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檀没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还想要追问,沈黛却向她微微颔首告辞,转头小跑着跟上了谢无歧和方应许。
“你和宿檀刚才都聊什么了?还聊这么久……师妹,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东西还给宿檀?”
“咦?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哦。”
“……”
宿檀望着前面师兄妹三人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身旁的宿家修士见她沉默,还以为她仍旧不准备罢休,于是低声道:
“仙君无需气恼,听闻这武库隐界中有一方三生石,若是寻到三生石,在上面刻下男女双方的名字,便可情根深种,缘定三生。”
宿檀心中对谢无歧已有决断,所以听见这个什么三生石也没什么兴趣,只随口道:
“在隐界中见过三生石的人寥寥无几,这种需要机缘的事情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我们虽无机缘,不过似乎已经有人有了。”
宿檀看向那个消息灵通的修士,半信半疑:
“何人?”
“纯陵十三宗紫府宫的大师兄,江临渊。”
*
武库隐界与沈黛之前去过的许多秘境其实都不太相同。
比起那些妖兽蛰伏、危机重重的秘境,这个在仙人骸骨上建立的隐界,显得平和安详,灵气充裕。
从第一重隐界到如今他们踏入的第九重隐界,每一重隐界都是风景秀丽的山川海域,不像是人间景色,倒像是仙域幻境。
若非武库隐界只开放一个月,光是第一重隐界的云栖竹径就能让沈黛驻足游览好几天。
“……隐界乃法器残存灵力化就,灵力越强,隐界边界越宽阔,这第九重隐界一眼望不到头,应该是有仙阶法器或者天阶法器存在的。”
第九重隐界入目一片雪白,天地白茫茫一片,方应许说这话的时候,吐出一片白气。
沈黛望着眼前寒江雪景,忍不住搓了搓冻得有些泛红的手。
“之前我就想问了,大师兄,这武库隐界不是每隔五年都会开启吗?每年都有人进来,为何无人整理出这前十重隐界的详细情形,以供后人参考?”
方应许一边从乾坤袋里掏披风出来,一边解释:
“你以为别人不想吗?要是有这种东西,宿家头一个大肆出售,只可惜武库隐界并非一成不变的,隐界说到底只是幻生于法器上的假象,既然是假象,自然会变,如何变化,端看法器上器灵或者仙家神识想要怎么变。”
“仙家神识?”
方应许的乾坤袋里装着临行前兰越嘱咐他待的披风,刚好每人一件。
他刚拿出沈黛的那一件,谢无歧就从善如流地接过,非常自然地绕过沈黛头顶,亲手给她穿上。
“这里是神仙陨落的古战场,虽然传说大部分神仙都在这里灰飞烟灭了,但也会有残魂留在此处,依附在他们生前的法器中。”
沈黛很努力地想听他说的内容,但眼神却又不自觉地落在了胸前。
谢无歧的那双手很灵巧,披风的系带在他手里灵活地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系得紧紧的,将外面的风雪严寒都挡得严严实实。
系好以后谢无歧还仔细端详了一下,笑道:
“好看,你二师兄是不是很贴心?”
沈黛虽然是觉得谢无歧还挺心灵手巧的,但还是忍不住强调:
“二师兄,这披风是大师兄带的。”
言下之意,贴心的是大师兄才对。
不过谢无歧一贯脸皮厚,装作没有听到,又道:
“既然这么贴心,不如就告诉我方才你和宿檀说了些什么,怎么样?”
沈黛没想到谢无歧还惦记着这件事,一抬头,恰好撞入少年眸光清亮的一双眼,他正弯着腰对视着沈黛的双眼,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一瞬间便想起了方才宿檀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真的不喜欢谢无歧吗?
“没……没什么……”
沈黛心中慌乱,面上却镇定地错开视线,余光瞥见大雪纷飞的寒江中出现了一叶扁舟,立刻转移话题: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看!有船!”
