妖鬼鬼地乱喊她?莫不是真当她没脾气?
红线愈想愈生气,正待想再敲门同里面的人理论时,她怀里睡了许久的小瞎子忽而醒来,“嘤嘤”哭了起来,一声一声似是猫儿轻挠,闹得红线顿时又风中凌乱起来。
屋内的人,却像是比她还心慌凌乱一般。
隔着震颤的门板,红线都能听到靠在门上的老妇人粗重、惊恐的呼吸,和她上下齿打颤的声音:“鬼……女鬼……”
而后“吱呀”一声,里面好似有人推开了房门,走进厅堂:“老婆子,怎么了?关门这般大声做什么?嗯……外面怎么有婴孩的哭声?”
老妇人喘着粗气平静了好一会儿,半哑着嗓音,低声恐惧道:“老、老头子,外头来了只鬼……女鬼……有只女鬼敲、敲了咱家的门!”
而后屋内陡然一阵沉默。
半晌,“咕咚”一声清晰的吞咽声:“老婆子,你、你先回房。”
“老头子……”
“你先去后头!”咚咚两声,似有拐杖跺了两下地。随后又是一声“吱呀”,屋内恢复寂静。
红线在外面听得一头雾水,好一阵莫名其妙。
方才他们对话间分明已是将她当作鬼了的,如此,这老爷子该同老妇人一齐躲进屋里才对,怎的自己还留在了厅堂?莫不是他还想看看她这只鬼长得什么样?
正当红线奇怪着,她怀里的小瞎子哭喊声陡然一阵拔高,一抹黑影从红线眼角余光倏忽飞掠而过,阴森的凉气激的红线寒毛直竖。她厉目瞥向院侧一角,指尖燃起法术灵光,喝道:“谁!”
冷风刮过,矮篱笆下几只老母鸡抱团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盯着红线,而篱笆院外的林子中,树叶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黑洞洞的似一个食人的巨口。
红线紧了紧怀中的襁褓,指尖换上了细小的灼灵术,捻指一弹,射向树林,“噗”的一声沉闷响声,似撞上了什么东西。
红线正准备前去查探,瞧瞧是个什么东西,不想身侧倏忽“砰”的一声巨响,方才还紧闭不开的屋门此刻骤然大开,一道乌黑黑的棍子猛地朝她面门袭来!
红线反应不及,抬手挡下,“砰”一声闷击,推开门的老爷子高持拐杖,猛一下砸上了红线的手臂。
“唔……”红线一声闷哼,这条手臂恰还是被小瞎子娘划伤的那只。
红线僵硬地转头看向一脸震惊恐惧的老爷子,又看了看正压在自己伤口上乌黑拐杖,上头明晃晃包着一圈黄纸,有点眼熟。但她此刻没心思去想,忍痛憋气颤抖地咬紧唇,却抵不过这巨大的痛楚,不过片刻,她双眼便霎时包上了两包泪,随后啪嗒啪嗒掉个不停:“你、你打我做什么?”
老爷子的目光将红线打量一圈,见她无恙,手一颤后,便佝偻着身子退开两步,费力地挪开压在红线手臂上的那根拐杖。
然而却因年迈,动作不便,挪拐杖时太过费劲,以致带动拐杖上头的雕饰,在红线伤口上狠磨了两下,搅得红线一阵痛呼,双眼下的泪水淌得更快了。
“姑娘……”老爷子确认了红线不是女鬼。
不想屋内一阵响动过后,老妇人颤抖地拿着一柄扫把蹒跚走了出来,摇摇晃晃拦在了老爷子身前,冲红线挥舞:“鬼,女鬼,走开!”
红线再不想同他们强调什么仙什么鬼了,一个人慢慢拉开自己的袖子,边抱着小瞎子,边淌着泪,边委委屈屈地冲自己的伤口呼着热气。
她仙力低微,使不出什么传说中的生死人、肉白骨之法,做不到时间回溯将自己伤口合拢复原,也没从天宫带下什么灵丹妙药,只得借以灵气暂时压制伤痛,等其慢慢愈合。
可没想到老爷子一出来,不由分说当头砸了她一棍子,不凑巧她抬去挡的这只手又正是那只受伤的,一下子伤口崩开,疼死她了。
红线愈想愈心酸,愈想愈委屈,愈想愈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疼痛非常,眼泪哗哗淌个不停,砸到怀里小瞎子的脸上,小瞎子也跟着她愈哭愈可怜。
对面那双老夫妇见状手足无措,一大人一小孩在他们面前哭得凄惨,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静默听着哭声半晌,老妇人按捺不住,颤声开口:“鬼、鬼姑娘,婆子晓得你死得冤,莫哭了,带着娃儿远远走开吧,莫要再来村子里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