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与温卓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村民口中万洗洗的叔叔,不出所料,正是深山荒宅兄弟俩中的弟弟,当年兄长大嫂相继去世后,他一人拉扯侄女长大,如今是个鳏夫。
匪夷所思在他二人原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缘,本应关系深厚来往密切才对,竟十年未联络疏远至如此境地。
敲开门后盛景见来人眉眼间确实与万洗洗有几分相似,问道:“”请问是万洗洗的叔叔吗?
却不想这人立即将门关上,只留下冷冷一句:“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家没这门亲戚!”
盛景与温卓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主意,恰好隔壁探出头看热闹的大婶悄声提醒道:“两位是猎户村来的?以后莫要来了,洗洗嫁人前曾派人来过,都吃了闭门羹,你们死心吧。”
大婶说完正要关门,盛景一把抓住门扇,露出半张脸,乞求说道:“大婶子有所不知,可怜我们老村长一家子了,眼下丧事好歹有个亲戚帮衬一把。”大婶无奈只得示意二人进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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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万洗洗的叔叔万大勇在寡嫂去世后,又要养育兄嫂唯一的血脉又要挣钱养家,难免疏漏。
肉摊忙顾上不的时候,万洗洗就跟着街道里的孩子到处野。随着年岁渐长,正经人家的女孩子都学点刺绣什么的,她却整日往城外的林子里钻,一来二去,更加难以管教。
万大勇担心如此下去无颜面对已落黄泉的兄嫂,在媒人的牵线搭桥下,与一带着个四岁儿子的年轻寡妇成亲了,此后家中有人张罗,侄女儿也不愁管。
万洗洗对这个便宜弟弟十分疼爱,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他,还常背着他去城外摘果子,起初新婶婶不放心,跟着他们一起,渐渐地也便由着他们姐弟俩玩耍,她有空便帮衬着万大勇经营肉摊。
十年前大暑那日傍晚,王大勇两口子忙着收摊时,远远瞧见万洗洗披头散发浑身是泥,鞋都没了,光脚哭着跑来,抽抽搭搭的说和弟弟在林子里玩,结果弟弟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去,摔到山下了。
夫妇二人慌忙向万洗洗所说之地去寻,那山虽不高,山脚却有一条河,正是樊河,若孩子真掉进河里十有八九就溺死了,万大勇会水,潜下去寻,新婶婶沿着河岸边喊边找,可除了件孩子的衣服,什么都没找到。
沿着岸边找了一天一夜,夫妇二人心中愈发凉。最后新婶婶晕倒被万大勇背了回来,泪流满面的万洗洗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道歉,怪自己没有看好弟弟。
没过几日,新婶婶就跳了樊河去地府寻儿子了。
老婆死后万大勇收拾了个包袱塞给万洗洗,将其从家中推出,说是万家没有这样的畜生,以后断绝关系。
“他们家的事儿当时动静闹的特别大,洗洗在门口跪了两天两夜大勇都未心软,还是我抱丫头回家给了口吃喝,她缓过来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说到此处,大婶不由得叹了口气,拍拍腿说:“造孽啊,我们街坊私下都说是洗洗把弟弟卖给人牙子了。”
“没有报官吗?”盛景问道。
“报了的,不但官府派了人,连我们街坊都出去帮忙找了,可除了那件衣服什么都没寻到,那万娘子应是没了什么盼头,才跳了河。”大婶掏出手帕擦擦眼泪,忽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不过大勇赶走洗洗时,还说了句没头脑的话,说洗洗害死她娘,可洗洗刚生下来没多久,她娘就过世了,她不过一个襁褓婴儿,如何害?后来我们也拐外抹角问过大勇,他却说他没说过此话,是我们听岔了,可这样的事情哪儿能胡说的。”
二人谢过大婶离开回到客栈,盛景摇响传音铃说道:“顺便让如意去地府帮我找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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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过了,冥界无论已入地府待审的,还是路上未归的,均未有万洗洗。”若水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黑色匣子,盛景接过后略略施法就听“嘎达”一声,盖子缓缓打开,一缕青烟随之飘出。
半刻后,盛景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将画好的卷轴交给若水,解释道:“鬼魂入冥界方才有形,在凡间不过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鬼气或怨气,这匣子单名一个字‘归’,用奈何桥边的石头制成,是给非冥界之人关押鬼魂所用,委屈小娘子了,所幸十年尚短,她还未转世投胎。”
“不是只有点亮浮生灯的冤鬼才能成画吗?”成之逸不解道。
“谁说的?点亮浮生灯,我才能离开鬼市入人间降冥惩,至于如梦笔,在凡间只要我愿意,点通阴阳无非就是费些丹青功夫罢了。”盛景摆摆手,示意自己累了,现下好好休息,为今夜之事养精蓄锐。
若水和成之逸回屋后,温卓坐在盛景床旁,低声关心道:“可是未通过浮生灯而强行共情,身子不适?”