灰蓝色的天幕下,鹅毛大雪翩然在风中四散,一点扁舟在寒江中悠悠飘荡,在如画卷般的景象中是唯一鲜活的存在。
根据之前的经验,这应该与这一方隐界中的灵识有关。
或是来考验他们的,或是在故意设阱困住他们的,隐界内的灵识一般来说虽无杀意,却各有个性,在接触之前,无人能猜到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他对沈黛道:
“虽然只差一步就入第十重隐界了,不过这里的法器品级也不错,可以一探。”
既然方应许都这么说了,沈黛也觉得可以观察一下。
那艘乌篷船到了岸边,岸上众人终于窥见了撑船女的真容。
罥烟远山的眉,水墨勾勒的眼,四周山水是晦暗淡漠的色彩,天地余下诸般颜色,都汇聚至她绯红朱唇上。
艳丽得不可方物的一张脸,随着水波荡漾而渐渐明朗,令沈黛惊艳屏息。
“各位,要过江吗?”
美人就连声音也是柔柔媚媚,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沈黛刚要答“过”,就听方应许先抢先一步,用非常直男的语气问:
“过江多少钱?”
这语气,仿佛真将眼前这美人当做了撑船的船家。
美人笑容一滞,又柔声道:
“你我今日在此相遇,是上天指引,我渡君过江,只收露水缘分,不收财帛。”
只收露水缘分……
沈黛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怪怪的,但又想不通哪里奇怪。
沈黛:“不知姑娘在此撑船,今日可曾渡了多少人过江?”
美人眨眨眼,笑道:
“都说了,是上天指引,渡江是要讲缘分的,没有缘分的人,我不渡。”
这就是所谓的机缘吗?
有缘者可邀入内。
无缘者便只能自己御剑渡江。
“既然如此,那就上船吧。”
方应许率先走在前面,玄色皂靴踩上船舷时,撑船的美人望着眼前眉眼英俊的青年,笑意渐浓。
然后下一秒,她便听这青年很是不解风情地道:
“不过你话说得有一点不对,我们来这里不是上天的缘分,主要还是法器的指引。”
美人:……
好看是好看,要是不会说话那就更好了。
乌篷船随风而动,无人划船,也能慢悠悠地在江面上朝着一个确切的方向行进。
这位自称叫丽娘的美人目标非常明确,自从沈黛三人上了船,她就一刻没从方应许的身边离开过。
沈黛和谢无歧坐在船身后艄,就看着丽娘一会儿借口自己手软无力,想让方应许与她一起划船,一会儿说天冷雪大,江上风急,余光几次落在他深蓝色的披风上,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但方应许就是不接招。
丽娘说手软,他就让她坐下歇歇,不软了再划。
丽娘说冷,他又满脸奇怪地对她说“你大雪天穿一件轻纱我还以为你不怕冷呢”。
沈黛看了一会儿,叹气:
“大师兄真是个无情直男。”
她觉得再说下去,丽娘都要被大师兄气哭了。
谢无歧却早就习以为常,他仰面躺在铺着草席的船板上,枕着手臂,拍了拍沈黛身后的船板道:
“别管他们,我们入武库已有三天,还没正经休息过,躺下歇歇吧,这个角度看雪还挺好看的。”
沈黛依言乖巧地躺在谢无歧旁边。
果然如他所说,仰面躺在船板上时,天上落下的雪花好似张开怀抱拥抱天地万物而来,一片一片覆在她温热的面庞上,无声无息地化开。
耳边江水缓缓,有雪花落在她眼中,沈黛低呼一声,用力眨了眨眼:
“好凉。”
话音落下,眼前便好似多了一层薄薄的屏障,替她将落下的雪花挡住。
“这样就不凉了吧——”
沈黛下意识侧头看向身旁的人,不料谢无歧与她说话时也偏过了头。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离得极近,就连呼吸也在这一刻交错缠绕,略有些惊诧的少女长睫颤动,每一根睫毛都仿佛羽毛拂过心底某处隐秘角落,勾起无数旖旎遐思。
谢无歧的尾音忽然就有那么一丝飘忽。
浑身僵成木头的沈黛强行将自己的木头脑袋僵硬地扭回原位。
“对了……刚刚二师兄你不是想问我和宿檀说了什么吗?我是去和她解释道侣的事情了,她比她哥哥要通情达理,也更洒脱,她想明白以后也会去劝他哥哥的。”
谢无歧枕着手臂,声音不辨喜怒:
“你和她解释这个做什么?”
“当然要解释的。”