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给他听。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唐隐唱起了曾经他给陆爵唱过的歌,没想到陆爵的表情更难过了。
这些年唐隐擅长的事情是伤一个人的心,如今虽然本意是去安慰陆爵,却没什么效果,甚至还起了反作用。
唐隐看向克尔想要求助,结果克尔对上了他的目光,像是被刺痛一般避开了视线。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唐隐踏上了返还古堡的飞船。
荼安文明有一句话,叫叶落归根。
古堡并不是他的根,但毕竟是他身为血族时的一个家。
他想要处理好生前身后事,然后去寻找一个阳光灿烂、花团锦簇、生机盎然的地方。
他要在那里长眠。
第四十六章
时隔多日,唐隐重新回到了古堡。
管家兰伊看到唐隐的到来显得有些激动,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唐隐点了一下头,兰伊,帮我把茶具取出来。
兰伊:好。
唐隐对克尔道:你自己去花园取吧,想取多少都可以。
随意的语气不像是处理自己精心打理的玫瑰花园,而像是在说什么随处可见的杂草。
克尔也感受到了唐隐的不对劲,他知道唐隐之前有多宝贝这个玫瑰花园,知道唐隐为了培育出月光玫瑰跑去精灵之森付出了多少心血。
如果我将花园里所有的玫瑰都取走呢?克尔问。
那就都取走吧。
唐隐没有看克尔的神情,他对陆爵勾了勾手指,带陆爵走向他的茶室。
兰伊已经提前摆好了茶具,唐隐坐下来行云流水地泡茶,他的手在氤氲的云雾中格外好看,血眸静静望着上下沉浮的茶叶,唐隐忽然问道:兰伊,你跟我多久了?
兰伊低声道:刚好一千年。
子爵似乎只能活一两千年。唐隐的十指修长,持着茶壶将倾倒茶水,指尖似乎也染上了淡淡的茶香,他将茶杯递给陆爵。
血族虽说是不死生物,但除了强大的亲王外,其他血族的寿命也是有期限的,过了这个期限,虽然还活着,却可能连人形都维持不了,需要在棺材中沉睡上百年,才能换来几个月短暂的清醒和力量。
兰伊垂着眸,遮去眼里的伤感,我还能继续服侍大人百年。
等他的时间快到了,他再找一个合适的人选继续侍奉大人。
我今后不需要你侍奉了。唐隐平静道。
兰伊错愕地抬起眼,不知所措道:大人,我做错了什么吗?
陆爵也看向唐隐。
唐隐端着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他的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给人蒙上纸画般的朦胧温柔感,你没做错什么。
唐隐浅浅饮了一口茶水,他喝不出任何味道,唐隐放下茶杯,看向不安的兰伊。
这些年兰伊一直忠心耿耿,有时候他都觉得兰伊不需要做得那么好,实在是没必要,但兰伊数十年如一日尽心尽力管理这座古堡,他所吩咐的任何事情兰伊都能妥帖完成,他没吩咐过的东西兰伊绝对不会去碰。
是你做得太好了。唐隐对兰伊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我要奖赏你。
你来做亲王,怎么样?
兰伊手中的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他却恍若未察地盯着唐隐:大人?
血族的力量是可以转移的。
亲王不会死亡,但只要亲王放干了自己的生命之源,培养出下一任亲王,力量骤减后的血族也能迎来死亡。
有什么地方能永远阳光灿烂、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那个地方或许就是天国吧。
只不过黑暗生物上不了天堂,唐隐也没想过要上天堂,他只需要在死的那一刻,看到周围的环境是光辉灿烂的,那他的生命末端就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他作为的血族起点是在一片死寂不详的血污之中,起点或许是他无法选择的,但现在他能选择这场生命的终点。
兰伊跪在了布满碎片的地毯上,颤声道:兰伊从不敢奢望亲王之位,此生惟愿侍奉亲王大人左右,恪守对大人的忠诚,直至我的生命终结,如果兰伊做错了什么事,请大人责罚!
唐隐支着下巴,奇怪地看着兰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这是给你的奖赏,当亲王有什么不好的吗
与黑夜为伴,享无边孤寂。
兰伊不求任何赏赐,能跟在亲王大人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奖赏。兰伊眼神像是要哭了,可是普通的血族并不能流出眼泪,膝盖被尖锐的瓷片刮破,流出鲜血。
唐隐不能理解这样的反应,他明明是出于好意,要给兰伊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为什么兰伊反而像被他责罚了一样?