盛景不想在温卓面前假装坚强,却仍用双手捂着眼睛,无法抑止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下,痛苦且压抑的抽泣之声砸在温卓心上,他甚是心疼。
“若是你有什么难受的事情想说,就告诉我。”温卓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拍她的背部,一手环着她的腰。
“呜呜呜……我……我就是心里难受……原来……原来母亲对子女的爱是这样的感受……呜呜呜呜……好像……我好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一般痛……心太痛了……”盛景边说边哭,更难自抑。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从温卓怀中直起身来,红肿的眼睛盯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似是不许他回避一般,抽抽搭搭问道:“你是不是我梦中泗水滨那人?否则你的长相怎么会越来越像他?我们是不是有个女儿?”
“难道你喜欢的是太平镇那张脸?”温卓并未逃避盛景的眼睛,回答却有些敷衍。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许打岔!我原本……原本是不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盛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噘着嘴说话的模样完全是在撒娇。
“你不是,先前是我误会了,你没有骗我。”温卓忍不住笑了出声,学着盛景的动作,双手也抚上她的脸,似是诱惑的说道:“你累了,快睡吧。”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瞪着温卓的盛景,倏地忘记自己还想确认些什么,现下只觉得浑身疲乏,躺下便睡着了。
温卓起身为她盖好被子,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红肿的眼睛,轻声道:“她叫阿肆,你会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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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午可是跟你说了什么?”盛景这一觉睡的极沉,半夜醒来后心中那股郁结散了不少,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跟温卓说了件十分重要的事,却怎么都想不不起来。
“你只说与万娘子结下共情后身体不适,并未多言他事。我们快去万大勇处吧。”语毕温卓并不等她再追问,拉着她便出了门。
四人鬼鬼祟祟的摸进万家,盛景指指自己再指指屋里,指指若水再指指墙角。若水吹响梦箫时,盛景打开卷轴布下坠冥随青烟融为一体顺着打开的窗户飘进屋内。
“这就开始了?我们俩做什么?”成之逸满是疑惑的问身旁同样无所事事的温卓。
“你不是最擅长偷窥吗?”温卓打了个哈欠靠着墙角坐下,孤寐的箫声果然有助眠之效,不如借此小憩。
“什么偷窥?我那叫望风!”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成之逸手握问心一副戒备模样站在若水旁,对于若水丢来的眼刀子选择性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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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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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失控
“你与万洗洗平日相处的挺融洽啊。”盛景实在是没办法,只得打断万娘子与儿子团聚相拥的感人场面,粗粗掠过她嫁入万家后所发生之事,并无甚奇怪之处。
万娘子一面搂着儿子不愿松开,一面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哽咽答道:“洗洗也是个可怜人儿,自幼无父母疼爱教诲,大勇一介野夫,哪里懂得养育孩子,吃饱穿暖已是不易。”
“判官那厮虽打探消息不怎么行,却向来怜惜不幸早夭的幼子,如意告诉我佑儿已经投胎转世,是个好人家,请你宽心,将来总有母子缘再续之时。”盛景说话时再次于神识中反复探查往事,细致周密之下新发现倒是真有一个。
万洗洗看着弟弟满眼疼爱的神色,有些像盛景自己瞧着香喷喷大馄饨的时候,有些无法掩饰的贪馋之意。
万娘子稍解思子之情才松开了手放儿子去玩耍,小男孩儿高高兴兴牵起姐姐的手,二人说说笑笑的跑出了家门。
“难道楼主是怀疑大勇与洗洗害了我得佑儿吗?其中恐有误会,大勇对我娘俩甚是关照,且洗洗那时不过一九岁孩童,断不会如此。”万娘子哽咽着说道。
“请你安心,十年后还请你跑这一趟,不过是希望查清令郎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杀,画虚楼断不会愿望好人。”语毕,盛景做了个请的手势,周遭顿时白光大盛,再看清已是夫妇二人在肉摊前忙碌的场景,盛景未做耽搁,毫不犹豫的拔下重明鸟簪就往万大勇胸膛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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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静,蝉鸣声间或响起,细听有窃窃私语之声。
“这不是佑儿落水失踪后,我悲痛难忍晕倒后大勇背我回来那晚?”因她与盛景已融为一人,此刻盛景正操纵着万娘子的身体,悄摸摸从床上爬起来,将门推开一条缝,竖起耳朵偷听院中叔侄二人谈话。
“洗洗,你说实话,究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将佑儿给……给……”万大勇虽刻意放低了嗓音,却仍能听出其中惊惧之意。
“叔叔,真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呜呜呜……是弟弟自己掉下去的。”万洗洗一面抹眼泪一面急切的解释。
“前儿傍晚,你浑身是泥,手指缝却干干净净,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你这般仔细清理?”
“我……我……我就是……就是指甲长了顺手修剪了而已。”九岁的万洗洗不安的揪着的袖口,眼睛低低垂下,难掩的慌乱落在旁人眼中格外显著了些。
“果真是你?你……要知道你恶性难改我就应早早掐死你,不过怜惜你是兄嫂唯一的血脉……你可真真儿是个恶鬼!”万大勇气的怒目横眉,说的咬牙切齿。
“恶鬼?叔叔,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说出心里话了,怎么,你怀疑我将弟弟也吃了?”被激怒的万洗洗昂起头狠狠盯着叔叔回应道。
也?盛景心下不由一惊,她此时不过一黄口小儿,就已经食过人了?还是年纪更小的时候食的?万大勇并未直接杀过人,仅凭她这点儿力气,够杀谁?满脑子疑问还未褪去,又听到万大勇说:“你将你母亲和妹妹害死还不够,竟这般残忍!”