鲜血濡湿了华丽的地毯,兰伊将额头缓缓扣在地毯上,像匍匐在亲王大人脚边的羔羊,我摔坏了大人的茶具,弄脏了大人的地毯,求大人责罚。
算了。唐隐有些无趣道:你叫赫斯提过来吧。
兰伊略显狼狈地起身,他低声道:遵命。
陆爵放下茶杯,他舌尖苦涩,你不想继续做亲王了吗?
嗯。
为什么?陆爵问。
不想就是不想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唐隐问:还喝茶吗?
看态度似乎陆爵不继续喝了,唐隐就会直接送客。
陆爵将茶杯递给唐隐,苦涩之味越发浓烈。
唐隐继续为陆爵斟茶,克尔捧着一束玫瑰推门而进,唐隐的眼睫未曾颤动分毫,他将茶水重新斟满,放下茶具,才抬头看向克尔。
唐隐,你和我一起回龙岛,好不好?克尔放下了一切骄傲,低声道:哪怕就看一眼荼安的宫殿,好吗?
也可以。唐隐道:不过要等我解决完血族的事情。
克尔从唐隐像是要交代后事般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妙,什么事情?
我要培养出新的亲王接替我。血族需要有强者坐镇,唐隐不能一走了之。
没有人可以接替你。克尔一字一顿道。
唐隐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苍白的肤色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器,比常人寡淡得多的唇色让他唇看起来很柔软,可这样一张嘴总能吐出伤人的句子:我的接班人来了。
赫斯提推门而入,激动地撩起他卷翘的金发,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走向唐隐的每一步都恨不得开屏,大人,我来了!今天也忍不住要为大人的美貌跳起圆舞曲~
赫斯提,你想要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吗?唐隐问。
当然。赫斯提毫不犹豫道,他渴望拥有能战胜唐隐的力量,这样就能把大美人关在笼子里用爱浇灌。
很好。
唐隐就担心赫斯提也不想成为亲王,这样他就没什么扶持的合适人选了。
唐隐对赫斯提露出满意的笑,他很少对赫斯提笑,赫斯提整个人都看痴了,被巨大的幸福击中。
他如果变得强大,他一定会将亲王大人养在城堡,每天都抱着亲王大人亲,哪怕亲一下要被扇一次巴掌或是抽一鞭,他都甘之如饴。
赫斯提陷入了畅想。
他的快乐止于唐隐用匕首刺入胸口,将宝贵的生命之源顺着刀尖滴在茶杯之中。
克尔在唐隐自残的那一刻就想冲上去阻止,但陆爵拦住了他。
生命之源每从体内逼出一滴,唐隐的面色就苍白一分,他的唇上原本还有点浅淡的血色,到最后变成了暗淡的灰粉色。
锋利的匕首从胸口取出,原本血族极强的恢复力能让这道伤口瞬间愈合,但此刻的唐隐却虚弱到连愈合伤口都做不到。
不过即使伤口没有愈合也不重要,因为他的心已经干涸到流不出一滴血珠。
散发出惊人血香的茶杯递向了赫斯提,唐隐的美貌本来是盛气凌人不可直视,但这一刻的他虚弱到一碰就碎,像毫无生机的人偶:来,喝了它,从此你就是亲王。
赫斯提颤抖地捂住了嘴,他的獠牙本能地冒出来,狰狞又丑陋,但他知道唐隐不喜欢血族的獠牙,所以在这一刻他将自己的手掌塞进了口中。
你怎么不喝了?唐隐虚弱到连杯子都有些端不动,他蹙起眉,你不是说想要力量吗?
赫斯提后退了几步,才能竭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扑上去夺走茶杯的欲望,大人,比起获得力量我更爱看您的脸。
他直白道:活着的您,比死去的您更美丽。
唐隐拿起匕首,刀尖抵住他那张美到不真实的脸,那如果我划破这张脸呢?你还爱看吗?
不!
赫斯提崩溃地跪在地上,大人,如果您要毁了这张脸,就先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本来是一心寻死的唐隐看到赫斯提这幅模样,不禁噎了一下,你怎么回事?
赫斯提呜呜道:大人,没了你的美貌我可怎么活啊大人!