“我害死她们?妹妹那是她自己没本事,至于母亲,她不是被自己吓死的?这也要怪我?呵呵,襁褓婴儿也能定罪,可真是有趣得紧!”万洗洗讥笑道。
似是因万大勇戳中她内心最不可碰触的地方,倏地话锋一转,她用餍足的语气感叹道:“不枉费我几个月来的精心喂养,佑儿的肉远比我想象中美味,哈哈哈哈哈哈。”突如其来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万洗洗话音未落,盛景便控制不住神识中已然崩溃的万娘子,只听一声凄厉尖叫划破夜空,她向院中二人飞奔而去,万娘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双手死死掐住仇人的脖子,张口就要咬下,恨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万大勇愣了片刻,连忙上前将二人拉开来,口中劝慰道:“娘子莫要动怒,她一个九岁的孩子,净说些浑话,你莫要当真。”
此话能不能当真,盛景再清楚不过,死去的儿子非他骨肉,而眼前这如恶鬼般的女童却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脉相连之人。
“呵呵,有趣,这不歪打正着么。”盛景强行镇下万娘子陡然生出的冲天怨气,口中念念有词,即入坠冥,降惩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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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尚在睡梦中的万大勇眉头紧锁痛苦不堪,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滑落,身体不住挣扎,却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梦中已逝的妻子正拿着小刀凌迟于他,疼痛就如真实发生一般,他既无法痛呼也不能挣脱,万娘子慢腾腾的刀起刀落,边割边问:“你早知晓那小贱人是个什么货色,为何还要与我成亲?你知道是她害死佑儿,为何还要包庇她?你侄女儿是人,我和佑儿就不是吗?”
“你叔侄二人加在我身之痛,如今也让你品尝一二!你记住,这痛尚不及我承受之一二,便宜你了!”万娘子手中未停,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
如此反反复复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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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鸡已叫过三声,屋中鬼气并未减轻。”成之逸胸口天珠仍转动不停,甚至有愈演愈烈之象,恐盛景出现意外,几人忙推开屋门冲了进去,只见床榻之上的万大勇已面无血色,紧闭双眼低声痛吟,周身原本应是青色的鬼气已变为墨黑,要吞没这自私之人。
“快将窗户都挡上,莫要阳光照进来!”温卓转身将房门关上,四下寻找些木板衣物什么的,与成之逸、若水糊住窗户。
清冷的梦箫之声再次响起,浓墨鬼气似是不甘愿就此收手,在屋内四处冲撞,不多时屋内一片狼藉,几人狼狈躲闪。
“小心!”成之逸双手撑在墙上将护在若水身前,二人面色微红,刚刚相视的眼睛很快分开,一个看天,一个望地,所幸箫声未减。
温卓见鬼气无丝毫安稳之意,强忍着它的攻击坐在床前,轻声反复唤道:“盛景,天亮了,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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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被鲜血仇恨影响至发狂的盛景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阿卓,阿卓,阿卓在唤我,她放下手中尖刀就要起身去寻那声音。
“不许走!我要与他同归于尽!”万娘子声嘶力竭的喊道。
“阿卓,阿卓,不行,不行!你快停手!你想魂飞魄散不成?冥惩不可直接取凡人性命!他日后也会如今夜一般痛苦不堪,莫要越界!”盛景试图压制她的怨恨,腹诽道你想同归于尽魂飞魄散,别带上我啊!可万娘子强烈的舐犊之情犹如利刃,狠狠插在盛景心上,令她难拾理智。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她劝慰道:“万大勇顶多算个帮凶,真正的凶手还在世间逍遥,你甘心就这么放过她?难道不想手刃仇人?”
盛景搜肠刮肚的找各种理由规劝万娘子,突然口中不知怎的一股血腥味,白光再次骤然汇聚,睁开眼她已稳稳落入温卓的怀抱中。
“阿卓,幸好……不过我又要晕过去了,别怕……”盛景话音未落便两眼一闭不省人事了。
“阿卓,你先包扎一下伤口吧。”成之逸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温卓。
刚才正是他从成之逸身后抽出问心,一剑划在自己手腕处,顿时血流如注,温卓将血洒在万大勇脸上,才让难安鬼气缓缓消散。
“我没事儿,你们二人将这里打扫干净,强行结束坠冥幻境不知道万大勇会不会痴傻,谨慎为好,我先带盛景回客栈。”温卓说着就要抱起盛景离开。
“不着急这一会儿,你看伤口快两寸长了,不包扎妥当,等下官府就该寻着地上的血迹找上门了。”成之逸拦住他,坚持给他上药止血,温卓只得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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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仙的血还有辟邪的功效?”收拾完回去的路上,成之逸打着哈欠问并肩而行的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