唐隐差点要被赫斯提这没出息的样子气笑了,他身体本就虚弱,手腕一抖,手中的杯子眼看着要掉下去,下一刻被印着红金色玫瑰的手稳稳接住。
陆爵站在了唐隐面前,蔚蓝色的双眸直直望着唐隐,半晌,他轻声道:其实大人可以不用选这么决绝的方式迎接死亡。
血族的死亡是一片寂静的黑,大人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黑暗,不如变成人类吧,这样大人最后一段时间是光明灿烂的。
唐隐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与大人结成血契,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我有方法能让大人变回人类。
人类很脆弱,只能活短短百年时光,相比于大人原本悠长的生命不值一提,在大人眼里这段时间也许只是某个寻常的长眠,与长眠不同的是,百年一过,你我将陷入永久的长眠,再也不会醒来。
我会努力在这段时光里,为大人编造出最好的美梦。
人类能够品尝各种美食,大人这么喜欢美食,我可以学做各种菜给大人吃,应该是和血族喝血截然不同的风味。
陆爵单膝跪地,这在血族中是效忠的姿势,在人类中,则是求婚时最常见的动作。
大人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就像血族给人类初拥一样,我将赐予大人新生,我们可以走在繁荣昌盛的人类国度之中,走在灿烂的阳光下,走在被鲜花簇拥的大道上,走向死亡。
第四十七章
唐隐望着跪在他面前的陆爵,茶室内光线昏暗,陆爵的蓝眸熠熠生辉,灿烂的金发和明亮的蓝眸似乎让这个空间都明亮了刹那。
变回人类
他胸腔里那颗沉寂的心会继续跳动吗?如死水一般在血管里的鲜血会重新流动起来吗?血族的特质消失后,他的眸色又会是什么样子?
是像陆爵这样明媚的蓝色吗?
不可否认的是,唐隐忽然生出了一丝久违的期待。
他想喝一下荼安的茶水,想品尝熊萌萌递给他的鱿鱼丝,想吃许许多多人类的美食。
你让我变成人类,会付出什么代价?
陆爵亲吻唐隐的指尖,像信徒在皈依神灵,百年之后,我会与您一起死去。
温热的人类体温留在了唐隐的指尖,熨帖的温度似乎浅浅的蔓延开来,唐隐恍若被冻僵的手有了一丝活动的力气。
他想去抓住什么。
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落在了唐隐的掌心。
这样不会很可惜吗?你本来可以拥有无限悠久的寿命。唐隐垂眸注视着陆爵。
陆爵毫不犹豫道:没有大人的世界对我而言没有存在的意义。
虽然唐隐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像隔了一层磨砂般朦胧,但在这一刻陆爵坚定的目光和语气就像一阵光穿透了屏障。
你爱我,但我没有爱可以还给你。
蓝眸静静凝望着唐隐,深邃的眉眼是刻骨的温柔,大人,爱不是交易,我愿意把全部的爱都给您,并非我期待着大人给我相同的回报,而是我的满腔热爱只属于您。
唐隐笑了一下,他的眼皮很沉重,浑身的力气已经支撑不住他睁眼和说话了,他用极轻的好似呓语的语气,缓缓道:好,我答应你。
身体像套上了厚重的大衣,一举一动都会耗费格外多的力气,唐隐说完这句话,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眼。
浓郁的黑暗向唐隐袭来,只是这一次,他忽然没有那么厌恶这铺天盖地的黑暗,因为他知道,黑夜过后终将是黎明。
陆爵将盛满生命之源的杯子放在了桌上,他抱起了沉睡在椅子的唐隐,唐隐的身体很轻,轻飘飘得像一个梦。
陆爵抱着唐隐走出了茶室,走在昏暗的长廊上,唐隐的长发在行走间微微摇曳,陆爵走到了玫瑰花园中。
玫瑰花园充满了馥郁的花香,草地翠绿,天空蔚蓝,藤蔓从土壤中冒出,飞速编织成了一张藤床,陆爵将唐隐小心翼翼放在了藤床上。
他解开了唐隐的衬衣,看到了左胸口未愈合的伤口,常年养尊处优让这具身体没有任何瑕疵,像上天精雕细琢的瓷器,因此出现了一个刀口就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陆爵轻轻吻住了唐隐苍白柔软的唇,将他的生命之源灌进唐隐口中,红金色的玫瑰图案层层叠叠将伤口裹挟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皮肉上开出了血契的玫瑰图案。
在传统的血契之中,供养者和血契者的地位并不平等,原先唐隐是血契的供养者,而此刻身份互换,陆爵变成了新的供养者。
双方在这次血契中的付出此增彼减,宛如无声的拉锯,最后定格在了奇妙的平衡之中。
红金色的玫瑰在雪白的肌肤底色上艳丽异常,它们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让惨白的皮肤渐渐变成丰润的奶白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健康莹润,似乎用手指轻轻一推,就能留下起了奶皮似的肌肤褶皱。
与肤色同样发生改变的则是呈现出充盈血色的唇色,陆爵虔诚地吻住唐隐的双唇,他能感受到唐隐的胸口有了微不可察的起伏,那是属于人类的心跳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